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以一人之力做到如此地步,就算是他們也未必能成,何況她下一個目標是太師府。 一個小小的坐館大夫想要對付太師府,猶如癡人說夢,除非陸曈是瘋了,否則背后必有人撐腰。 裴云暎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問:“戚家現(xiàn)在在查什么?” “在查陸家家族親眷。陸柔是常武縣人,家中人丁單薄,除了陸柔和陸謙兩姐弟,現(xiàn)在并無其他姊妹?!?/br> “現(xiàn)在?” “線人查到曾有個小女兒,七八年前不知是死了還是走丟了,沒聽說過消息?!?/br> 裴云暎思忖片刻,對門外道:“青楓。” 青楓走進來:“大人?!?/br> 他道:“你親自去一趟常武縣,陸家的消息,一條也不要放過。那位陸家走丟的小女兒之后經(jīng)年音訊,過去外貌習慣,務必查問清楚。” “是,大人?!?/br> 青楓領命離開,蕭逐風看向裴云暎:“你懷疑她是陸家走丟的小女兒?” “為什么不可能?”裴云暎反問。 “失蹤多年的女童,能活下已是不易。再者,就算她真是陸家女,離家多年,只身一人來盛京殺人,尋常人難有此等復仇之心。我看,除非是有人想對付太師府,借她做手中刀?!?/br> 裴云暎不置可否地一笑。 尋常人是不可能,但陸曈很有可能。 幾次三番與她打交道,也沒在她手中討得了好。那位陸大夫的報復心,可不是一般的強。 “說到報復心,”蕭逐風問他:“你不打算報復報復苗良方?那可是你最心愛的馬駒?!?/br> 聞言,年輕人的笑容淡下來。 他想到那匹心愛的紅馬駒,外祖父在一眾烈馬中親自挑來送他,那匹小紅馬漂亮又驕傲,家中兄弟為了爭馬駒還私下打架,可僅僅一月,紅馬就因誤食毒草倒在夜色下。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流淚,但還記得自己抱著馬駒,紅馬體溫在自己掌心漸漸冷卻的感覺。那是他順風順水的人生中生平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殊不知在未來多年里,這樣無力的瞬間還有很多。 他垂下眼,哧道:“我哪有那個閑心?!?/br> “噢,”蕭逐風面無表情,語氣卻有些嘲笑,“真是長大了,心胸也開闊,我還以為你要遷怒,要落井下石,原來不記仇?!?/br> 裴云暎看著他。 蕭逐風一臉認真。 半晌,年輕人冷笑一聲,道:“不,我很記仇。” 第一百二十章 千門萬戶曈曈日 自上回裴云暎不請自來后,一連許多日,苗良方都惴惴不安。 杜長卿沒注意到新來的先生心中這點忐忑,張羅著備酒果送灶神,貼灶馬,買屠蘇酒、膠牙餳,忙得不可開交——歲末總是很忙。 西街雅齋書肆里,書籍摞在里頭,洛大嘴把攤位擺出門外,各式各樣的鐘馗、桃板、桃符以及財門鈍驢、回頭鹿馬、天行帖子堆得到處都是,巷里時時擠著一堆人挑選。 杜長卿也去挑了幾張財門鈍驢,胡員外家小伙計帶來好消息時,杜長卿正在大門口兩邊貼春帖。 春帖是吳秀才托人送來的,紅底黑字,是吳秀才親手所書。一面是“喜延明月長登戶”,另一面是“自有春風為掃門”。 杜長卿貼完左面,踩著凳子貼右面,阿城在底下替他扶穩(wěn)凳腳,銀箏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仰頭看著,手忙腳亂地比劃道:“低了,再往右高一點,再高一點,對了——” 小伙計越過門口熱鬧,跑到陸曈跟前,笑嘻嘻地把信封往陸曈手里一塞,大聲道:“陸大夫,老爺托小的給您拜年,這是先前您托老爺辦的事。