第191節(jié)
像是知道她心中疑惑,裴云暎突然開口:“你來后,我讓段小宴帶梔子去演武場了?!?/br> 陸曈一怔。 他道:“不用怕,陸大夫?!?/br> 第一百六十二章 擁抱 云透斜陽,窗明紅影。 陸曈腳步一慢,抬眼看向身邊人。 落日在他身后漸漸沉落,拖長的余暉把年輕人身影勾勒出更加柔和的影子,他那身烏金繡云紋錦衣在斜日下漾出一層淺金色,極是動人。 陸曈微微有些晃神。 她沒想到隨口的敷衍,裴云暎竟還記著。 在莽明鄉(xiāng)也是,瞧見黃犬,他替她擋在身側(cè),殿前司的那只黑犬她先前也見過,是只漂亮矯捷的獵犬。 他真以為自己怕狗了?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裴云暎低頭看來:“怎么?” 陸曈甩掉心頭異樣:“沒什么。” 兩人并肩走著,在斜陽的小路上拉出長長影子,仿佛要與金紅色夕陽融為一體。 身側(cè)傳來裴云暎含笑的聲音:“陸大夫幫我查出藥方,我應(yīng)該送你什么謝禮才好?” 陸曈道:“說了是交易,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br> “是么?”他漫不經(jīng)心開口:“那對金蛺蝶怎么說?” 陸曈一怔。 新年夜裴云暎送了她一對金蛺蝶,首飾貴重,且這里的禮不好收,于是陸曈趁著旬休見寶珠時,又將金蛺蝶委婉送回去了。 “送出去的東西怎么有收回來的道理?!迸嵩茣S朴频溃骸瓣懘蠓蚝苁ФY啊。” 把別人送的禮物還回去,的確不是有禮之家所為,哪怕是放在當(dāng)年他們陸家,也要被爹娘教訓(xùn)的。 可誰讓他沒有分寸,送這樣貴重的厚禮,抵得上仁心醫(yī)館坐館多年。 陸曈抿唇:“我不喜歡蛺蝶?!?/br> 他問:“那你喜歡什么?” 陸曈忽而就有些不耐煩了。 不喜歡欠人人情,亦不喜歡被人欠,尤其是她與裴云暎這樣的關(guān)系,復(fù)雜局勢下,將來如何尚未可知。她希望他們所有交往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易,也將自己的意圖表達得清清楚楚,偏偏這人總是如此。 難以把握好的距離,混混沌沌的分寸。 算來算去也算不清。 她索性看向?qū)Ψ?,直言不諱地開口:“我喜歡裴大人的香袋方子,大人能給我么?” 裴云暎一愣。 他低頭,目光落在陸曈臉上,神色有些異樣。 陸曈坦然看著他。 那只香袋方子瞧上去很貴重,以至于上回在馬車上時他都未曾松口。但陸曈仍是不解,她只是要香袋方子,而不是讓他做個一模一樣的香袋,縱然成香材料貴重,也無需他來出,何苦一副為難模樣。 “裴大人知道,我現(xiàn)在在醫(yī)官院,用不上銀子,也用不上首飾?!标憰拥溃骸按笕巳魣?zhí)意想答謝我,不如把香袋方子送我,這就是我想要的?!?/br> 他這般不舍,陸曈就越是疑惑,越疑惑越想要。 求而不得,總是人之常情。 他盯著陸曈看了一會兒,半晌,移開目光,淡淡道:“這個不行?!?/br> 徑自往前去了。 果然。 陸曈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陡然有了個猜測,或許是自己想錯了,裴云??瓷先ゲ皇切庵?,平日出手又很大方,偏對這只香袋如此維護,莫非香藥方子是出自某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情義常比銀錢珍貴。 想著這頭,裴云暎已走到殿帥府院門口,再往前,回醫(yī)官院的馬車正停在街角等著。 裴云暎把醫(yī)箱遞給她,道:“路上小心?!?/br> 陸曈接過醫(yī)箱,應(yīng)了一聲,就往對街的馬車前走,才剛過街,就見前面不遠處巷口的一家染坊門口,朱色屋梁下,站著個熟悉的人。 年輕男子穿著件香色圓領(lǐng)長衫,手里抱著個不知是食盒還是什么的東西,身形微腴,站在染坊前四處打量。 陸曈腳步豁然一頓。 是那位太府寺卿府上的小少爺,董麟。 染坊前,董麟也瞧見了陸曈,頓時面色一喜。 他是特意過來尋陸曈的。 自打當(dāng)初董夫人派王mama在仁心醫(yī)館大鬧一場、明面上撕破臉后,太府寺卿便不再與仁心醫(yī)館有往來。 董麟心中又氣又急,氣的是母親不顧他反對,執(zhí)意要破壞他與陸曈的關(guān)系,急的是這樣一來,若是陸曈被人羞辱,一怒之下離開仁心醫(yī)館匆匆嫁人可怎么辦——被羞辱名聲的年輕女子,再過下去總是艱難。 但陸曈竟沒有。 