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裴大人有所不知,男子上了年紀多有此癥,血虧陽虛,大人現在看著還好,將來年紀大了,難免有力不從心之時,若有此藥,保你風采如昔。” 裴云暎匪夷所思地看著她。 陸曈坐在案幾前,雙眸清亮,說得一本正經,眼神十分誠摯,真如一位好心腸的大夫在勸說不聽勸的病人。 她總用這種尋常平淡的語氣說最驚世駭俗之語。 裴云暎伸手捏了捏眉心,幾乎是咬牙道:“將來也不需要?!?/br> “將來會很需要的?!彼軋猿帧?/br> 他倏爾覺出幾分疲憊,亦或是無奈,只伸手拿起桌上鎮(zhèn)紙,低頭問道:“告訴了你,陸大夫準備如何?” “裴大人,”默了默,陸曈叫他,“你只需要告訴我這件事,并不需要多做什么,于你而言并無任何損失。而我,如今身在醫(yī)官院,能幫得上大人的地方還有很多。如果將來有一日大人用得上我,亦或是有什么仇人……” 她輕聲道:“我也可以替大人殺了他。” 這聲音很淡,像是春日接近初夏的夜風,溫柔拂過人面時,帶出一絲細細的寒。 裴云暎打量她一眼:“陸大夫不是說,過去不曾殺人,將來也不會殺人么?” 陸曈微頓。 是她曾在落月橋下對裴云暎說的話。 那時他們曾短暫合作,在軍巡鋪前上演一出彼此心知肚明的戲碼,抓住孟惜顏派來的人。那時他尚不知她底細,步步試探,而她處處防守,不想被眼前人窺見蛛絲馬跡。 “殺人亦是救人。”陸曈神色未變,“我能做大人的幫手?!?/br> “幫手?” 裴云暎笑了笑,身子往后仰了一仰,靠在椅子上,淡淡看著她:“你不問我想做什么?” “那不重要?!?/br> 裴云暎要做什么,目的是什么,陸曈絲毫不關心。這只是一樁你情我愿的交易,能不能做成,端看對方付出的籌碼夠不夠令人心動而已。 裴云暎嘆息一聲。 他俊秀的眉眼在燈火照耀下簡直攝人心魄,聲音卻帶著隱隱的嘲弄,慢條斯理開口。 “和不知底細的人交易,陸大夫也不怕血本無歸?!?/br> 他笑得很淡:“難怪會在燈市被人騙著射箭,陸大夫還是不太擅長生意事啊?!?/br> 陸曈望著他:“裴大人這是答應了?” 屋中靜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裴云暎的聲音響起。 “盛京外城陀螺山下有一處茶園?!?/br> “你要打聽的畫眉,就在此處?!?/br> 茶園? 陸曈心中一動。 她明白這就是消息的關鍵處了,便向裴云暎追問:“那茶園叫什么名字?” “茶園如今已被私人買走,尋常人進不去?!?/br> 這話未免令人失望。 陸曈盯著他:“裴大人明日可否陪我一同前往?” 裴云暎有官職在身,若她貿然前往,或許會驚動他人,若有此人掩護反倒更好。 不過這人的回答卻很無情。 “我明日有事?!?/br> 陸曈:“……” 她有些失望。 兩月加起來的旬休也不過三日時間,到今天已去了兩日。如果明日不能進到茶園,就得等下月旬休,耽誤不少時間。 屋中光線朦朧,她輕蹙眉頭,眸色黯淡,孱弱肩頭倒顯得人有幾分可憐。 裴云暎目光微動。 片刻,他突然道:“明日巳時我來接你。” 陸曈訝然看向他。 他雙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很淡,仿佛剛才的話只是隨口無心一提。 陸曈想了想:“多謝大人,你的藥……” “給寶珠看診就行?!彼驍嚓憰拥脑?,一字一句道:“我不用?!?/br> 陸曈唇角一揚。 她覺得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自己似乎也習得了杜長卿的一些惡劣趣味,譬如每次看裴云暎這般忍怒的模樣便覺舒心不已。 仿佛在這個時候,才能瞧見這游刃有余的人無可奈何的一面。 無聊的趣味,但很有趣。 他瞥一眼陸曈,見陸曈心情不錯的模樣,頓了頓才開口:“今日天色不早,你也忙了一日,先回去休息吧?!痹挳吰鹕恚骸拔宜湍?。” 陸曈:“不用。” 裴云暎擰眉。 “孤男寡女,夜里一同出入總是不好。西街人多,萬一見著了,惹人口舌?!彼Z調溫和,“我未婚夫也會不喜。” 裴云暎揚了揚眉,似笑非笑看著她。 “差點忘了,陸大夫還有個未婚夫?!?/br> 他說得揶揄,卻也沒有再繼續(xù)堅持,道:“我叫青楓送你?!?