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穆晟就算再不喜自己王妃,也斷沒道理加害親生骨rou。可這些日子以來,郡王府里似乎也沒什么大事傳出。 裴云姝的面色變得有幾分不自在,只苦笑著搖頭:“沒有。” 郡王府就這樣大,真要找下毒之人未必找不到,裴云姝如此說,必然是有些苦衷了。 陸瞳想了想,又問:“側妃呢?當日我為王妃催產,沖撞側妃……” 她說的已是婉轉,那時候孟惜顏調來王府護衛(wèi),是奔著陸瞳性命來的,若不是裴云暎趕到,誰也不知后果如何。今日陸瞳沒在附近看見孟惜顏的影子,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錯覺,郡王府的下人對裴云姝恭謹了許多。 裴云姝笑容淡下來,道:“她啊,被禁足了,你不用擔心?!?/br> 陸瞳心中一動。 當日裴云暎將孟惜顏押走,而如今孟惜顏仍好端端在府上,僅僅只是禁足,看來文郡王還是保下了孟惜顏。 這位側妃,果真受寵。 裴云姝回過神,搖頭道:“不說那些了,我看吉時將至,陸大夫,你陪我一起準備準備吧?!?/br> …… “洗兒會”總是熱鬧。 盛京產婦誕子滿月后,都要邀請親朋參加新生兒“洗兒會”。富貴人家常煎煮調以香料的熱水,連同果子、彩、錢、蔥、蒜、金銀犀玉等一同倒入盆中,盆外以數(shù)丈彩帛繞之,名曰“圍盆”。用發(fā)釵攪動湯水,謂之“攪盆”。觀者紛紛撒錢于水中,謂之“添盆”。 待嬰孩沐浴完畢,剃落胎發(fā)后,將胎發(fā)裝入金銀小匣,再以彩色絲線結成絳絡。最后抱嬰孩謝遍諸親坐客,抱入姆嬸房中,這叫“移窠”。 文郡王妃未至臨盆時動了胎氣突然急產,好在最終母女平安。作為文郡王妃的嫡女,此次“洗兒會”廣邀京中貴宦,畢竟除了郡王府,昭寧公的面子也要給的。 賓客笑聲穿過庭院,將一向冷清的院落也襯出幾分擁擠,熱鬧聲隔著墻,傳到了另一方屋檐下。 桌上花瓶里,金桂已完全枯萎,只剩下簇簇干癟枝葉生硬插在花瓶里,苦苦支撐著一點鮮意。 孟惜顏坐在榻上,脂粉未施,原本美艷的臉便顯出幾分憔悴。 她看一眼桌上的刻漏,低聲問:“洗兒會開始了?” 身側婢子小心翼翼答:“是?!?/br> 孟惜顏冷冷扯下了嘴角。 八月十五那日,裴云暎讓禁衛(wèi)們將她帶走,吃了幾日苦頭,文郡王將她接了回來。 不知文郡王究竟與裴云暎說了什么,裴云暎終歸還是放走了她。想來就算再如何囂張,沒有證據(jù),昭寧公世子也不能隨意帶走郡王府的側妃。 只是接回歸接回,文郡王待她卻不如往日嬌憐。 孟惜顏心中清楚,文郡王這是對她生了嫌隙,因她試圖加害王府子嗣。 摩孩羅是孟惜顏獻給穆晟的,只說偶然獲得,見土偶可愛,寓意吉祥,又怕裴云姝不喜她拒絕,才托穆晟以穆晟名義送去裴云姝院中。而裴云姝誕下女嬰之后,穆晟得知摩孩羅有毒,雖接回她,看她的目光卻是變了。 孟惜顏跪在文郡王面前哭得梨花帶雨,“郡王明鑒,妾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加害王妃。什么‘小兒愁’,妾從未聽過。這土偶就是丫鬟在城南街上一處泥偶鋪里買的,妾想著王妃即將臨產,才留下此物用以祝禱王妃誕下世子。” 那采買土偶的丫鬟早在事發(fā)當日“畏罪自盡”,文郡王也查不出什么,到底念著他們恩愛往昔,沒再繼續(xù)追究,只讓她在府中禁足。 至于裴云姝中毒一事,此事并未對外聲張,昭寧公府中也并不知曉,事關郡王府的臉面,穆晟保孟惜顏,也就是保自己。 孟惜顏原本還擔心那位殿前司指揮使不依不饒,沒想到這些日子過去,裴云暎并未有什么動靜,漸漸也就放下心來。