她非但沒有因此一蹶不振、氣急敗壞,甚至在春試中拿了紅榜第一,順利進入翰林醫(yī)官院,震驚整個盛京醫(yī)行。 董麟又是羞愧,又是佩服。 羞愧的是這樣難堪的境地是由他一手造成,然而他卻沒有什么好法子能幫到陸曈,甚至被母親拘在府里。佩服的是即便無人相助、前路茫茫,陸曈仍能憑借自己走出自己的路。 等陸曈進了醫(yī)官院后,董夫人也不再拘著他,只是陸曈不在仁心醫(yī)館,想從醫(yī)官院見著她也難上許多。 董麟曾托人去給陸曈傳話,希望陸曈能出來一聚,當(dāng)面親自解開過去誤會,對她賠個不是。但每次都被陸曈婉言謝絕,只說在醫(yī)官院做事,與他見面不方便。 今日也一樣,他到了醫(yī)官院,聽醫(yī)官院的人說陸曈給京營殿帥府的禁衛(wèi)們施診去了,便在殿帥府門口等著。 左等右等,等到暮色四合,總算是看到朝思暮想之人,董麟心中不免激動,躊躇著就要上前。卻見那人卻又突然地不動了。 陸曈停下腳步。 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董麟。 這位董少爺?shù)囊鈭D太過明顯。 當(dāng)初自己為了利用太府寺卿和董夫人的關(guān)系,放任董麟對自己表示好感。而如今董夫人本就氣恨她挑撥她們母子二人關(guān)系,再糾纏下去,只會有害無利。 她已幾次三番拒絕董麟的邀約,話里話外也委婉表示了拒絕,然而這位董少爺卻格外執(zhí)著。 拖泥帶水并非好事,可要讓他知難而退…… 陸曈眸色動了動,往后慢慢退了兩步,突然回轉(zhuǎn)身,朝著殿帥府的方向快步回跑過去。 董麟一急,連忙跟了上去。 殿帥府門口的小院,裴云暎仍站著。 落日斜照,清風(fēng)漸起。年輕人立在殿帥府門口那棵梧桐樹下,不知在想什么。那點溫?zé)岬挠鄷熉湓谒砩?,他轉(zhuǎn)身,正打算往府里走,陡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裴云暎抬眼,就見陸曈朝他小跑著沖來。 她總是冷靜的、平緩的、像條潺潺流動的暗河,平靜水底掩著看不見的洶涌。 然而此刻卻很是急促。 像那冰封的小溪也解了封存,流轉(zhuǎn)的溪水在余暉中越發(fā)燦爛得奪目,雀躍著、生動地呼嘯著躍入他的眼底,仿佛下一刻要撞進他的懷抱。 裴云暎怔然一瞬,那女子卻已沖至跟前,就在即將到達他眼前時,忽地腳下一崴,像是踩著石子,他下意識伸手去扶,對方便順勢抓住他的手臂,結(jié)結(jié)實實撲進他懷中。 猝不及防下,他將對方抱了個滿懷。 時間似乎在此靜止。 金色的余暉更燦爛了。 庭前春花卻黯淡下來。 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滿地斜陽里,最后一絲落日也變得溫存,脈脈流過院中相依的人。 懷中人抓著他袖子的手攥得很緊,如落水之人緊緊依靠浮木,姿態(tài)柔軟卻又古怪,他微怔之下,察覺到什么,視線掠過身后的院門。 離院門不遠處,站著個穿香色長袍的男子,那位太府寺卿府上的小少爺抱著食盒呆呆立在原地,望向他二人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倒在這孤寂黃昏里,顯出幾分落寞的可憐。 裴云暎眸光微動,低眉看去。 她仍低著頭,像是蜷縮在他懷里,單薄瘦弱的身子令人想起那對蛺蝶的薄翼,似乎很輕易就能被扯碎。 孱弱得可憐。 他一手環(huán)著她的腰,那是方才她沖過來時下意識的袒護,而另一只手…… 猶豫片刻,他伸出另一只手。 那只手修長、潔白,緩慢地、溫柔地探向懷中人的后背。 是一個將對方擁入懷抱的姿勢。 晚風(fēng)涼淡,細細拂過院中芳草。 那只手最終還是沒落下去。 只在身后虛虛環(huán)著,克制地留下一點不可企及的距離。 庭前春花的芬芳到了日暮竟覺出一點苦意,親密的人影子落在地上,也是親密。 陸曈盤算下時間,估計董麟該看的不該看到的都已看到,適才抬起頭,一抬頭,對上的就是一雙黑幽幽的眼睛。 裴云暎生得很英俊。 風(fēng)神秀徹,英斷卓拔,雖看似親切溫煦,卻總有一種天生的疏離感,讓人不敢近前。 然而此刻,他只是垂眸看著她,漆黑眼眸里映出她的倒影。 落日只剩一點余暉,從后照過來時,倒影便似銀塘的月倏然散去,化作璀璨星辰,又像是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有更深的東西從他眼底浮上來,糾纏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