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后宮叫德妃.6_第九章 德妃教兒媳
深宮之中,半天后,嵐琪也知道小孫子病了的事,是胤禛派人來求額娘撥兩個太醫(yī)去府里給孩子看一看。彼時旅途疲憊的皇帝正歇在永和宮,皇帝到如今年紀(jì),越發(fā)比從前警醒,等嵐琪吩咐了這些事回來寢殿,玄燁已經(jīng)醒來,慵懶地問著:“誰來了?” “是弘昐病了,胤禛求臣妾派兩位太醫(yī)去瞧瞧?!睄圭鲬?yīng)著,便將桌上溫著的茶水端來。玄燁睡得口干舌燥,不冷不燙,正好入口,痛飲了大半碗才喘口氣說:“乾清宮侍候茶水的人就不會看眼色,大冬天屋子里燒著地龍那么熱,哪個還要喝燙的?” 嵐琪本以為玄燁岔開話題,是不想再問她,沒想到轉(zhuǎn)身就聽見:“孩子病得那么嚴(yán)重,外頭的大夫不頂事了?” “或許這孩子迷信太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這點兒小事,皇上就讓臣妾成全他吧?!睄圭饔行恼f得云淡風(fēng)輕,心里頭不愿玄燁再問。她也有愧不如人的地方,譬如這婆媳關(guān)系,還有兒子、媳婦的夫妻關(guān)系。原先多少人羨慕她,可如今變得莫名其妙,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也許擱在平常百姓家這樣過日子很不錯了,可在宮里就不成,就會因此落人話柄,更何況她們原先是好好的。 玄燁慢聲道:“毓溪是孝懿皇后親自挑的兒媳婦,可她沒來得及教,或許就算現(xiàn)在還在,也未必教得好。眼下胤禛家里那點事,朕有所耳聞。” 嵐琪微垂眼簾,點頭道:“是,臣妾無能。” 玄燁卻說:“你不能無能,你再無能,孩子們怎么辦?朕想,你大概是怕自己一腔心血換不回孩子的好,也換不回他們變成我們想象的模樣,所以現(xiàn)在都不教他們了,是不是?” 嵐琪不出聲,心里笑玄燁幾時琢磨起婆媳兒女之道了?;实蹍s一本正經(jīng)地說:“毓溪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看你真要好好教導(dǎo)她,不會教不會。當(dāng)初皇祖母可是一心一意要把你調(diào)教成現(xiàn)在這樣的。朕問你,早二十年時,你連大字都不認(rèn)識幾個,到如今,朕賞下多少你抄寫的佛經(jīng),朝野哪個不知永和宮德才皆備?這么長的路,不是也一步一步走過來了?” 嵐琪笑道:“還不曉得那些大臣領(lǐng)了那樣的賞賜,會不會覺得皇上奇怪?背地里不定說什么話呢?!?/br> 玄燁不在乎:“那他們就是對佛祖不敬了。” “皇上的意思,是讓臣妾好好管教他們?”嵐琪很是無奈,“臣妾之前事事為他們cao心,連家里妻與妾的規(guī)矩都定得明白,結(jié)果變成這樣,就覺得是不是自己管得太寬,護得太深,讓胤禛和毓溪都覺得好些事來得容易,覺得這世上的人和事就該圍著他們轉(zhuǎn)。這才打算把他們放一放,讓他們自己折騰,哪怕折騰得千瘡百孔,疼了才知道錯,若不愿悔改,那就繼續(xù)吃苦?!?/br> 玄燁點頭:“你思量得很周到,可是,就當(dāng)是朕托付你,好好扶持胤禛的家,讓他妻賢子孝、家宅安寧好不好?” 嵐琪呆呆地望著玄燁?;实蹞н^她說:“你若覺得辛苦了,就跟朕說。你的辛苦朕來彌補,朕每天都哄著你。” “好好的又胡鬧?!彼睦镆粺幔疃颊f到這份兒上了,她再不給面子實在說不過去。