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飛龍說：“他們要是給臉不要臉怎么辦？”

    李濟運說：“你先做工作，個別做不動的，組織上可以出面?！?/br>
    賀飛龍只得答應了。當天晚上，他就請了客。賀飛龍打李濟運電話，想請他也去吃飯，李濟運推說有重要接待，用得著他的時候再說。他不想隨便就把自己推到前臺去，不然上訪人員有事就會找上門來。晚飯后，賀飛龍就打電話報告，直道感謝李主任的金點子，不到兩萬塊錢就把五個人擺平了。李濟運也松了一口氣。藥材公司的人會不會再上訪，誰也保證不了，但至少他們最近不會上省里和北京去。能拖則拖，能壓則壓，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李濟運先期到達省城，拜訪了省委、省政府的保衛(wèi)處和信訪局。省里這些單位的領(lǐng)導很滿意，說只要發(fā)現(xiàn)烏柚上訪人員，馬上同李濟運他們聯(lián)系。李濟運此行的目的，就是不能把事情捅到省里領(lǐng)導那里去。他在省政府迎賓館房間里坐鎮(zhèn)，被派來截訪的同志就像地下工作者，潛伏在敏感地帶隱藏處，密切注視機關(guān)大門口。舒澤光和劉大亮，還有別的烏柚老上訪人員，截訪人員通通認得。他們向李濟運訴苦，說吃飯屙屎都沒時間。李濟運安慰他們，不吃不喝也就是幾天，沒出問題給他們發(fā)獎金。

    省里經(jīng)濟工作會議開幕那天，仍沒有舒澤光和劉大亮的消息。李濟運的心臟緊巴巴地懸著，生怕突然冒出大事來。他給朱芝打電話，請她把網(wǎng)上看緊些。網(wǎng)上網(wǎng)下會像病毒似的交互感染。朱芝沒好氣，只說盡力吧。她的氣不是沖著李濟運發(fā)的，他倆算是心有靈犀。舒澤光和劉大亮的事，烏柚在線時有帖子，都飛快地成了網(wǎng)尸。近段網(wǎng)上說得最多的是賀飛龍，帖子也是隨上隨刪。朱芝說過幾天開宣傳部長會，她也會到省里來。

    劉星明找李濟運分析，猜測舒澤光和劉大亮可能進京了?！斑@個時候倒是寧愿他們進京，也不能讓他們在省里鬧?！眲⑿敲髡f。李濟運卻想他們到哪里鬧都不好，反正最后得他去擦屁股。李濟運給舒劉二人都發(fā)了短信，請他們見信回音。知道他們不會回音的，李濟運只是抱著幻想而已。

    經(jīng)濟工作會議眼看著結(jié)束了，仍沒有舒劉二人的動靜。李濟運心存僥幸，也許不會有事了吧？只要不在會議期間上訪，就算是菩薩保佑了。馬上開信訪工作會，劉星明、明陽和毛云生參加。李濟運算是沒事了，準備回烏柚去。劉星明不讓他走，說再忙不在這二十四小時。

    李濟運自己不走，他也不讓盯梢的人走。他吩咐他們不得松懈，照例二十四小時把守敏感地帶。李濟運弄得有些累，開信訪會這天他想睡個懶覺。沒想到九點多鐘，手機響了。原來，舒澤光同劉大亮進入了信訪會議會場，此刻已被武警戰(zhàn)士控制著。李濟運飛快地穿好衣服，匆匆擦了把臉就出門了。他在車上打電話召集各路人馬，叫他們飛快趕到會場碰面，又命警車火速趕到準備運人。正是行車高峰期，路被堵得死死的。李濟運急得不行，卻接到劉星明的電話：“他媽的，老子剛在臺上介紹完了信訪工作經(jīng)驗，他倆就在會場大吵大鬧！”

