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梁季敏果如蔣雙瑞所言，到半夜三更才回來。

    沈穆清披了衣裳踮著腳窺視，就看見十色和春樹來來回回不停地打水倒水，折騰了好半天才安靜下來。

    第二天早上再見梁季敏的時(shí)候，他素服黑履，一副人淡如菊的清雅模樣，比平日更顯得清貴。

    或者，梁季敏真是朵菊花，越歷風(fēng)霜越顯燦爛。

    沈穆清望著坐在炕桌邊就算是在吃飯也顯得風(fēng)度翩翩舉止高雅的梁季敏，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

    “怎么？是不是今天的早點(diǎn)不好吃？”梁季敏笑望著沈穆清，語氣殷殷。

    “哦！”沈穆清回過神來，突然間有了幾分不確定。

    在目光如炬的李氏面前，自己真的能和梁季敏表現(xiàn)出一副情深的模樣嗎？

    余光就掃到了坐在身邊大口吃著金銀饅頭的梁幼惠。

    她心中一動(dòng)。

    有梁幼惠跟著，歡樂的氣氛也多一些吧。

    沈穆清笑道：“我正想著，要不要讓幼惠和我們一起出門！”

    梁季敏嘴角微翕，梁幼惠已撲過來摟住了沈穆清：“好啊，好啊。三哥，你跟娘說，我陪你們回娘家去?！?/br>
    梁季敏就有了幾分猶豫。

    “你要是不好說，我去說吧！”沈穆清心里暗暗嘆口氣，“我們家人口簡(jiǎn)單，也沒有那么多的規(guī)矩，太太也很喜歡幼惠。你放心，不會(huì)有什么事的！”

    梁幼惠的眼睛亮晶晶的地望著梁季敏，盛滿了企盼，讓人不忍拒絕。

    梁季敏動(dòng)搖了。

    他臉上露出毅然決然的神色：“還是我去說吧！免得娘責(zé)怪起來……讓你受牽連。”

    也好！不管怎么說，兒子總是自己的，話再不好聽，行事再不如意，氣頭過了也會(huì)原諒?？上眿D卻不同，那是從別人家來的……

    沈穆清等梁季敏去了馮氏那里，她催著梁幼惠：“快吃，我們要早點(diǎn)回去才好?！?/br>
    梁幼惠睜著大大的眼睛：“三嫂想太太了嗎？”

    沈穆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笑道：“我們家過年的時(shí)候客人特別多，我們回去晚了，太太只怕是和我們說話的時(shí)候都沒有?！?/br>
    梁幼惠嬉笑：“那多好，熱鬧??！”

    沈穆清只催著她快吃飯，自己則趁著這機(jī)會(huì)檢查著帶回家的禮物。

    不一會(huì)兒，梁季敏面帶喜色地轉(zhuǎn)了回來：“娘同意了！”

    梁幼惠歡呼起來，沈穆清也嘴角微翹。

    三個(gè)人去了沈家。

    沈家大門前車水馬龍，沈穆清讓車夫拐到東邊的角門去。

    騎馬跟在車后的梁季敏上前撩了簾子，奇道：“怎么不走正門？”

    “我們先去看太太！”沈穆清想到馬上可以見到李氏，臉上就滿是愉悅的笑意，“等會(huì)再去見老爺?！?/br>
    “這樣行嗎？”梁季敏頗有些不以為然。

    “有什么不行的，”沈穆清笑道，“你看前門這么多的客人。我們?nèi)チ?，只?huì)引起sao動(dòng)而己。不如悄悄去角門?！?/br>
    梁季敏沒有再吱聲。

    拐到東邊的胡同，角門也停了六、七輛轎子，四、五輛車，沈穆清愕然。

    守門的婆子看見是沈穆清的車，一邊御了門檻，一邊派人去內(nèi)宅通稟。

    沈穆清剛下了車，汪mama就領(lǐng)著丫鬟媳婦迎了過來。

    她遠(yuǎn)遠(yuǎn)地給沈季敏行禮：“太太一早就念著呢！”