/br> 陸曈便沒再推辭了。 青楓駕來一輛馬車,裴云暎送陸曈到了裴府門口,待陸曈上了車,馬車消失在夜色盡頭,方轉身往回走。才走兩步,就見裴云姝匆匆從隔壁宅子里奔出來,望著馬車駛遠的方向面露懊惱之色。 “怎么出來了?”裴云暎問。 裴云姝瞪他一眼,語氣有些埋怨:“不是說了讓你親自送陸大夫回醫(yī)館,你怎么讓別人送了?” 她故意咬重“親自”二字。 裴云暎笑得散漫,并不回答她這問題,又見裴云姝手里抱著個盒子,盒子看上去有幾分眼熟,不由微怔:“這是什么?” 裴云姝低頭:“我正想與你說這事。陸大夫今日上門,說給寶珠帶了禮物,我以為是些草藥或是鄉(xiāng)貨,就沒推辭。等她走了芳姿一拆,才發(fā)現不是。你看——” 說話的功夫,她已將盒子打開,露出里頭一對漂亮的金蛺蝶。 蛺蝶躺在黑綢之上,羽翅輕盈舒展,蝶翼點綴晶瑩粉色寶石,在夜色下熠熠生輝,一看工藝繁復便知價格不菲。 裴云姝還在說:“我想著陸大夫如今在醫(yī)官院奉值,可俸銀也并不算豐厚,這禮實在過于貴重,是不是要尋個機會還回去……阿暎,阿暎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裴云?;剡^神,望著那對黑綢上展翅欲飛的蝴蝶,許久,輕笑一聲。 “……還真是不肯欠人人情?!?/br> 這對金蛺蝶最后還是被裴云姝收下了。 裴云暎對她道,一副首飾罷了,既是給寶珠的心意,收下就是。之后他再尋別的機會以其它方式還給陸曈人情也一樣。 裴云姝轉念一想也是,旁人送出去的禮退回去總顯得失禮,既然裴云暎這般說,將來也有的是機會,便將東西收下了。 待芳姿攙著裴云姝回去后,裴云暎也進了門。 書房里的燈還亮著,青銅花燈盛著的燈油尚有余溫。他推門走進,入眼的就是滿地狼藉。 被陸曈推倒的木塔方塊落得滿地都是,他這書房陳設一向簡致,有時候甚至會覺得空蕩過了頭,頭一次這般雜亂,卻顯得那空曠也淡了些,反而有種熱鬧的擁擠。 青年彎下腰,俯身去撿落下的碎木。 木塔是他許久之前就堆好的,一粒一粒,已堆了多年。 他從不讓旁人進他書房,于是這木塔便也安然無恙地在此停留了許多年。 誰知頭一次讓陸曈進來就給推倒了。 她輕輕一碰,這小山似的木塔便瀑布一般流下,垮得絲毫不留情面。 “抱歉,我?guī)湍阍俣岩粋€?!?/br> 那女子站在桌案前,嘴里說著道歉之言,語氣卻沒有半分愧疚。坦蕩得像是她才是這書房的主人,而他是個沒經允許闖入的不速之客。 敷衍得理直氣壯。 須臾,他直起身,把撿起的那塊木頭隨手擱在桌上,無聲嘆了口氣。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 裴云暎因為自己的這點煩惱,陸曈一無所知。 許是熟悉的醫(yī)館令人安心,又或許是明日就能接近戚玉臺的秘密令人興奮,這一夜她睡得很熟。 第二日一早,陸曈醒來,銀箏就捧著衣裳站在她榻前,笑得十分堅持。 “姑娘今日要和裴殿帥出門,穿這件新衣裳,否則后頭天氣更熱,姑娘平日又在醫(yī)官院,更沒機會穿了。” 陸曈:“……” 昨日她去裴云姝府上給裴云姝和寶珠行診,因為要背醫(yī)箱,就還是穿了素日里的舊衣,讓銀箏很是失望。 然而得知今日她要和裴云暎出門,銀箏心中就又生出新的期待來。 她把陸曈按在梳妝鏡前,猶如給女兒梳妝打扮的母親般,恨不得將所有美的、精致的東西都給陸曈穿戴在身上,邊為陸曈梳妝邊道:“絲鞋鋪家的宋小妹,開了年快十五了,我先前讓葛裁縫給姑娘做衣裳,畫的花樣子叫宋嫂看了去,就要我也給宋小妹畫了幾張。” “……每次瞧見宋小妹打扮的模樣,我就想著,這衣裙穿在姑娘身上也好看。如今好容易等姑娘回來了,總算也不白費?!?/br> 陸曈任由她打扮著,低聲道:“我并非出門游玩?!?/br> 她是去茶園打聽戚玉臺的事,穿什么、戴什么,實在毫無意義。 “小裴大人是個男子?!便y箏一邊拿梳子給陸曈梳理長發(fā),一面道:“瞧上去是不易接近,又心有城府。但英雄難過美人關,姑娘若打扮得俏麗,指不定他成為姑娘裙下之臣,時時照拂,說不定還能多給姑娘提供一些線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