皇帝這樣在乎兒子的家事一定有他的用意,人家不明說,她也不好問,可家宅安寧總是好事,正如玄燁說的,她要管不難,就怕孩子們辜負(fù)了自己的好意,到頭來連自己都心灰意冷,可就糟了。 玄燁笑著說:“那朕當(dāng)你答應(yīng)了,往后胤禛家里的事,你多多關(guān)心,孫兒們的身體,胤禛和妻妾的和睦,你都放在心上。朕會教兒子治國平天下的本事;你呢,就替他管好那個家。” 嵐琪沒多想,隨口就說:“總要有放手的時候,哪能一輩子管著他們?” 可玄燁卻輕聲一嘆,摟著嵐琪,埋在她溫暖柔和的肩窩里,心里默默地說:“傻子,等朕放手的那天,朕可就不在了。” 嵐琪聽不到玄燁心里的話,卻能感受到皇帝身上淡淡的悲傷氣息,莫名就心疼,下意識地抱緊了他,滿口答應(yīng)他的要求:“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好好為胤禛扶持家宅安寧?!?/br> 宮外頭,兩位太醫(yī)匆匆趕到四阿哥府里。小阿哥身子的確比兄弟姐妹都羸弱,同母的jiejie自小就健壯,而嫡福晉的大阿哥雖然時常哭鬧,身子骨卻是好的。從前有人挑唆說福晉不會照顧孩子,如今李側(cè)福晉自己帶著孩子,小阿哥卻時常病,本以為總不該再有暗中謠言,可卻變了風(fēng)向,說是府里的人力物力盡用在正院里,西苑李側(cè)福晉帶著孩子時常被忽視,這才讓小阿哥身體不好。 越是有這樣的話,毓溪的態(tài)度就越冷漠,不可否認(rèn)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對別人生的不再那么有耐心和愛心,可她并沒有讓人虧待過李側(cè)福晉和小阿哥,這樣的話難免叫她傷心,索性就不管了??蛇@一不管,真就出了事,她又脫不了干系。 太醫(yī)來看了半天,稟告四阿哥,說小阿哥的病該是娘胎里帶出來的,這是長久的隱疾,希望四阿哥能有所準(zhǔn)備,養(yǎng)得好便是好,若是養(yǎng)得不好,孩子極有可能夭折。 胤禛聽得發(fā)蒙,問他們:“這是怎么說的?你們太醫(yī)院不是向來報喜不報憂?現(xiàn)在對我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不怕德妃娘娘怪罪你們?” 二位太醫(yī)伏地稟告:“便是德妃娘娘問下來,臣等也要如實稟告,小阿哥這樣的病癥臣在宮里也見過,諸位阿哥之前,皇上膝下好幾位皇子,就是這樣夭折的?!?/br> 邊上李側(cè)福晉已滿面是淚,但她沒有糾纏哭鬧,聽太醫(yī)這般說,只虛弱地問:“我能養(yǎng)活他嗎?” 太醫(yī)沒底氣,唯有寬慰:“雖說聽天由命,但或許側(cè)福晉照顧得好,小阿哥能長大,這事沒個準(zhǔn)數(shù)?!?/br> 李側(cè)福晉含淚欠身道:“還請?zhí)t(yī)救治小阿哥。”言罷,已是捂著臉泣不成聲。那模樣直叫人看得心碎。畢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兒子,胤禛怎會冷酷無情?上前來扶著李氏的身子道:“你安心照顧孩子,有什么事,我和你一道面對?!?/br> 李側(cè)福晉抬起凄楚淚眼,滿目感恩之態(tài),重重地點了點頭。 太醫(yī)需要回宮復(fù)命,而胤禛覺得事情有些嚴(yán)重,不得不親自到宮里向母親解釋,便派人傳話給福晉,說他進宮一趟。 