說到底,郡王府身負圣寵,裴云暎到底還是要顧及著文郡王這個名頭。 今日裴云姝為女兒舉行“洗兒會”,廣邀貴眷,偏偏她被禁足不得外出。那些貴眷一向長舌,不知會在背后如何編排她。況且自打她進王府大門以來,哪一次盛宴不曾出席,如今故意冷落,像是在打她的臉。 想到洗兒會,孟惜顏臉色鐵青。 她問身邊婢女:“今日來的貴客有哪些?” 婢女低著頭小聲答:“有太府寺卿府上董夫人、集賢殿大學士府上、三司各使府上……”一連說了許多人,婢子又想起了什么,補充道:“當日來為王妃催產的那位陸大夫也來了?!?/br> “陸瞳?” 孟惜顏臉色一變。 那一日尋芳園中,她沒將這個女大夫看在眼里,不過是存著要對方當替罪羊的意思。誰知道偏偏栽在這女人手中。 要不是陸瞳發(fā)現(xiàn)摩孩羅中的“小兒愁”,要不是陸瞳替裴云姝催產,要不是陸瞳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裴云暎聯(lián)手…… 她何至于此? 如今自己被禁足院中,顏面全無,更與文郡王離心,全都是拜這女人所賜。 孟惜顏冷笑:“一個坐館大夫,也被當成王府座上賓請來,還真以為自己攀上高枝?” 婢女不敢說話。 外頭宴辦洗兒會,歡笑聲隔著墻也掩不住刺耳。 孟惜顏走到桌前,桌上枯萎的金桂插在花瓶中,顯出一種巍巍掙扎的死氣。 她伸手撫過枯敗花枝。 姓陸的靠著救了裴云姝母女向上爬,她卻因為姓陸的關在房中哪里也不能去。明明只差一步,偏偏功敗垂成,如何甘心?這口惡氣淤在孟惜顏心口,怎么也咽不下。 她不能拿裴云暎怎么樣,也不能拿裴云姝怎么樣,更不可能拿文郡王怎么樣。 但陸瞳只是個平民醫(yī)女,無權無勢,身份低賤,難道還動不得? 想在大戶里趟這淌水,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輕微的一聲脆響,手下桂枝從中被掐為兩斷。孟惜顏收回手,唇角勾了勾,轉身走到屋中重新坐下。 “去,把人給我叫來?!?/br> 她揚眉,耳邊兩滴紅珊瑚艷得滴血:“我有要事吩咐。” …… 天漸漸晚了。 “洗兒會”到晌午就已結束,用過午宴后,陸瞳留在郡王府,為寶珠和裴云姝重新號脈,又新?lián)Q了藥方,教芳姿煎過新藥后,已是傍晚時分。 裴云姝叫王府馬車將她送到醫(yī)館門口才走,西街鄰坊有認出郡王府馬車的,登時看陸瞳的目光又不一樣。 之前是太府寺卿,現(xiàn)在是郡王府,仁心醫(yī)館招來的大人物一個比一個厲害,可見仁心醫(yī)館這位女大夫醫(yī)術確實有幾分高明。 杜長卿趴在柜桌前,探頭直望到郡王府馬車出了西街才縮回來,看一眼陸瞳,懶洋洋道:“不錯嘛,馬車都坐上了?!?/br> 阿城提著燈籠走出來,面上是與有榮焉的得意,“那是自然,陸大夫可是郡王妃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杜長卿哼笑一聲,一指頭彈在小伙計腦門上,“真以為救命恩人那么好當,整日見賊吃rou,什么時候你也看看賊挨打。誰知道后面不會有什么麻煩?!?/br> 阿城捂著腦袋委屈:“能有什么麻煩。” “那可就多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倍砰L卿接過燈籠提在手上,天晚了,醫(yī)館要關門了,他走到門前,想到什么,又回頭囑咐陸瞳:“望……” “望春山上死了個人殺人兇手現(xiàn)在都沒找到,我們兩個弱女子沒有自保之力當心被盯上?!?/br> 不等杜長卿說完,銀箏就接過他話頭,微笑道:“知道了杜掌柜,我們會小心注意,不會瞎跑的?!?