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陸瞳哭喪著臉:“怎么沒有剩飯???” “誰叫你白日說不吃的,爹都刨給我吃了?!标懼t故意氣她。 “你!” “噓,小點聲?!标懭崤年懼t一下,“別逗她了。” 陸謙從身后掏出幾個番薯:“太晚了,烤幾個番薯吃吧,省得吵醒爹娘,爹又要讓你多抄幾天書?!?/br> 一想到抄書陸瞳就頭大,忙道:“行行行,就番薯吧?!?/br> 廚房里爐灶生火麻煩,陸謙把取暖的炭盆找出來,放在門口燒燃,把幾個番薯埋在炭灰里。 廚房里漸漸漫出番薯的香氣來。 陸謙拿鐵鉗從火里扒拉出來,陸柔剝好皮遞給陸瞳,陸瞳靠著墻壁坐在地上,咬一口熱騰騰的番薯,渾身上下都熨貼起來。 陸柔道:“慢點吃,小心燙著?!?/br> 陸謙把其他幾個挑出來給她晾著。 等吃了一整個下肚,又要拿第二個時,陸瞳一瞥眼看到陸謙那張鼻青眼腫的臉,忽而一頓,莫名沮喪起來。 陸謙見她看了自己一眼后就不吃了,莫名其妙:“怎么?” “你的臉太丑了……” 少年大怒:“陸三,你也不看我這是為了誰!” 陸瞳蔫蔫道:“我是在想,我一頓不吃就很餓,是不是注定一輩子只能當只肥豬?” 陸柔蹙眉:“瞳瞳,你現在正是長身體時,不吃怎么行,別聽劉子德劉子賢胡說八道?!?/br> “可他們說我以后嫁不出去……” “誰要他們cao閑心,”陸謙沒好氣道:“又沒吃他家米,管他說什么?!?/br> 陸瞳悲從中來:“可你們都不像我這樣……會不會我不是爹娘親生的?” 陸謙:“……你是想爹揍你吧?” 陸柔嘆口氣,伸手也拿起一只番薯來:“那我們也跟你一道吃,一起變小豬好了?” 陸謙樂了:“那陸家就有三只小豬了?行啊,我也吃一個……好香!” 兄姊坐在身邊兩側,熱騰騰的番薯驅走冬日嚴寒,廚房中彌漫的甜香里,陸瞳抹了把眼淚,不知為何,心中倒也沒有那么難過了。 第二日母親晨起去廚房,發(fā)現燒完的炭灰和墻角的番薯皮,哭笑不得,點著陸瞳的額頭教訓:“想的倒多,好好吃你的飯吧,放心,我們陸家都是美人,不會丑的?!?/br> “將來你啊,也會長得和你jiejie一樣漂亮的!” 那時陸瞳總覺得是母親安慰她的話語。 后來…… 后來她被蕓娘帶上落梅峰,漫山遍野的采藥,試藥,許是累的,餓的,又或許是本就到了抽條的時候,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日她在溪邊洗衣時,透過溪水,看見溪水倒映出一張陌生少女的臉。 桃腮杏面,韶顏雅容,與那個團團糯糯的胖丫頭截然不同。 她趴在溪邊看了很久。 原來母親說的是真的,她真的出落得如jiejie一般苗條纖細,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長大了。 一聲輕響,銀箏關窗的動靜打斷陸瞳思緒,秋夜凄涼冷寂,鏡中那個笑眼彎彎的小姑娘漸漸淡去,變成另一個單薄素妝的女子,淡漠地注視著她。 陸瞳眉眼微動。 她長大了,從天真爛漫的小姑娘長成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可惜她的爹娘、兄姊,陸家無一人見到。 他們沒能看見她長大的模樣。 那些設想過無數遍的、夢里重逢后的擁抱與熱淚,歡喜與叮嚀就此戛然而止,如多年前小廚房里的那盆炭火,永遠熄滅在冬日冷夜里。 不復生機。 可她心里的那把火卻騰騰燃起來,愈來愈烈。 窗關上了,深秋的夜很冷。 “我想去遇仙樓。”寂靜里,陸瞳突然開口。 正走到門口的銀箏一愣,下意識回頭,愕然看向陸瞳。 陸瞳伸出手指,輕輕摹過鏡中人眉眼。 鏡中人目光平淡如靜水,于靜水中,卻有看不見的暗流涌動。 她收回手。 “十月初一,戚玉臺生辰那日……” “我要去遇仙樓?!彼?。 第一百零二章 遇仙樓偶遇 又過了十幾日,立了冬。 盛京靠北,盛滿了水的桶放在院里,一夜過去就能結層薄薄的冰。原先的衣裳不能穿了,銀箏去對面葛裁縫鋪子里挑了幾塊布,打算為陸瞳與自己新做幾件冬衣。 因氣候一夜驟冷,陸瞳也著了風寒,連日又下雨,杜長卿看陸瞳病懨懨的模樣,大手一揮,決定仁心醫(yī)館關門兩日,讓陸瞳在屋里好好養(yǎng)病。 冬日天黑得早,大雨瓢潑下,西街商販幾乎全部關門,檐下一排燈籠在暴雨下晃得厲害,微弱燈色也被冬雨掩蓋了。 仁心醫(yī)館門口的李子樹只剩一尊蕭瑟的影,盤繞著小小醫(yī)館,在夜里沉默佇立。 “吱呀——” 黑影有了一絲縫隙,一線昏黃亮光從里透了出來。 有人推開門,走出了仁心醫(yī)館大門。 大雨下個不停,沖散了門前說話聲。 “走吧?!?/br> …… 雨水“嘩嘩”下起來,落在河水中,粼粼泛起亮光。 