西苑里人散了,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寧靜,偶爾能聽見小阿哥的啼哭,但虛弱的小生命毫無力氣,比起正院里大阿哥震天響的號哭,小阿哥這幾聲實在不算什么。 巧珠打發(fā)了下面的人,進屋來悄聲掩了門,側(cè)福晉正坐在搖籃旁發(fā)呆,她走到身邊輕聲道:“小姐,四阿哥看起來可傷心了,您看他立馬就進宮去了。” 李氏恍然醒過神,看著丫鬟說:“我進門這么久了,他還是頭一回那么溫柔地看著我,弘昐若有三長兩短,他會來安慰我,不會再顧忌誰的臉色了吧?” 巧珠笑道:“四阿哥對小姐一向挺好的,只是宋格格咋呼,嫡福晉矯情,明明您最賢惠,反而顯得淡淡的了?!?/br> 李側(cè)福晉苦笑道:“可我就是不能像宋氏那般諂媚邀寵,也永遠(yuǎn)及不上嫡福晉在四阿哥和德妃娘娘心里的地位,所以能爭取的,我一定要為自己爭取。”說著話,轉(zhuǎn)眸看向搖籃里孱弱的孩子,不免又心痛,“可若是弘昐能好,我也不愿演這場戲。” 巧珠比了個噓聲:“您小聲點兒,這也不是您的錯?!?/br> 原來李側(cè)福晉特地挑了今日去正院稟告孩子病了的事,就是想孩子生病可不挑日子,怨不得她破壞四阿哥才回家和福晉團聚的好事;再者便是弘昐前幾次看似小打小鬧的不舒服,她就已經(jīng)從大夫口中獲悉兒子有天生隱疾,這孩子怕是養(yǎng)不長久。 本來心痛欲碎,可眼看著孩子一天天孱弱,那日又見福晉發(fā)狠毒打了宋氏,可丈夫那兒一點兒反應(yīng)也沒有,她心里就明白,她不能失去了兒子再失去了四阿哥的憐憫。便故意折騰,請來太醫(yī),勢必要讓四阿哥親耳聽見,更讓宮里的德妃娘娘知道自己有多可憐。 四阿哥到宮里時,皇阿瑪還在額娘那里歇著,今天怕是不走了,他把孩子的事告訴了母親。嵐琪雖然痛心,可孩子命薄,她也沒法子,如今才明白了太皇太后昔日說,看多了子嗣凋零的傷心事,連傷心也會麻木。 之后反是皇帝和兒子說了些與孩子無關(guān)的話。彼時嵐琪去寧壽宮向太后稟告這件事,太后亦是一樣的態(tài)度,但還是以她的名義,從內(nèi)宮撥了一名太醫(yī)留守在四阿哥府里,往后專心照顧小阿哥。 那天嵐琪回永和宮時,兒子已經(jīng)回府了。玄燁因為旅途疲憊,用了膳后就早早歇下了,兩人并未多談?wù)撨@件事。倒是第二天皇帝離開要去上朝,都到門前時,玄燁才吩咐她:“昨天說好的事,就別等了。正好出了弘昐這樣的事,你把毓溪叫進來,教教她該如何面對。這事情尷尬,別叫她讓人算計了?!?/br> 嵐琪皺眉,玄燁卻苦笑道:“你再把太醫(yī)叫來問問清楚就好?!?/br> “皇上的意思?” 玄燁不屑地說:“李氏一直請的大夫,要不要朕為你找來問問話?” “皇上怎么提起這個?”突然說起李氏,嵐琪聽不明白??伤?,皇帝眼線遍布天下,只有他不想知道的事,沒有他不能知道的事,兒子府里的動靜,玄燁一向知道得比自己還清楚。 “太醫(yī)既然說這種病就算是民間的大夫也一看就能察覺,朕猜想李氏應(yīng)該一早就知道弘昐從娘胎里帶了病出來。若是如此,她瞞得那么久,現(xiàn)在才讓人知道,不是很奇怪?” 玄燁面上看似滿不在意,卻是談笑間就將一切都掌控在手,更是道:“正如之前你問陳常在的事,朕想她們或許就是一樣的,本沒有什么惡意,可在隱瞞這些事的日子里,就意味著她們每一天都在算計。這樣的人不好,朕更不喜歡?!?/br> 嵐琪心知事情輕重,面上則云淡風(fēng)輕地嗔怪:“好或壞,都是皇上挑選的?!?/br> 玄燁卻笑道:“人之初,性本善。她們原來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可人心是會變的,怨不得朕。