/br> 杜長卿伸手指了指,最后道:“……知道就好?!睅е⒊请x開了。 銀箏和陸瞳把醫(yī)館門栓扣好,進了小院。 陸瞳從郡王府回來時,還帶了一籃“洗兒會”上分發(fā)給眾賓客的喜籃,里頭裝了些象征吉祥的棗桂彩帛。銀箏把果脯挑出來,又把彩帛單獨整理到一邊,用清水洗凈,打算挑幾條顏色合適的給陸瞳做絹花。 “姑娘今日去郡王府可有見著什么大人物?”銀箏蹲在石臺上邊洗彩帛邊問陸瞳。 陸瞳拿了張杌子塞到她身后,搖頭:“沒有。” 她知道銀箏話里的意思,可是今日郡王府宴請的賓客里,沒有太師府的人。 她原本參加“洗兒會”,就是想著郡王府廣邀貴賓,或許其中就有戚家人。如果能借此接近對方就好了。 但眼下看來,郡王府與太師府沒多少相干,此路似乎走不通。 見陸瞳沉默不語,銀箏擰一把濕布,笑吟吟寬慰:“姑娘放心,現(xiàn)在因為‘春水生’和‘纖纖’,咱們醫(yī)館在醫(yī)行里慢慢也有了地位,今日郡王府的馬車送您,加之先前的太府寺卿,您的名氣只會越來越大。屆時那些官家也好,富戶也罷,大人物還要拿著帖子求您為他們出診呢,不急這一時?!?/br> 陸瞳點了點頭:“嗯?!?/br> 彩帛很快被洗好,銀箏把布一條條晾在院里的粗線上,仔細捋平上頭的褶皺。 “篤篤篤——” 外頭響起急促敲門聲,在夜里分外清楚。 銀箏奇道:“這么晚了,誰在敲門?” “可能是求診的病人?!标懲?。隨著仁心醫(yī)館名氣越大,西街另一家醫(yī)館杏林堂進項不豐,每日早早關門,病人求診只能敲仁心醫(yī)館的門。 陸瞳道:“我去看看?!?/br> 西街往前不遠就是酒樓,每夜有軍鋪屋守衛(wèi)巡視,陸瞳走到門口,敲門聲安靜下來,她一手提燈,拉開醫(yī)館木門。 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屋檐下淡紅的燈籠光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夜里涼風順著長街撲面而來,鉆進人衣袖中即刻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西街上無人,安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也聽得清。 銀箏從背后走過來,邊擦手邊問:“姑娘,是誰???” 陸瞳回頭,正要說話,冷不防一道白亮刀光從身側刺來。 銀箏瞪大眼睛,嚇得尖叫一聲。 陸瞳站在醫(yī)館門口,四周并無他物阻礙,眼看已來不及躲避,就要挨上這一刀——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砰”的一聲,另一道劍影從斜刺竄來,擋住刺向陸瞳心口的刀尖。 有人從天而降,飛身趕至她身前。 ”洗兒會……”——《東京夢華錄》 第九十八章 禮物 夜色沉黯,濃云遮掩月光。 西街安靜長巷中,刀尖相撞聲錚錚入耳。 陸瞳拉著銀箏往后退至醫(yī)館門口,門外兩道身影纏斗不絕。躲在門口的偷襲者顯然不是另一人對手,不過交手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被對方一腳踢中心口,長劍橫于脖頸之上。 身穿侍衛(wèi)服的男子轉過頭,露出一張稍顯嚴肅的臉,問陸瞳:“陸姑娘,可有傷著?” 陸瞳搖了搖頭。 銀箏還沒從被人偷襲的驚慌中走出來,乍一聽男子叫陸瞳“陸姑娘”,愕然看向對方:“姑娘.這人你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