    沈穆清指了旁邊的門外的馬車：“這是誰？這么早來了？”

    汪mama不以為意地道：“還是往年的那些人！”

    兩人說著，去了朝熙堂。

    李氏見到沈穆清和梁季敏、梁幼惠三人，不提有多高興，忙喊了丫鬟媳婦挪椅搬凳，上茶上點(diǎn)心。

    屋里坐著的幾位官太太，大多數(shù)是沈穆清認(rèn)識(shí)的，也有幾位面生?？刹还苷J(rèn)識(shí)不認(rèn)識(shí)的，都紛紛迎上前來和沈穆清打招呼。

    沈穆清落落大方地一一回禮，寒暄著。

    梁幼惠就瑟縮的靠在了沈穆清的身邊。

    沈穆清緊握了梁幼惠的手給三人給李氏行了禮。

    李氏笑瞇瞇地招了梁幼惠：“來，給個(gè)大紅包你。”

    梁幼惠見李氏和藹，屋子里婦人看她的眼神也多慈愛，她放松下來，上前去接了李氏的紅包，屈膝給李氏行禮。

    戶部一個(gè)給事中的夫人就望著梁幼惠笑道：“這是誰家的姑娘，長(zhǎng)得可真是漂亮。”

    李氏笑道：“這是我家姑娘的小姑?！?/br>
    夫人聽了紛紛恭維：“哎呀，只聽說過姑嫂關(guān)系好的，可沒見過好到這樣的?！?/br>
    也有人奉承：“李夫人可真是教女有方??！”

    梁季敏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這位應(yīng)該就是貴府的姑爺了吧！”有人把目光轉(zhuǎn)到了梁季敏身上。

    梁季敏臉色一紅，風(fēng)姿高雅地給各位夫人見了個(gè)禮。

    李氏望著梁季敏笑得合不攏嘴：“正是。定遠(yuǎn)侯家的三公子。”

    “可真是有福氣??！能娶到貴府的姑娘?！?/br>
    “可不是。看姑奶奶，出落得這樣標(biāo)致……”

    諂媚的話接踵而來。

    沈穆清帶著笑意，心里卻長(zhǎng)長(zhǎng)地嘆了一口氣。

    她不想走正門，就是怕遇見了沈箴的那些下屬或是同僚，沒想到，這些官太太拍起馬屁來也是毫不手軟。

    梁幼惠聽了到是得意洋洋，梁季敏卻漲紅了臉。

    李氏哪里看不出梁季敏的尷尬來，忙叫了汪mama來：“帶著姑爺去九思齋?！闭f完，又笑瞇瞇地望著梁季敏解釋道：“老爺和張閣老、胡閣老在書房你去認(rèn)識(shí)認(rèn)識(shí)?！?/br>
    梁季敏恭敬地應(yīng)聲，匆匆而去。

    * * * * * *

    從沈家出來，沈穆清的臉上掛滿了笑容李氏的氣色很好，而且她私下問汪mama的時(shí)候，汪mama告訴她，這段時(shí)間李氏用藥很積極，而且食欲也比以前好了。

    梁幼惠也很高興。

    她轉(zhuǎn)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朝沈穆清笑著：“你看這鐲子，青翠碧綠，真漂亮。”

    沈穆清笑道：“你喜歡就好?！?/br>
    這鐲子是梁幼惠剛才收到的見面禮之一。

    梁幼惠又從衣袖里掏荷包出來，摩挲著里面的玉佩：“這個(gè)也很漂亮?！?/br>
    沈穆清點(diǎn)頭：“不是平常那些什么年年有魚、喜鵲登梅的老款式雕的是朵盛放的菊花。我瞧著這玉也不錯(cuò)?！?/br>
    梁幼惠喜笑顏開。