    李濟運說：“劉書記您別著急，您安心開會，我馬上就到?！?/br>
    “務必勸回，綁也要綁回去！”劉星明說。

    李濟運說：“行行，劉書記您放心吧?！?/br>
    掛了電話，沒幾分鐘，劉星明發(fā)來短信：我建議送他們?nèi)ダ熘葑鼍癫¤b定！

    李濟運嚇了一跳，他琢磨劉星明的意思，就是要把舒、劉二人送到精神病醫(yī)院去。他不能做這事，太昧良心了。劉星明干幾年就拍屁股走人，自己的根底卻都在烏柚，萬萬結(jié)不得這個仇。李濟運想了想，謹慎地回了信息：我會酌情處理。

    李濟運趕到會場，同武警方面聯(lián)系了。一位戰(zhàn)士領(lǐng)他去了值班室，見毛云生已在里頭做工作。劉大亮高聲喊道：“我要告，他們動手打人！”李濟運這才看見劉大亮左眼角紅腫了。舒澤光拉扯著衣服，臉色鐵青。李濟運見他的紐扣掉了幾粒，細看衣服也破了。舒澤光望望李濟運，又低下頭去嘆息。武警戰(zhàn)士的手是沒有輕重的，人到他們手里必定吃虧。

    李濟運說：“不管有什么問題，你們沖擊會場，這是極其錯誤的。往嚴處講，這是違法犯罪。都是多年的領(lǐng)導同志，道理不用我多講?！?/br>
    劉大亮說：“李主任，我正好有個機會向您道歉。您替我說過好話我不知道，還打電話對你發(fā)脾氣。老舒也說您是個好人，我倆都感謝您。但今天我們只是想找個說理的地方，犯了哪門子法？他們這些當兵的，比我兒子都還小，他媽的像惡狼一樣！未必他們不是人養(yǎng)的？”

    聽劉大亮說這些話，李濟運有些害怕。他不需要劉大亮記他的情，更怕人知道他替劉大亮說過話。毛云生在場聽著，天知道話傳出去，會有什么后果?？衫顫\還來不及說什么，一個戰(zhàn)士罵了起來：“少啰嗦！我們只知道執(zhí)行命令！再嚷嚷老子揍死你！”

    劉大亮指著戰(zhàn)士叫罵道：“你開口老子，閉口老子，你生得出我這么老的兒子嗎？回去問問你家老子！”

    戰(zhàn)士揚手就要打人，李濟運上前攔住了。李濟運用烏柚話說：“兩位，秀才碰到兵，有理講不清。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們還是跟我回去?！?/br>
    舒澤光說話聲音很輕，語氣卻是yingying的：“我們不走，死也死在這里?！?/br>
    毛云生說：“兩位老兄，別說小孩子話了。這里絕對不是你們說話的地方，沒有人出來同你們說話的。我是講真話，聽不聽由你們。不如跟我們回去，有話我們慢慢說?！?/br>
    這時，毛云生接了電話，說：“左邊，你們進來吧。”

    聽得敲門響，戰(zhàn)士開了門。門口黑壓壓站了幾個人，戰(zhàn)士警覺地喝道：“干什么的？”

    李濟運說：“我們的干部，截訪的?！?/br>
    毛云生望望李濟運，再回頭對門口的人說：“我們請舒局長和劉局長回去吧?！?/br>
    戰(zhàn)士聽著蒙了，說：“他們還是局長？”

    沒人回答武警戰(zhàn)士，他們只忙著把舒劉二人往外拉。他倆不肯走，喊道你們不要亂來。都是幾個熟人，難免就猶豫了。李濟運說：“二位，只好得罪你們了?！?/br>
    大家聽了這話，便把兩位抬起來往警車拖。舒澤光兩手捏得緊緊的，卻左右出不得拳。劉大亮高聲叫罵，粗話極是難聽。李濟運不忍看，背過身來。

    警車走了，毛云生問：“怎么辦李主任？”

    李濟運不敢說出劉星明的意思，嘴里只是支吾著。毛云生電話又響了，他接了電話說：“你們先往回走，我馬上打電話過來。”

    毛云生合上電話，說：“他們問送到哪里去?！?/br>
    李濟運寧愿那句話毛云生講，便問：“劉書記有意見嗎？”

