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奎因

    “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奎因問道。她仍然躺在自己剛剛倒下的地上，完全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戴克斯躺在幾英尺之外，向上望著黑暗之中。他現(xiàn)在變得更加鎮(zhèn)定了?？蛟谒哪樕峡闯?，他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造成了你身體周圍洶涌澎湃的能量湍流？

    他無視了她的問題，低聲說道：“馬瑟斯希望意識擾亂器能夠讓它的受害者真的瘋掉，但是戴斯蒙德不愿意那么做?！闭彰靼籼稍谒砗?，讓他的臉部陷入一片陰影之中，然而她仍舊能夠看到，現(xiàn)在他正穩(wěn)穩(wěn)地注視著她。他內(nèi)心改變的東西正浮出水面?！八?，馬瑟斯提出了一項沒那么嚴重的挑戰(zhàn)?！隳茉斐鲆粋€能夠讓人迷惑的武器嗎？’他讓戴斯蒙德對這項挑戰(zhàn)的謎題產(chǎn)生了興趣。當然，他們見過瘋掉的人，他們的神志以這樣那樣的方式四分五裂。戴斯蒙德能夠設計出一種起同樣效果的儀器嗎？他有那么聰明嗎？”

    “我在通道里見過他們的壁畫。戴斯蒙德捧著意識集中器，馬瑟斯拿著意識擾亂器。”

    “那算是一幅正式的畫像，我猜。也許不算是特別準確?！?/br>
    “你以前也上去過？”

    “當然。上去過很多次?！贝骺怂箾]有詳細解釋。他將凝視的目光重新向上望向光線昏暗的洞頂，說道，“初版的意識擾亂器會讓你的思緒繞著圈子跑，他們在狗身上實驗過?！贝骺怂诡D了頓，笑了起來，仿佛他特別喜歡故事的這一部分?！跋胂笠幌?，奎拉——狗會追著扔出去的一根棍子，在它把棍子叼回來之前停下，跑回來，疑惑地望著他們，然后又回到棍子那里，停下，跑回來……整個過程會一直像那樣持續(xù)幾小時，男孩們覺得那是他們見過的最好玩的事情?！?/br>
    “另一天，馬瑟斯偷偷溜了出去，在村子里一個女人的身上試了試。當戴斯蒙德最終找到他的時候，他看著那個女人試圖從井里打水，已經(jīng)看了一個多小時了。女人把桶放下，然后忘記了桶的事，往農(nóng)舍走回去，走到一半，又回到井邊，然后又試圖把水桶放到井里，又轉(zhuǎn)身回家，周而復始，循環(huán)往復?！?/br>
    “她是怎么停下來的？”奎因問道。

    戴克斯掃了她一眼，笑容消失了?！芭叮Ч^一會兒就沒有了，”他說道，“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戴斯蒙德不打算造成什么永久性的后果，對他來說這是一個……一個游戲?！彼嗽斂蚱?，伸手去拉她的手，在她知道他要干嗎之前，他將奎因的手舉到了唇邊。“你難道不了解他真正的性情嗎，奎拉？以前你就聽過這個故事了?！?/br>
    “拜托，戴克斯?！笨蚵貟昝摿怂?，這比她預期的要難。當他以為她是奎拉的時候，她能夠感受到戴克斯對她全部的愛。他再一次伸手去拉她，她躲開了，低聲說道，“拜托，再多給我講講這個故事。”

    戴克斯重新仰面躺下?？蚩粗鸵粋€憤怒的想法斗爭著，她看到這個想法占了上風。戴克斯轉(zhuǎn)過來面對她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殘酷：“他拋下了你，奎拉。之前我不想告訴你，他把你拋棄在了虛無之地?！?/br>
    “你沒有見到他，你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我沒有見到他，是因為他劃開了一個通往現(xiàn)實世界的空間異常點，沒有帶上你就逃走了。這些我都看明白了?！?/br>
    有那么一刻，奎因什么都沒有說。她怎么能夠解釋，她知道忍一定是離開了她？她應該非常震驚……或者非常憤怒，但是她并沒有感受到這兩種情緒。奎因知道意識集中器對忍的思維造成了怎樣的影響，不僅如此，她還了解忍，他和她從小一起長大，他無數(shù)次保證會保護她。她要怎么解釋，無論他怎樣誤入歧途，她都不相信忍會有意傷害她？