連日風雨,落月橋下河水暴漲,河水越漲,橋欄上系著的風燈反倒越發(fā)明亮,從朱樓高處望去,像是一片汪洋中的明珠千斛。 遇仙樓總是熱鬧。 冬雨的寒冷被酒樓拒之門外,艷館歌樓里,羅琦香風不絕,處處追歡買笑。正堂賓客席前高臺,珠燈華美,以描金瓔珞長罩,高臺正中盛放一樹金玉鑄造的梅樹,梅樹花枝料峭,翡翠枝頭以紅寶石雕刻簇簇紅梅,紅梅下有一歌伶,碧霞披,戴仙冠,臉欺膩玉,鬢若濃云,正唱一首《春閨夢》—— “去時陌上花如錦,今日樓頭柳又青,可憐儂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我想到如今……” 語嬌聲顫,字如貫珠,聽得座中賓客無不喝彩。 滿場紅妝翠袖、笑語賓座之間,又有一寬袖鶯黃羅袍的男子攬著一舞姬走過,近來遇仙樓來了一批年輕舞姬,美艷嬌媚,人人皆以面紗遮面,舞衣輕薄,深受公子醉客追捧。 羅袍男子醉意朦朧,大腹便便,側首時,目光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倒是被他攬在懷中的舞姬一身艷麗孔雀藍薄紗舞衣,面容以絲羅覆蓋,只露出一雙美麗眼眸,嬌波動人。 寶珠光輝晃得人刺眼,銀箏望著滿樓的富貴銷魂,掩住心中驚嘆。 她在蘇南燕館呆了多年,自認身在錦城花營,看慣聲色繁華,卻仍被盛京的富庶震得不輕。明明是冬日大雨,遇仙樓卻如艷陽仙境,管弦歡聲像是要永遠這樣繼續(xù)下去。 “懷中人”低聲提醒:“上樓去?!?/br> 銀箏回過神,“嗯”了一聲。 陸瞳雙臂收緊,親昵地偎著她,露在面紗外的眸微抬,不露聲色打量周圍人。 今日是太師府少爺戚玉臺的生辰。 杜長卿閑談中曾提及,每年十月初一是戚玉臺生辰,這位太師府少爺都會在盛京遇仙樓大擺席宴,邀請友人同樂。而他從不在府中設宴,是因為他那位清心寡欲的太師父親喜靜,不愛吵鬧。 陸瞳接近不了太師府。 別說是太師府,甚至連太師府的下人她都無法接近。正如杜長卿所說,他們這樣身份的人,連與太師府下人都隔了一道坎。她可以做出“春水生”接近柯家,可以做出“纖纖”接近范正廉,卻無法對太師府如法炮制。 因她根本不知太師府中人疾癥。 時日一日日過去,想要報仇的人仍好好活在世間。當聽杜長卿說起十月初一戚玉臺會到遇仙樓時,陸瞳幾乎立刻就心動了。 她無法得知戚玉臺何時出行,去往何地,但十月初一那日,他就在那里。 陸瞳想接近戚玉臺。 所以她花銀子買通遇仙樓的人混跡進去,換上舞姬衣裳,她本打算一人前去,銀箏當年患病被虔婆扔進亂山,陸瞳不想引她舊事傷懷,銀箏卻執(zhí)意要跟往。于是銀箏扮作客人,與她一道混入遇仙樓。 兩人行事果真比一人要順利得多,至少旁人見舞姬有主,便不會再拉她作陪。銀箏扮起酒客來更無一絲漏洞,被塞了枕頭的腹部和眼底的烏青使她看起來就如一位真正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商。 “美人,我們上、上樓去……”她含糊地開口,一面攬著陸瞳往樓上去。 陸瞳盈盈扶住銀箏手臂,二人踉踉蹌蹌上了二樓。 戚玉臺在遇仙樓廂房設宴,此時夜深,宴近結束。而今日大雨瓢潑,今夜戚玉臺多半要留在遇仙樓中了。 樓上幾層是暖閣,是給這些王孫公子、貴客豪門過夜用的。價錢不菲,當年杜長卿父親還在、杜家尚未落敗時,杜大少爺都不敢在此地過夜,唯恐被騙了大錢。銀箏與陸瞳此行出來,將先前文郡王妃送的診金都搬空了。 銀箏擁著陸瞳往二樓去,樓門口處坐著個飲酒的男人,瞧著是龜公,見狀嘻嘻笑著湊上前來,銀箏會意,掏出一張銀票拍在他手上,男人便退開讓出路來:“公子請進!請進!” 整個二樓修繕成女兒家繡閣模樣,一溜雕花竹窗,從里傳出嬌語調笑,聽得人耳熱。 銀箏不覺耳熱,只心疼剛剛送出的銀子,低聲地埋怨:“不過在這里宿上一夜,單宿銀就要百兩。難怪俗話說‘船載的金銀,填不滿的煙花債’?!庇謵澣唬骸安贿^這里這樣貴,想來贖身的銀子只會更多。” 銀箏當年便心心念念著湊夠贖身銀就歸家,只是還未等到那一日便被丟在了亂葬崗。如今再入此地,難免悵悵。 這樓上雕花窗前,有的門前掛一只花冠,代表有人,沒有花冠的,則表示無人。 陸瞳回頭看了一眼,見那龜公看不見了,才轉頭,對著面前一扇掛了花冠的門徑自用力推門進去。 “啊——” 屋里陡然響起一聲驚叫,桌前男女衣衫半褪,正是濃情蜜意時,冷不防被人打斷,其中男人怒道:“什么人?” 銀箏踉蹌著步子打了個酒嗝:“……到了?” 陸瞳攙著她,沖屋中二人歉意開口:“公子喝醉走錯房了,對不住?!毖粤T,趕緊扶著銀箏退出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