    毛云生說：“劉書記說送到精神病醫(yī)院去。李主任，你做主，我可不敢?。　崩顫\不說劉星明給他發(fā)過短信，只道：“那怎么處理呢？送回去他們又會出來的?！?/br>
    毛云生松松棉衣，大冷的天他已出汗了。李濟運心里甚是焦急，毛云生卻說起剛才會場上的事。原來舒澤光和劉大亮早早的就混進去了，坐在會場二樓的椅子上。二樓都是記者，誰也不在意誰。只等劉星明發(fā)言完畢，他倆就站起來大喊大叫。他倆居然每人帶了個電喇叭，叫喊起來全場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濟運問：“他們喊了什么？”

    毛云生說：“兩個人都在喊，不知道哪句話是哪個喊的。只聽說誣陷、貪污、報復，沒喊幾句就被人帶走了?！?/br>
    李濟運掏出煙來，躲在衣襟里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逆風瞇著眼睛，說：“他倆怎么這么傻呢？這樣鬧未必有好處？”

    毛云生說：“劉大亮說他是爛船當做爛船扒，只想通天。省委吳書記和歐省長都在，如果他們不引起重視，那就認命死心了。”

    “天真！真是太天真了！”李濟運把吸了兩口的煙丟在樹根，拿鞋底碾得粉碎。

    寒風颼颼，毛云生把松開的棉衣又扣上，問：“李主任，你拿個主意吧?！?/br>
    李濟運說：“劉書記有具體意見，那不按他的意見辦？”

    毛云生直搖頭，說：“李主任，這明擺著是不妥的?！?/br>
    李濟運又點了支煙，吸了兩口又丟掉，說：“我也知道不妥。這樣吧，先帶到漓州去，開個酒店住下來。不得離人，不能再讓他們跑了?！?/br>
    毛云生仍有些為難，說：“我還在開會?！?/br>
    李濟運笑笑，說：“總不至于要我親自去吧？”

    毛云生就不好意思了，說：“哪能讓李主任自己去！我馬上打電話，叫家里去個副局長，讓他們在漓州會合！”

    毛云生交待好了仍進去開會，李濟運打算回迎賓館休息。朱師傅剛才沒有下車，他是個不愛管閑事的人。聽得李濟運嘆息，朱師傅才忍不住說：“這也算是一世人??！”李濟運不搭話，鼻腔里酸酸的。舒澤光和劉大亮，都算是烏柚的體面人。他倆跑到會場鳴冤叫屈，實在是被逼無奈。李濟運回到迎賓館，倒在床上睡覺。中午不想吃飯，只開著手機等電話。既然驚動了省委吳書記和歐省長，他們必定會過問下來。不管上級領(lǐng)導意見如何，李濟運知道劉星明都會怪罪他的。

    李濟運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他看看手機，沒有未接電話。心想會議早就結(jié)束了，忙打了劉星明電話。劉星明說：“我以為你走了。你到我房間來吧。”

    李濟運在劉星明房外，正好碰見明陽也來了。明陽搖搖頭，什么話也沒說。李濟運敲敲門，聽得里面應道請進，門就開了。兩人進去坐下，劉星明說：“朱芝馬上就到，她來開宣傳部長會議。我們四個常委在，可以開個常委會?！?/br>
    李濟運知道朱芝要來，就發(fā)短信：我們在劉書記房間，你呢？

    朱芝回道：就到。什么事，我剛到就找我去。

    李濟運回信：到了就知道了。

    聽到敲門聲，李濟運去開了，門口站著朱芝。她穿了件黑色裙式羊絨外套，系著桃紅色長圍巾。她朝李濟運苦笑，又悄悄兒做了個眼色，且怨且惱的樣子。李濟運心領(lǐng)神會，卻故意玩笑道：“熱烈歡迎朱部長駕到！”

    “我們四個常委在，可以開個常委會了?！眲⑿敲髦貜土诉@句話，便說到省委吳書記的意見。吳書記本來說要親自接訪，但聽說是兩個精神病患者，就放棄這個打算了。不然，烏柚縣信訪工作先進單位的牌子，當場就會摘掉。吳書記指示，縣里要本著人道主義原則，幫助這兩個精神病人治療?！皾\，你是分管信訪的，你談談意見?！眲⑿敲髡f。