    戴克斯繼續(xù)緊逼，他的聲音變得更加狂野，更加茫然：“你愛一個不在乎你的人，奎拉。我見過這種事情，只要你依附于他，你就永遠都無法和以前一樣?！?/br>
    “他在乎我，他認為——他認為他是在照顧我?！?/br>
    “我永遠不會自愿離開你的，”他說道，“你以前也總是這么天真，奎拉?！?/br>
    “可是我不是奎拉?！彼穆暣鸬?。

    戴克斯發(fā)出一聲挫敗的聲音，取回照明棒，站了起來。他將雙手壓住腦袋，仿佛是在試圖讓思緒靜止不動。

    “你是奎因?！彼吐曊f道。

    憤怒緩緩地從戴克斯臉上消失。然后，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巖洞遠端的一面巖壁。

    他重新講述起他的故事，沒有一絲怨恨?！按魉姑傻驴偸钦J為，馬瑟斯擺弄意識擾亂器是為了讓它做一些更糟糕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沒能抓到馬瑟斯那么做?！贝骺怂姑嗣植诘膸r壁，仿佛他的故事寫在上面一樣?！八麄儗⒆畛醯囊庾R擾亂器對他們的父親保密，因為父親對于創(chuàng)造新儀器是非常嚴格的。必須有他在場，受他祝福，諸如此類，他們把它藏了起來。不過秘密并沒有保守很久?！?/br>
    現(xiàn)在他繞著巖洞四周走動，看向巖壁和地面交界不平整的空間。當他蹲下更仔細地查看某種東西時，在奎因眼中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撿拾路邊垃圾的流浪漢。然后他站直了身體，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了，這是一個高大的人，動作

    迅速，十分危險。他撿起了幾塊松脫的石頭，一邊走一邊讓石頭散落在地上。

    “你能讀取人的意識嗎？”他問道。

    “有時候能?！?/br>
    “你一直能夠這么做嗎？”

    “不，”她回答道，“最近才開始的?！?/br>
    “怎么做到的呢？”

    “我其實并不知道。起初，我在危險的時候聽到了一個人的思維?，F(xiàn)在我會聽到其他人的。有時候這很令人困惑。”

    戴克斯又停住了，在巖壁旁邊的下坡處蹲下，用手到處摸索?！八麄兙褪沁@樣開始的?！彼业搅耸裁雌渌麞|西，對著照明棒的光仔細查看?！捌鸪跛麄兌际瞧胀ㄈ?，意識也都是封閉的。但是有一天，在訓練自己做各種事情的過程中，他們的父親突然能夠看到戴斯蒙德的思想了，他就是這樣知道意識擾亂器的。他對自己的小兒子打破規(guī)則十分失望，但是很快那就被遺忘了——因為他開始能夠聽到馬瑟斯的思想了，而馬瑟斯的思想更糟糕?！?/br>
    戴克斯回到奎因身邊，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伸手展示他找到的東西。是一根小小的金屬棒，不比他的手掌長多少，一端彎曲，形成了某種l形。

    “我就知道這附近至少會有一個這玩意兒?！彼卣f道?？蜻€沒來得及觸碰它或者問它是什么，戴克斯就再一次走開了，回到了刻滿各個家族紋章的墻壁?！榜R瑟斯喜歡傷害其他生物，我說過嗎？很多年來他一直殘殺動物，然后當他覺得自己可以僥幸逃脫懲罰的時候，他開始傷害人類。他的家人不知道這些，現(xiàn)在既然他們能夠讀取他的意識了，他就沒法兒把這些藏起來了?！彼粲兴嫉匮a充道，“不過也許他們的母親一直都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在這一點上，她一直保持沉默。”

    他仔細查看著墻壁，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奎因站了起來，走到他那邊。她發(fā)現(xiàn)他在一種近似昏迷的狀態(tài)下望著那些刻下的家族紋章。

    “戴克斯？你又走神了嗎？”

    “問我點兒什么?！彼穆曇艉艿?，很緊急，仿佛他的神志真的在離他而去，需要奎因把它拉回來一樣?！爱斘液湍阏f話的時候，我的雙手很靈巧。”

    “馬瑟斯他——他受到懲罰了嗎？”