毓溪是胤禛的妻子,咱們?nèi)裟芎煤靡龑?dǎo),別讓那孩子誤入歧途,不是好事一樁?李氏好壞朕不在乎,毓溪若不能好好扶持胤禛,那就是你我該煩惱的事了?!?/br> 皇帝說得不錯,人心善變,誰能保證一輩子始終如一?就是嵐琪自己,也變化太多??墒巧茞悍謨啥耍行┤俗砸詾槭?,為了生存,不得已而中立,卻不知不覺已經(jīng)往惡的那頭一去不復(fù)返?;实劬褪欠乐@些人。比起天生的惡人,他們更會用諸多理由來修飾自己的罪惡,甚至在他們的世界里沒有“惡”,只有世道對他們的“不公”。 玄燁要上朝去,不再多說這些事,最后提醒她:“之前講的事,你也能和毓溪說說,瞧瞧她什么反應(yīng)。朕還在猶豫著,這事是不是咱們倆拿主意?”幾句話說得好似平常百姓家的夫妻,嵐琪覺得有丈夫依靠,什么事都不算事,目送圣駕往乾清門去后,便派人傳話,讓四福晉進宮。 宮外阿哥府里,胤禛一早去朝堂,毓溪照料了孩子,原打算今天去瞧瞧側(cè)福晉和弘昐,可是一者放不下面子;二者怕自己的孩子康健,她跑去有炫耀之意。考慮得太多,不免做事不爽快。正猶豫不定,宮里來人說德妃娘娘讓她入宮。 宮里娘娘召見阿哥或兒媳婦,本沒什么稀奇,可在四阿哥府的確是少有的事,更何況毓溪這一年來如何表現(xiàn)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成婚這么多年,極少有過婆婆召見她的事,都是自己殷勤地前去請安問候,若有什么事也在那些時候商議解決。婆婆突然大清早派人找她,想想近些日子的種種事,毓溪心虛不安,竟是磨蹭了半天才出門。而她絕不放心獨自出門把孩子留在家中,于是把弘暉一道帶進宮去了。 嵐琪見毓溪帶著孩子來時,不會多想兒媳婦是不敢把孩子留在家中,滿心歡喜地抱了小孫兒,一見孩子,心里頭的不悅也淡了好多,以為只是兒媳婦想哄自己高興。毓溪見婆婆如此,倒是松了口氣。 弘暉快一歲了,眼眉漸漸有了模樣,像極了胤禛小時候??墒撬陌⒏缱赃@么大之后,就一直在承乾宮,她難得見一回兒子,每一次見面都會變個樣,不是長高了就是長胖了,以至于嵐琪只記得孩子還在自己身邊時的模樣。弘暉再長大些,她可就沒法兒把父子倆做比較了。 毓溪在旁笑道:“真是難得,額娘抱著他竟然不哭。這孩子太黏人,除了乳母和兒臣,旁人一概碰不得的。四阿哥有時候想逗逗孩子,可是弘暉一哭,他就不敢抱了?!?/br> 嵐琪抱著孫兒愛不釋手,一時把正經(jīng)事也忘了,笑悠悠地說:“男人都是這樣,頂天立地,錚錚漢子,卻能叫奶娃娃幾聲啼哭就制伏?!?/br> 毓溪的心情松了好些,果然祖母一見孫子就什么都好,陪著額娘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后來嵐琪抱著胳膊也酸了,就讓乳母帶下去照顧。那邊人走時,嵐琪不經(jīng)意地看到毓溪的目光鎖在乳母身上,一直到她們身影消失還呆呆發(fā)怔,心中微微一嘆,便開門見山地說:“弘昐不大好,你知道了嗎?” “是,昨天……昨天知道了?!必瓜D時緊張起來。 “昨天才知道?”嵐琪故意問。 毓溪慌張地離了座,抿著唇不敢應(yīng)話。婆媳倆對望了須臾,見嵐琪面色凝肅,她才不敢繼續(xù)緘默,垂首輕聲應(yīng)著:“兒臣知道弘昐總找大夫瞧,但每次派人去問,都說小打小鬧沒事。兒臣帶過了念佟和弘暉,就想無非也是孩子常有的那些癥狀,就沒在意。額娘,是我不好。” 嵐琪面帶微笑望著她,可說的話卻十足威嚴(yán),短短一句嚇得毓溪面色蒼白,向來溫和的婆婆竟是冷聲說:“你的不好何止這一件?