    李濟運的話不便說得太直，繞來繞去說了些原則性意見。劉星明聽著急了，問：“濟運，你直接表個態(tài)吧，同不同意送他們?nèi)プ鼍癫¤b定?！?/br>
    李濟運被逼得墻上轉(zhuǎn)不得彎，只好說：“我不同意！”

    劉星明把煙蒂往煙缸里一蹾，砰砰地響：“濟運同志，信訪工作弄成這個局面，你是有責任的！”

    李濟運也來了火，頂了上去，說：“劉書記，我們縣的信訪工作剛剛評上全省先進！”

    明陽出來打圓場，說：“不要扯遠了，就事論事吧。劉書記，我想如果只是精神病鑒定，送去做做也無妨。但要考慮后果，怕激化矛盾。”

    劉星明更加不高興了，說：“明陽同志，你這指的意思，是說我會白栽他倆是精神?。窟@么嚴肅的會場，不是精神有問題，誰會沖進來大喊大叫？”

    明陽也沒好氣了，說：“你的意思，他倆就是精神病了？那還要鑒定什么呢？你就把意見明說了嘛！”

    朱芝不說話，輕輕咬著嘴唇。劉星明問她：“請你參加，不是要你看戲的！”

    朱芝的臉刷地紅了，說：“我不愿意看到任何矛盾發(fā)生，希望能夠冷靜處理，把工作做細一點”

    劉星明不等朱芝把話說完，就很不耐煩了：“你們?nèi)齻€人意見是統(tǒng)一的，我成了孤家寡人了！”

    四個人都不說話了，只有煙霧在房間盤旋著。三個男人都在抽煙，煙霧叫空調(diào)吹起來，便如亂云飛渡。朱芝笑笑說：“我快被你們熏成臘rou了！”她故意說說調(diào)皮話，卻沒能讓氣氛好起來。她忍不住捂嘴咳了咳，李濟運就把煙滅了。明陽嘴上的煙正好抽完，也把煙屁股按進煙灰缸。劉星明的煙才抽到半截，重重地掐滅了，卻又點上一支。李濟運閉上眼睛養(yǎng)神，不管劉星明如何生氣。他想這哪像常委開會？簡直就是吵架！一個縣委書記，怎么是這個涵養(yǎng)！

    聽得明陽又說話了，李濟運才睜開眼睛。明陽說：“星明同志，我們都心平氣和地講話吧。今天在場的人不多，我要提您意見。您應該調(diào)整工作方法，不能激化矛盾。我同濟運同志、朱芝同志，都是維護您的威信的。但是，明擺著考慮欠周的事，我們就有責任提出不同意見。不然，既不是對您負責，也不是對烏柚人民負責?！?/br>
    劉星明吸著煙，說：“明陽同志，濟運同志，朱芝同志，你們對我的工作很支持，我非常感謝。但是，什么叫對我和烏柚負責？烏柚處于發(fā)展的關(guān)鍵時期，必須要有良好的發(fā)展環(huán)境。誰影響烏柚的發(fā)展一陣子，我就要影響他一輩子！”

    劉星明的話簡直殺氣騰騰，而語氣卻變得相當柔和了。聲調(diào)也放得很低，幾乎像自言自語。他又說舒澤光和劉大亮沖擊會場，吳書記雖然沒有批評烏柚縣，但省委辦公廳保衛(wèi)處和武警都會受過，說不定還要處分幾個干部。他建議適當時候請保衛(wèi)處和武警那邊吃個飯，也算賠個不是。

    會議最終不歡而散，事情卻仍要李濟運去辦。毛云生散會后立即趕往漓州去了，劉星明要他先去處理舒劉二人的事?，F(xiàn)在開會研究，只是走走過場。劉星明拍板讓李濟運去漓州，為的是不把實際責任攬在自己肩上。

    明陽、李濟運和朱芝出了劉星明的房間，走在走廊里沒誰說話。到了明陽房間門口，李濟運訴苦道：“偏要我去做惡人！”

    明陽說：“他執(zhí)意如此，你就照辦吧！出事責任也不在你?！?/br>
    “誰擔責任事小，逼人做瘋子事大！”李濟運說。

    明陽搖頭不語，進房間去了。朱芝進了李濟運房間，發(fā)起牢sao：“同我八竿子打不著的事，要我參加研究什么！”