老爺讓我?guī)г捊o您,陸大夫只管好好準備春試,醫(yī)行那頭都打點好了!” 杜長卿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阿城扶著他下來。苗良方兩手都是藥茬,顧不得拄拐棍,從里鋪深處一瘸一拐繞到陸曈身后,探著脖子問:“拿到春試名額了?” 陸曈低頭,從信紙中抽出一枚薄薄的銅片,銅片上寫了“仁心醫(yī)館”與陸曈姓名。 進春試場時,這個就是行令。 “太好了!”銀箏大喜過望,“姑娘能參加春試了!”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苗良方教導陸曈為春試準備,但陸曈越是用功,醫(yī)館其他人看在眼里反而越是擔心。太醫(yī)局的春試,醫(yī)行推舉的平人醫(yī)工名額究竟能不能過不得而知,況且那位太府寺卿的董夫人只要一聲令下,就可能讓陸曈在春試大門前無功而返。 但上天保佑,或許是那位董夫人看不上與這樣一個小小醫(yī)女使絆子,又或許在他們眼中,就算陸曈參加春試,最后也絕無可能通過,不過是自討苦吃,總之,董夫人沒在這里頭插手,胡員外托人的舉薦,竟這樣順順利利地通過了。 陸曈望著手中薄薄銅片,眼中也浮起淡淡笑意來。 “今兒真是雙喜臨門?!倍砰L卿踢一腳阿城屁股,“去,把炮竹拿出來,給我們陸大夫慶祝聽個響兒!” “東家,那不是夜里守歲才放的……” “叫你去就去!”杜長卿不耐,“少爺有的是銀子,還缺兩串爆竹?” “噢?!卑⒊侨嘀ü扇チ恕?/br> “挑最大最響的出來,就在門口放,爭取一個炮仗扔出去,整個西街都炸了!” “噢!” …… “噼里啪啦——” 一大早,街邊爆竹聲此起彼伏,拿著竹竿的小孩兒奔跑著,邊將手中鞭炮懸在檐下。 已是臘月三十,街上店鋪紛紛關門,游子歸家,忙著祭祖、掛符、守歲,街上看不見幾個行人,大紅爆竹碎屑點著長街白雪,喧鬧的聲音卻把除夕的清晨襯得更加冷清。 殿帥府小院里,往日在雪中撒歡的黑犬今日沒在——被段小宴領著回家去了。 長街爆竹聲隱隱約約順著窗縫吹進屋里,司里,年輕人坐于窗前,半個身子陷在椅子中,深冬的陰天使得殿前司的光線不如往日明亮,而那孤寂也沾上幾分影。 他今日沒有穿公服,只穿了件紫檀色圓領錦衣,沉默地垂眸看著面前的猊梭鎮(zhèn)紙,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除夕,除了宮里要值守的禁衛(wèi),其他殿前司的人都回家去了。 平時熱鬧的司衛(wèi),到了最熱鬧的佳節(jié),反而越發(fā)廖然。 他其實也該回府去的。 無論再如何厭惡,每年除夕,他都要回裴府,他理應去祠堂為母親的牌位奉香。 但他不想回去,只在這空無一人的司衛(wèi)中坐著,仿佛要坐到天荒地老。 青楓一進門瞧見的就是這幅景象。容色俊秀的年輕人身影陷在暗色里,沒了平日的鋒芒,眉眼間幾絲倦然。 腳步微一遲疑,裴云暎已聽見了動靜,抬眸朝他看來。 “回來了?” “是,大人?!?/br> 青楓進門,疾步走到裴云暎身前,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低聲道:“大人,所有能查到的有關陸家的消息,全在這里了?!?/br> “嗯,辛苦你了。” 前些日子,因太師府舉止奇異,裴云暎讓青楓親自走一趟常武縣,打聽陸家的消息。 常武縣與盛京相隔千里,青楓快馬加鞭,中間換了水路,總算是在除夕這日趕上回來。 