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怎么辦呢,陸大夫?” 陸曈神色冷淡。 他離她很近。 方才捂她眼睛時,陸曈便被他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上冰涼的書架。抬頭,就是他那雙幽黑的眼。 眉眼是極好看的,俊美又溫淳,像是盛京春夜入夢而來的良人,影子都帶了幾分風(fēng)月芬芳。 然而眼神卻極冷。 像有刺骨的雪藏于平靜深海,只有從偶然蕩起的漣漪,能窺見其匿下的冷峭。 陸曈平靜地看著他:“裴大人想怎么樣?” 她想起剛才黑暗里落在自己脖頸上的那一線冰涼,那一刻她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氣息危險。 不是錯覺。 裴云暎笑了一下,放下油燈,正欲說話,目光突然停在她身后的木架上。 那里,放著一只小小藥瓶。 他拿過藥瓶。 藥瓶精致,燈色下隱約照亮瓶身上三個小字—— 雀靜散。 裴云暎低頭瞥過,待看清,神色忽然變得有些意味深長。 “這么危險的東西,怎么放這里?” 醫(yī)官院四處都放有各種成藥方便隨取,醫(yī)庫也不例外。 “雀靜散”是啞藥。 宮中犯了錯的下人,亦或是主子為保守秘密常用此藥物。 這一瓶,不知是誰隨手放在這兒的。 “裴大人不妨有話直說。” 他看一眼陸曈,順手把藥瓶在陸曈面前晃晃,向來明朗眸中毫無笑意:“陸大夫可知,皇城宮內(nèi),常用此物保守秘密。” 夜色如水,有微風(fēng)吹來,油燈里一小團(tuán)光也搖搖欲墜,像細(xì)弱微浪要淹沒在黑夜的海潮里。 陸曈冷冷盯著他。 他神色淡淡,不為所動。 須臾,陸曈突然伸手,一把奪過裴云暎手中藥瓶,拔開瓶塞仰頭灌了下去。 她這動作太快,裴云暎也沒料到,待反應(yīng)過來,神情驟然一變:“你做什么?” “裴大人不是讓我喝了它么?我喝完了?!?/br> 手腕被一把扣住,他怒道:“你瘋了?” 陸曈微微皺眉。 “誰讓你真喝了?”他方才的游刃有余咄咄逼人蕩然無存,神情竟有幾分震怒與緊張,一把拽起陸曈的手往外走:“走?!?/br> 陸曈甩開他的手:“干什么?” “找大夫。” “我就是大夫?!标憰油笸艘徊?,“要我喝藥的是你,要我找大夫的也是你。裴大人,你是在同我玩笑?” 他似有些頭痛,聲音不復(fù)方才淡然:“我不過是想要你知道此事機(jī)密……”聲音驟然一頓,裴云??聪蜿憰樱骸澳阍趺催€能說話?” “雀靜散”服下頃刻生效,然現(xiàn)下已過幾息,陸曈安然無恙。 裴云暎遲疑地看著她:“你剛才……” “藥瓶是空的?!?/br> 陸曈微微一笑,神色有些嘲諷:“‘雀靜散’是毒藥,裴大人,你不會以為醫(yī)官院會隨手放置這樣的毒藥吧?” 那藥瓶放在此處都不知多久了,是個空瓶,常進(jìn)先前說過幾日放些防蟲蛀的香丸進(jìn)去以免書簡腐壞,誰知一直忘了這事。 聞言,裴云暎怔住。 陸曈道:“其實就算喝下也沒什么,不過,”她仰頭,盯著裴云暎奇怪地開口:“服毒的是我,殿帥何必激動?” 她知道他在故意嚇?biāo)运补室忭樦輵颉?/br> 只是方才裴云暎厲喝的模樣,有一瞬間,讓人恍惚也生出一種錯覺。 像是緊張她的模樣。 她離裴云暎很近,裴云暎低頭,對上的就是陸曈認(rèn)真的目光。 那雙眼睛大部分時總是平靜的,偶爾也會撞見其中洶涌波瀾,以至于忽略這雙眼睛本來的模樣。不知是燈火的光太幽謐,還是盛京的春夜太溫柔,那雙眼眸澄澈如水,裝滿了真切的疑惑,如方才路過院落中時那片月光,脈脈照亮整個樹林。 他頓了頓,倏然移開目光,冷冷道:“我可不想自找麻煩?!?