    李濟運說：“他不就是想多一個人擔擔子嗎？”

    朱芝說：“不也多一個人見證他的霸道嗎？”

    “算了算了，我們都不說了?！崩顫\開始收拾行李。

    朱芝剛坐下，又站起來，說：“好吧，我報到去了。你一路順風！”

    李濟運把茶杯哐地丟進行李箱里，說：“順風個屁！我傷天害理去！”

    朱芝剛要拉開門，又回頭說道：“老兄，從來沒見你發(fā)這么大的脾氣。我有時真想賭氣，不管那些鬼事！烏柚這張床，要響就讓它響！”

    李濟運只是搖頭，望著朱芝出門去。他倆已很習慣說啞床云云，這是他倆才明白的專有名詞，早沒有任何曖昧顏色了。李濟運獨自關(guān)在房間連抽了幾支煙，才叫朱師傅開車在大堂前面等著。他估計毛云生早已到漓州了，卻不想打電話去過問。毛云生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此事能躲就躲。不是劉星明緊緊逼迫，毛云生也不會去的。

    李濟運慢吞吞下樓去，天色昏暗得像快黑了。看看時間，四點剛過。朱師傅問是不是回縣里，他說到漓州去。正是堵車高峰期，朱師傅有些急躁，嘴里罵罵咧咧。李濟運只說別急，又不是去救火。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堵車竟是件好事，他不想急匆匆趕到漓州去。劉星明吩咐毛云生先去，肯定把意圖都說確切了。就讓毛云生去做吧。他巴不得地塌下去，汽車再也不走了。朱師傅車技好，有空子就想鉆。李濟運不許超車，慢慢移動就是了。他閉上眼睛養(yǎng)神，耳邊的喇叭聲嘈雜一片。他平時很討厭汽車打喇叭，今天卻是心不煩氣不躁。

    電話響了，他猜肯定是毛云生。掏出手機看看，果然是的。他不想接，任手機唱著歌。毛云生卻是不停地打，他只好接了：“哦，毛局長，我剛才開會把手機調(diào)振動了。”

    毛云生問：“李主任，您到哪里了？”

    李濟運說：“我才散會，還沒出城，堵得厲害。有事嗎？”

    毛云生說：“還不是那個事！您不來，我不好做主啊！”李濟運說：“劉書記不是同你說了嗎？你按照劉書記意見辦就是了?！?/br>
    毛云生卻仍是問那句話：“您什么時候能夠到？”

    李濟運見毛云生一心要等著他去，便說：“毛局長，劉書記的意見很明確，你遵照執(zhí)行就是了。你等著我來親自鑒定，還是等我來幫你扯手扯腳呢？你先處理吧，我手機快沒電了?！?/br>
    李濟運掛斷電話，就把手機關(guān)了。他想先讓毛云生辦著，看看結(jié)果如何。明天實在沒有辦成，再想辦法也不遲。汽車好不容易出了城，又叫朱師傅別開快了。平時兩個半小時的路程，今天跑了三個多小時。到了漓州，也不忙著住宿，找家館子吃了晚飯。李濟運要了一瓶酒，叫朱師傅陪著喝。朱師傅推讓幾句，也就喝上了。朱師傅喝了幾杯酒，就說到舒劉二人。他說送他倆去精神病醫(yī)院，真是要遭雷打的。李濟運說你只管開車，當聾子做啞巴吧。

    吃過飯，李濟運讓朱師傅去賓館開房，他還要出去有事。朱師傅問他去哪里，要送他去。他說你只管去開房子，我回來找你就是了。朱師傅不便多問，就開車去賓館了。李濟運打了的士，去市物價局找熊雄聊天。他不敢開手機，怕毛云生打電話進來。他進了物價局大院，徑直跑到熊雄家敲門。熊夫人開了門，只道來了稀客。熊雄聞聲迎到門口，說老同學這么神秘，怎么不打個電話呢？李濟運說碰碰運氣，訪而不遇回去就是了。