裴云暎低頭,拆開手中密信,青楓見他抽出密卷,忍不住開口道:“常武縣陸家在一年前家中活人盡數(shù)死絕,陸家宅子被燒毀大半,屬下進宅搜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br> 裴云暎目光微動。 青楓低頭,想到自己打聽回來的那些消息,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因任務來得匆忙,青楓到了常武縣后,不敢歇息,立刻著手查探起來。 常武縣很小,統(tǒng)共沒幾條街路,街坊鄰人都相熟,打聽起來并不費力。加之陸家發(fā)生的事在常武縣傳得很廣,青楓在常武縣呆了沒幾日,就把陸家的消息打聽得七七八八。 陸家老爺陸啟林是常武縣一介普通教書先生,生活清貧,陸夫人李氏有個雜貨鋪子,素日里賣些小雜貨。二人膝下共有兩女一子,大女兒陸柔在兩年前嫁到京城賣窯瓷的柯家,一年后因病故去。次子陸謙一年前在京因凌辱婦女、盜竊財物入獄,后被處以極刑。 陸啟林得知次子入獄后,趕赴盛京,但在水路途中偶遇巨浪,船只傾覆,尸骨無存。剩下的陸夫人李氏短短時日里喪女喪子喪夫,一夕瘋癲,在夜里打翻油燈,葬身火海。 常武縣的人提起陸家一門,半是唏噓半是畏懼,只道:“陸家一定是沖撞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怎么邪門成這樣?” 青楓很清楚,陸家的確是沖撞了,但沖撞的不是邪物,而是得罪了人。 這是一樁滅門慘案。 裴云暎仍看著手中密信,看著看著,眉間一蹙:“劉鯤?” 這信上還提到了劉鯤。 青楓道:“劉鯤是陸啟林的表兄?!?/br> 劉鯤是陸啟林的表兄,當初就住在常武縣陸家隔壁。只不過很多年前,劉鯤就帶著一家老小去了盛京謀生。 這消息很難打聽,因為劉家人離開常武縣太早了,八年前常武縣生了場時疫,病死無數(shù),后來年輕一點的甚至都不知道有個劉家。 裴云暎定定盯著手中密信,眸色隱晦不明:“所以,劉鯤親手將侄子送進牢獄?” “是。” 聽聞陸謙犯事后被官府緝捕,是劉鯤舉告了陸謙的藏身之所。之前還沒什么,當知道劉家與陸家這層關系時,再看劉鯤這舉動,難免有些唏噓。 裴云暎淡淡道:“原來,是為這個?!?/br> 望春山下死狀凄慘的那具尸體、劉家兄弟流放的悲哀下場、王春枝的瘋癲癡狂……原來仇怨癥結在這里。 倒真是,一報還一報。 他垂眸,目光落在密信最下方的字行上,那里,記錄著陸啟林的小女兒,陸敏。 青楓見他如此,道:“陸啟林曾有個小女兒陸敏,于十七年前元日降生,但在八年前常武縣爆發(fā)瘟疫時走丟。我查到的人說是跟拐子走了,也許是死了。陸家這些年一直沒放棄找孩子,但始終無果?!?/br> “常武縣里,打聽不到陸敏這些年的任何消息。”青楓面露慚愧。 他知道裴云暎讓他去常武縣,就是為了確認陸家這個小女兒的身份。但常武縣的人說,這些年里,不曾有陸敏的下落。 陸敏確實是消失了。 裴云暎沒說話,只看著密信,劍眉微擰。 青楓小心翼翼問:“大人……可懷疑陸大夫就是陸敏?” 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將密信折好,隨手扔進腳下的炭爐。 密信在炭爐微紅的火光中一閃,化為無數(shù)細小余燼,消失不見。 他坐直身,伸手撥開窗縫,寒冷的風從窗外刮來,將他俊美眉眼也渡上一層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