    一回到家就顯給太夫人看。

    太夫人拿著那對(duì)玉鐲仔細(xì)地瞧了半天，笑著還給梁幼惠：“仔細(xì)收好了。”然后留了梁季敏說話，讓沈穆清和梁幼惠先回去。

    兩人去了桂藹堂，梁幼惠又給馮氏看，馮氏微微有些吃驚，望沈穆清道：“親家當(dāng)時(shí)可在場(chǎng)。”

    沈穆清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梁幼惠已在一旁搶話：“本來是準(zhǔn)備送給三嫂嫂的，可沈夫人說，我的手豐腴，三嫂嫂的手纖細(xì)，我戴這翡翠鐲子比三嫂嫂好看，那位王夫人就送給我了。沈夫人還給了我一個(gè)大紅包。”說著，從懷里把李氏給的荷包拿出來，把里面裝的金錁子全倒了出來，“一共有五十五個(gè)。我得了一紅包，三哥得了一紅包，三嫂也得了一紅包?！?/br>
    用赤金鑄成形態(tài)各異的小魚用紅色線穿著，靜靜地躺在馮氏猩紅色氈墊上，散發(fā)著璀璨奪目的金茫。

    馮氏卻看也沒看一眼，問梁幼惠：“季敏今天一整天都和你們?cè)趦?nèi)宅陪親家嗎？”

    梁幼惠笑著搖頭：“三哥一去，太太就讓人把他帶到沈大人的書房去了，還說，有兩個(gè)閣老也在。到了中午的時(shí)候，我和三嫂等三哥回來吃飯，結(jié)果前院的小廝說，沈大人帶著三哥去禮部的一個(gè)侍郎家里吃酒去了……只有我和三嫂在內(nèi)宅陪著太太?！?/br>
    馮氏眉宇間就有了幾分歡喜。

    她拎起紅線，穿在上面的赤金小魚左右搖擺地晃動(dòng)著，像剛從河里撈起來的。

    “這可真是新鮮物件，”馮氏望著手里的小玩意，“真虧親家想得出來。”

    沈穆清卻有微微的傷感。

    以前李氏的病還沒有這么重的時(shí)候，不僅花心思打各式各樣的金、銀錁子賞人，還花心思給她做衣裳、制鞋襪，每次過年和李氏去別人家拜年，她都是被別人家小孩子羨慕的一個(gè)……

    她微微低了頭，使勁地眨著眼睛，讓眼眶中那些濕潤(rùn)快些散去。

    梁幼惠卻沒有注意到沈穆清的傷感，她興致勃勃地?fù)芘切┬◆~：“三哥的是鷹，太太說，要祝三哥鵬程萬里；三嫂嫂的是梅花，說是要學(xué)著凌寒盛放?！?/br>
    “真的嗎？”馮氏笑瞇瞇地摸著女兒的頭，“等會(huì)把你三哥的鷹也拿來我看看……”

    母女倆人正說著起勁，有小丫鬟進(jìn)來稟道：“夫人，大少奶奶回來了！”

    馮氏“哦”了一聲，吩咐沈穆清：“你帶著幼惠回去吧！”

    說著，讓董mama把沈穆清帶回來的禮物收了起來，還囑咐梁幼惠：“把東西收好了，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思，你別弄丟了?！?/br>
    梁幼惠喜滋滋地應(yīng)了，等她收好了東西，兩個(gè)人給馮氏行了禮就退了下去。

    走到門口，她們碰到了王溫蕙。

    三個(gè)孩子都表情歡快，胸前掛著大大小小的荷包，嘰嘰喳喳地喊著“三嬸”和“二姑姑”。

    看得出來，孩子們?cè)谕夤彝娴煤苡淇臁?/br>
    最小的康哥還從荷包里掏出一個(gè)小金豆子遞給梁幼惠：“二姑姑，也給你一個(gè)”，梁幼惠咯咯地笑，王溫蕙忙把康哥手里的金豆子奪了過去，責(zé)備抱他的馬mama“小心孩子咽了下去”。

    馬mama忙陪著笑臉告罪，兩相人站在臺(tái)磯上略略寒暄了幾句，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