今天咱們開誠布公,好好說說?!?/br> 永和宮里婆媳促膝長談,直到午后四福晉才被放回家里去?;丶液?,毓溪一直坐著發(fā)呆,一坐就是一下午,連孩子啼哭吵鬧她都沒反應(yīng),反而把青蓮幾人嚇著了,盼著四阿哥早些回來,一進門就圍著四阿哥稟告今天的事。 胤禛知道額娘今日召見了妻子,沒想到她們說了那么久的話,見青蓮她們那么緊張,心中雖覺煩躁,可還是舍不得不管毓溪。本以為少不得又要花費心思哄妻子,雖然他曾許諾會一輩子對毓溪好,可許諾和實際做起來時個中的差別和困難,讓他深深明白了輕易許諾的代價。明明不高興的時候,他會想對妻子發(fā)脾氣,或指責(zé)她過分和不對的地方,偏偏為了那幾句哄人的話,時常壓抑自己的感情。如此一來,他們無形之中就互相扭曲了。 胤禛一進門,毓溪正好站起來,他皺著眉要問怎么了,卻見妻子朝自己福了福身子,甜甜含笑道:“妾身給貝勒爺請安了?!?/br> “你胡鬧什么?”胤禛不明白,但這一下方才的不悅消散了。他樂意看到毓溪笑,只是這些日子時??吹降男θ?,多了幾分敷衍的味道。相比之下,宋格格那兒雖然嘰嘰喳喳的,可她很簡單,喜怒哀樂,一眼望到底,很省心??山裉熵瓜男θ荩孟裼钟辛藦那暗恼嬲\。 毓溪見沒有下人跟進來,便拉著丈夫在里頭坐下,附耳說了額娘告訴她的好事,喜滋滋地說:“三月初就行冊封禮,往后府里上下都能正經(jīng)喊一聲爺了?!?/br> 胤禛尚未滿二十歲,這就要冊封貝勒,他自然掩不住心中的喜悅,但立刻又說:“可不許下人胡亂叫,這就把‘爺’喊起來了,是怕不夠張揚?” “是,自然你說了算?!必瓜犴樀卮饝?yīng)著??芍髤s靜了不說話,倒是胤禛先問她:“額娘找你說什么了?” 她怯然地抬眼看了看丈夫,眼圈兒一紅,囁嚅著:“這些日子,你心里討厭我了是不是?” 胤禛略尷尬,別過臉說:“我是有些不高興,可不至于討厭你,你又胡思亂想?!?/br> 毓溪臉上漲得通紅,憋著不讓自己哭,可嗓音都變了,顫顫地說:“額娘今天訓(xùn)我了,這么多年,額娘一句重話都沒對我說過,可是今天……” 胤禛不免緊張,見毓溪要哭了,忙問:“真的罵你了?昨晚我就覺得額娘臉色不好,可我沒想到她會把你叫進去訓(xùn)斥?!?/br> “這下你可滿意了?!?/br> “滿意?” 毓溪眼中含淚,到底是有些忍不住,輕輕推了推胤禛的肩膀說:“我都被額娘那樣訓(xùn)斥責(zé)罵,你就別討厭我了,好不好?” “我?guī)讜r討厭你了?”胤禛板著臉皺著眉。要說拌嘴,他從來都講不過毓溪,但他們從前在宮里住著時都偶爾會爭吵,現(xiàn)在卻越來越客氣,好久都沒有過爭執(zhí),這會兒的氣氛似曾相識,雖然誰也不愿吵架,可意外得叫人覺得親切。 毓溪在一旁坐下,終于掉了幾滴眼淚,開始說:“額娘說我越大越不懂事,做妻子不像妻子,做母親不像母親,自以為把孩子保護周全了,無形中卻讓他被所有人矚目。說我看不到你現(xiàn)在多辛苦多努力地為皇阿瑪辦差事。說我被慣壞了,一心一意只為自己想。胤禛,我真的變成這樣了嗎?” 胤禛聽得心里直打戰(zhàn),這話虧得是額娘說出口,若是哪天他忍不住了沖妻子發(fā)脾氣,一股腦兒地全倒出來,他們夫妻之間的情分,是不是就要撕扯壞了? 毓溪抹掉眼淚繼續(xù)不甘心地說:“額娘很兇地責(zé)備我,說我拿孩子當(dāng)借口,做的所有事其實都是為了自己??晌覜]有……我真的沒有……” “你別……別哭?!必范G不自覺就想伸出手安撫妻子,可還是有意識地放下了。 