/br> 這理由不算很好,但陸曈也沒有繼續(xù)追問了。 屋中靜了一會兒,裴云?;仡^看向陸曈:“如果那藥瓶不是空的,你也會喝下?” “會。” 他擰眉:“為何?” “我相信,裴大人不會讓我喝啞藥?!?/br> 他盯著陸曈,神色有些奇怪:“你很信任我的人品?” “不是啊?!?/br> 陸曈輕飄飄地開口:“是我覺得,如果裴大人真擔(dān)心我泄露秘密,會直接一刀殺了我,而不是給我一瓶啞藥?!?/br> “大人不會如此善良?!?/br> 裴云暎:“……” 他嗤地一笑,語氣很淡:“聽你說來,我十惡不赦了?” 陸曈不答,只看向窗外,長空烏云徹底散開,一輪皎月垂掛梢頭。 油燈里的燈只剩短短一截。 快四更了。 她提醒:“裴大人還不走嗎?等下若有人察覺追來,我便只能說是你挾持于我了?!?/br> 裴云暎瞥她一眼,陸曈站在那點微弱的火光里,四面八方皆是黑暗,而她一身雪白中衣立于書架前,烏發(fā)如瀑落在肩頭,孱弱蒼白的模樣,像從架上卷冊里走出來清麗女鬼。 看似溫馴,實則兇險。 他便無所謂地笑笑:“那我就說我們是一伙的?!蓖nD一下,又看著她:“不過應(yīng)當(dāng)不會,至多以為你我私通?!?/br> 陸曈反唇相譏:“大人放心,私通也不找你這樣的。” 他噎了噎,像是被氣笑了,又看了陸曈一眼,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 將要走到門口時,忽又想起了什么:“對了。” 陸曈抬眸。 “下次要藏,記得屏息?!?/br> 他像是故意氣她:“呼吸聲太明顯,一進(jìn)門就聽見了。” 陸曈:“……” 屋中重新陷入安靜。 陸曈握緊手里的醫(yī)案。 早知如此,方才就應(yīng)一針捅下去的。 不該手下留情。 …… 春山夜靜,四更天的長空沒有一粒星。 院子里,黑犬趴在棚窩里,忽地睜開眼睛,直身豎起耳朵朝門口方向聽了片刻,復(fù)又重新縮了回去。 殿帥府的書房里,有人進(jìn)了屋。 屋中燈火通明,高柄銅燈里燈火明亮。 蕭逐風(fēng)坐在書桌前,聽見動靜抬起頭,就見裴云暎閃身進(jìn)了屋內(nèi)。 “找到東西了?”他問。 裴云暎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冊文籍丟他面前,一面脫去身上黑衣,拿了件椅子上的外袍披上。 蕭逐風(fēng)接過文冊,低頭翻了幾下,目光微動:“……竟然還在?!?/br> 面前人換完衣服,給自己倒了杯熱茶,低頭喝了一口,聞言道:“可以交差了?” 蕭逐風(fēng)點頭,又問:“去醫(yī)官院沒被人看見?” 喝茶的動作一頓,裴云暎盯著茶盞里沉浮的茶葉:“沒有?!?/br> 蕭逐風(fēng)點了點頭,又問:“陸醫(yī)官也不在?” 年輕人驀地抬眸:“問她干什么?” 他這反應(yīng)陡然激烈,叫蕭逐風(fēng)也怔了一下,隨即開口:“總覺得你每次都會和她在意想不到的場合見面,我以為以你二人孽緣,今日會撞見也說不定?!?/br> 說到此處,蕭逐風(fēng)倏爾一頓,狐疑看向他:“沒見到就沒見到,怎么一副做賊心虛樣?” 裴云暎神色微變,像是被這句話中某個字眼蟄道,冷然開口:“你無不無聊?” 又把茶盞往桌上一擱,沒好氣道:“自己拿著東西交差吧?!鞭D(zhuǎn)身走了。 蕭逐風(fēng):“……” 這人平日里可沒這么喜怒無常,一句話而已,不知哪里說錯,發(fā)這么大火氣。 他把那本籍冊收好,冷冷道:“莫名其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