    “他們的父親因為他所做過的那些壞事打了他，但是也并沒有造成很大影響，”戴克斯緩緩地說道，“我總是納悶兒，馬瑟斯是不是喜歡疼痛?！彼麑⒛莻€l形的金屬棒舉起來，端詳著它?！暗搅四菚r，他們已經(jīng)在訓練其他人了，其他探尋者，人數(shù)很多。他們的父親發(fā)明了軟劍，他們?nèi)紝W會了用它戰(zhàn)斗。你不喜歡軟劍嗎？他們很喜歡。那個父親有這樣一個念頭，認為他可以用自己知道的東西、他的發(fā)明，來幫助歷史發(fā)展，讓世界變得更加公正?！?/br>
    “這是我們作為探尋者所應該做的，不是嗎？暴君和為惡者，你們要當心了?！?/br>
    “是的，那是他們所說的。”戴克斯疲憊地看了奎因一眼，繼續(xù)說道，“他讓馬瑟斯以別人兩倍的強度訓練。他說，通過苦練，馬瑟斯會學會匡扶正義的意義。”

    當戴克斯再一次陷入沉默時，奎因催促道：“有效果嗎？”

    “我不知道。有一個女孩，戴斯蒙德一遇到她之后，就不再在意馬瑟斯在做什么了?！彼氖种冈诳諝庵谐閯?，仿佛正將站在他面前的某個人的一縷頭發(fā)掖回去一樣?！八拿纸锌?。”他說。

    “奎拉，”奎因重復道。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個奎拉？“你的奎拉？”

    “當然?！彼卮鸬?，奎因看到某種內(nèi)心的掙扎在戴克斯的臉上掠過?！按魉姑傻拢骺怂?，捧著意識集中器的男孩，到現(xiàn)在你一定明白了，他們?nèi)际俏?。”最終他說道。

    有那么一刻，奎因感到了真相得到揭示的激動之情，但是下一刻這種感覺就消失了。

    “但是……”這個故事是真的，戴克斯講故事的樣子，仿佛這些事情都是他親自經(jīng)歷過的一樣，這個念頭在奎因的腦海中浮現(xiàn)過好幾次。戴克斯不可能是他正在講述的那個古老的人物，他講話的方式像一個現(xiàn)代人一樣。對于她在莊園里找到的電視、飛行器，或者任何現(xiàn)代生活的跡象，他都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驚訝。他就像她一樣，是一名探尋者，他只是糊涂了，而在這種狀態(tài)下，他可能會把一個傳奇故事當作他自己的人生。

    “奎拉有著狐貍家族一樣的紅發(fā)，”戴克斯說道，很是入迷，對奎因的想法渾然不覺?！斑€有帶著絲絲縷縷金色的綠眼睛。”

    這個描述在他們中間停頓了片刻?？?qū)Ⅲ@訝藏起來，除此之外，她還感到了一種奇怪的失望之情。大名鼎鼎的奎拉聽上去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她。

    “你們確實很像，”戴克斯告訴奎因，仿佛她將自己的想法大聲說出來了一樣?！澳愕哪槪阕呗返臉幼?。你和她可以就是同一個女孩，只是眸色和發(fā)色不同?！?/br>
    那么，奎拉是怎么融入故事情節(jié)的呢？她是傳奇的一部分，還是戴克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戴克斯將石質(zhì)圓盤從頸間的皮繩上解下。他伸平雙手，手掌緊貼圓盤的上下兩面，扭了一下，做了一次調(diào)整。然后他將圓盤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將它舉到了刻著的狐貍紋章前，隨

    著他靈巧的動作，圓盤嵌入巖壁。它“咔嗒”一聲嵌入一個淺淺的凹槽，蓋住了狐貍紋章。

    奎因查看著其他紋章，發(fā)現(xiàn)每一個紋章都處在這么一個凹槽里面；圓盤可以蓋住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就像每個紋章旁邊那些鉆石形狀的空洞可以讓儀式劍嚴絲合縫地插入一樣。

    “就像你可以看到的這樣，他們的父親喜歡備份，”他解釋道，顯然是在跟隨奎因的思路，“他總是準備額外的工具，以防第一套工具毀壞，他還有額外的武器，甚至一個額外的兒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這兒你可以使用你的圓盤，如果你手上沒有圓盤，一把儀式劍也會起到同樣的作用。大部分時間，他們的父親更喜歡用儀式劍，就像一個原住民一樣?！?/br>
    他將金屬棒在巖壁上敲擊了幾次，這么做的時候，巖壁以一種遠超過金屬棒敲擊表面的效果在深處震動著。戴克斯停了下來，頭靠在巖石上。

    “戴斯蒙德和奎拉有一個孩子，叫阿德萊德，”他低聲說道，“奎拉和阿德萊德?！彼念^仍然靠在巖壁上，仿佛想在最后一絲震顫消失時將它們吸收殆盡一般?！拔也皇且噲D找到她們，找不到她們的?！彼f。