    李濟運進屋落座，熊夫人沏茶端上。熊雄見李濟運似有心事，便請他到書屋說話。熊夫人就說你們老同學聊天，她就不管了。關(guān)了門，李濟運嘆息再三，說了舒劉二人的事。熊雄拍案而起，直道暗無天日了。

    “我同明縣長、朱部長都反對，劉星明卻一意孤行。我反對不成，還要來執(zhí)行他的指示。我會成罪人?。　崩顫\微有醉意，使勁地拍著腦袋。

    熊雄說：“他說鑒定是假，真實目的就是要把人關(guān)進精神病醫(yī)院?！?/br>
    李濟運點頭道：“我們都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想自己辦這事，只好躲起來。我真恨自己，沒本事反抗?！?/br>
    “你們明縣長都無力反抗，你奈他何？你也不必自責?！毙苄蹥獾貌煌５啬笾帧拔覍嵲谑窃谑形I(lǐng)導面前說不起話，不然非告劉星明不可！”

    李濟運說：“田副書記是信任我的，但我怎么敢同他說？說不定他更信任劉星明哩！人家能做到縣委書記，上面肯定還有更高的人?！?/br>
    “沒有幾個領(lǐng)導干部不被告狀，但有幾個人會被查處？靠山！”熊雄說。

    李濟運說：“老同學，劉星明為什么非把這兩個人送進精神病醫(yī)院不可？我一路上都在想，

    也許不光是他心胸狹窄?！?/br>
    “你是說他怕人家真抓了什么把柄？”熊雄問。

    “我猜可能如此?！崩顫\說“他嘴上說得堂皇，說是怕影響烏柚的發(fā)展，他是怕影響自己的發(fā)展。”

    熊雄說：“他那是慈禧太后的口氣！慈禧太后說，誰讓我一時不舒坦，我就讓誰一輩子不舒坦?！?/br>
    兩個老同學激憤到底，無非是意氣之辭，于事毫無補益。李濟運說：“老同學，我是有些灰心了。你年紀輕輕級別就上來了，日后萬一有機會往高處走，可一定要盡可能做點好事！”

    李濟運這么一說，談話氣氛就變了。熊雄只當是玩笑，說：“老同學你就別取笑我了。我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個業(yè)務型干部，運氣好的話，臨退休前解決個副市級空頭級別?！?/br>
    “說不準說不準！人的運氣，真說不準！”李濟運說。

    熊雄說：“不是我吹噓自己如何正派，我真有可能說得起話，馬上還舒澤光清白，劉大亮的舉報堅決立案調(diào)查?！?/br>
    李濟運又是感嘆，說：“我相信老同學的人品。我想自己也會這樣，哪怕我是明陽這個位置，我也會據(jù)理力爭?！?/br>
    熊雄問：“舒澤光嫖娼案，一看就知道有人設了圈套，很容易查呀！難道劉星明這么下作？”

    李濟運說：“烏柚那邊說法很多，有說是劉星明干的，也有人說是他別的對手干的。物價局副局長余尚彪你知道的，他是真有經(jīng)濟問題。有人說，他們家懷疑是舒澤光檢舉的，就陷害他。余尚彪的弟弟是電視臺的攝像，那帶子就是他攝的！舒澤光已是死老虎，誰替他去查呀！反正是樁疑案。”

    熊雄搖頭道：“濟運兄，想想世上這么多不平事，我們卻無能為力，真是悲哀！有時候真是拔劍四顧心茫然啊！”眼看著時間不早了，李濟運告辭出來。他回到賓館，向前臺打聽了，就去找朱師傅。朱師傅說毛云生已在他房間坐著，要等著向他匯報。李濟運醉意未消，氣得火冒三丈，罵了幾句粗話。心想毛云生真不是東西，非得逼著他親自做這惡人。可這又是自己職守所在，生氣又能如何呢？李濟運決定不給毛云生好臉色，不管他如何匯報情況，不管這事如何處理。

    毛云生開了門，迎著李濟運喊道：“李主任您回來了?！?/br>
    李濟運只點點頭，一言不發(fā)地坐下。毛云生說：“李主任，人都送進去了?！?/br>
    李濟運后腦勺上一涼，頓時酒意全醒，問：“他倆真有精神?。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