    他一會兒把戴斯蒙德說成另外一個人，一會兒又把戴斯蒙德說成是他自己。奎因?qū)⒖桶⒌氯R德的故事放在一邊，因為這個故事的真假無從考證。但是這間巖洞和這面巖壁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是真實的，無論它們是一個傳奇故事的一部分，還是戴克斯人生的一部分。戴克斯是在告訴她，可以通過讓墻壁震顫來找到探尋者嗎？他放置圓盤的位置——放在某個特定家族的紋章的上方——決定了他將找到的是誰？

    “戴克斯，這面巖壁會聯(lián)系到其他圓盤嗎？”她問道——小心翼翼地，因為她正向他追問一個關(guān)于真實世界的問題，這經(jīng)常會刺激到他。

    他將身體猛地離開巖石，仿佛石頭咬了他似的。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滿是和先前不得不在陽光中穿行時一樣的恐懼和厭惡?！安?，我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其他圓盤，不是嗎？”他緊緊地閉上了雙眼，“不，不。不過它就在這兒，在某個地方。我記不住了，奎拉，因為我死了。”

    “戴克斯?！笨蜉p輕地說。

    她握住他的一只手，這只手握成了拳頭，她將它展開，壓在巖壁上。戴克斯睜開雙眼，盯著清涼巖面上自己的手。只是石頭而已；它無法傷害他。

    “這面巖壁能發(fā)現(xiàn)什么？”她問道。

    “儀式劍。我告訴過你我會幫你找到他的——他的名字是什么？”

    有那么一刻奎因不知道他指的是誰，然后……“忍？”

    戴克斯點了點頭，就像一個讓自己準備好咽下一劑苦藥的小男孩一樣：“他手上的是哪把儀式劍？”

    奎因很驚訝。戴克斯變得那么語無倫次，她認定他一定不會幫助她，直到自己強迫他為止。她指了指圓形頂端的紋章?！霸谒稚系氖遣脹Q者的儀式劍?！?/br>
    戴克斯盯著那個符號的時間有點兒太長了?！澳阒?，這是他創(chuàng)造出的第一把儀式劍?！本驮诳驕蕚湓僖淮斡|碰他的時候，他終于說道，“探尋者自己選擇紋章——阿德萊德選擇了狐貍——而他則為他們造出了儀式劍。但是那一把是最初的原型，最精密也最復雜。”

    奎因想要問它是怎么造出來的——一個在中世紀的英格蘭穿行的男人是怎么造出儀式劍的，這個故事怎么可能是真的——她不讓自己問更多的問題。他說過了，他會找到忍的。

    他將圓盤從狐貍紋章雕刻上方移開，干凈利落地放進三個互相連鎖的橢圓形上方的凹槽里面。

    “你確定嗎？”他問道。

    “確定他拿的是哪一把儀式劍？是的?！?/br>
    “不是。你確定你想要找到他？你確定你選擇回到他身邊？”

    “是的，我確定?！笨虻驼Z道。

    “到時候你會離開我？”問的時候戴克斯沒有看她。他英俊的臉被頭發(fā)擋住了，但是奎因可以在他繃緊的下頜線中感覺到他的焦慮。

    奎因頓了頓：“我告訴過你，我會幫助你的?！?/br>
    “你是認真的嗎？”

    奎因明白自己的承諾：“我是認真的?！?/br>
    “好的?！?/br>
    他用金屬棒敲了敲巖壁，這一次當巖壁開始震顫，他沒有停下來，很快震顫蔓延到了地面和洞頂。呼吸之間，感覺仿佛地球本身也隨之顫動。后來震顫實在是太強烈了，奎因開始擔心巖洞可能會坍塌，這時，戴克斯停止了敲擊。

    巖壁繼續(xù)嗡鳴顫動，但是很快強度就減弱了。戴克斯低頭盯著他手中的l形金屬棒，它看上去太小也太普通了，不像是能夠造成這么大效果的樣子。

    他喃喃地說：“下一次他使用儀式劍的時候，我們會找到他?！?/br>
    戴克斯將圓盤從巖壁上取下來，在他還沒來得及將它放回脖子上的皮繩上時，它就在他手中震顫起來。

    “那是他嗎？”奎因問道。

    戴克斯盯著圓盤，搖了搖頭：“太快了，一定是殘留的余震——”

    圓盤又開始震顫了，這一次更強烈。

    希望在奎因的胸膛里綻開了：“是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