這樣的動作毓溪看在眼里,一想到胤禛都不愿安慰自己,這才悲從中來,一時收不住眼淚,把今天被婆婆訓(xùn)得發(fā)蒙的委屈都宣泄出來,伏在桌上號啕大哭,這才把她的丈夫嚇著。胤禛摟著她的肩說:“你別這樣哭,萬一額娘明日還要找你,眼睛腫得核桃似的,怎么出門?” 毓溪順勢伏在他的胸前,抽噎著說:“要是額娘再找我,你跟我一道去,我今天害怕極了,差點兒都透不過氣了。胤禛,你被額娘訓(xùn)斥過嗎?額娘簡直是換了一個人?!?/br> 胤禛笑道:“額娘教訓(xùn)我們兄弟姐妹一向不手軟,十三、十四看到她,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毓溪卻沒心思開玩笑,而是正經(jīng)臉色說:“我不是為了自己,我只是太在乎孩子。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對你不好,可你忙你的事,你喜歡上她們了,你對我又何嘗好了?” “這樣的話……”胤禛皺了眉頭,“你也對額娘說了?” 毓溪抿著嘴,顫顫地點頭:“我忍不住,跟額娘頂嘴了。” 胤禛有些緊張:“你都說什么了?” 毓溪怯然:“差不多這些話?!?/br> 夫妻倆靜了須臾,毓溪收斂了淚容問丈夫:“我冒犯了額娘,是嗎?可額娘卻讓我說個痛快,我在宮里把什么話都說了。我說我討厭你去她們的房里;我討厭你一看到孩子就束手無策,好像誰欠了你的樣子;我討厭你假正經(jīng),忙得日理萬機似的,把家里大小都撂下;我還討厭三福晉,討厭皇親里那些嘴碎的婆娘……” 她越說越激動,但也慢慢平靜,情緒大起大落,將胸前壓抑的郁悶都吐了出來,渾身雖輕松,卻散了架似的無力,最終舒口氣道:“額娘說三歲定終生。她當(dāng)年看到我的時候,我是個活潑調(diào)皮的小丫頭,所以也許我骨子里就不是愛穩(wěn)重端莊的人,但這兩年我連裝也裝不像了?!?/br> 胤禛神情舒緩下來,似安了心,將妻子的手握在掌心,彼此溫暖著,溫和地說:“我也是,裝得像個大人,想面面俱到,做到最好,可已經(jīng)裝也裝不像了?!?/br> 毓溪探過腦袋看丈夫,自己臉上還有淚痕,卻道:“你可別哭啊。” 胤禛沒好氣地瞪她,口中卻道:“那日大皇兄帶兵回城,我讓他在城門前卸甲進城,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是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那一刻我心里很慌,可不知為什么又覺得很得意,那種感覺真奇怪,哪怕從前念書騎射贏過他們,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br> “是不是你偶爾想和我說說,我眼里卻只有弘暉?”毓溪愧疚地說,“額娘就這樣說我,她 說我沒見得把弘暉照顧得如何好,卻把你丟了。額娘說,端莊穩(wěn)重是做給外人看的,對著你還裝什么裝?裝過頭了什么都不像,妻子做不好,母親也做不好,還要埋怨是你的錯?!?/br> “額娘訓(xùn)我的話也不少,她不是針對你,是我們雖然為人父母,卻還是從前小孩子的脾氣。”胤禛冷靜地說,“直到那天大皇兄看我的眼神,才讓我明白,一切都不一樣了?!?/br> 毓溪點頭,再要開口時,外頭響起丫鬟的聲音:“宋格格身體不適,請四阿哥過去看看,讓給找個大夫呢?!?/br> 胤禛不耐煩地說:“等一下?!?/br> 毓溪臉上也不好看,別過臉說:“她們?nèi)缃穸几姨翎呂伊?。莫說我不心疼弘昐,弘昐身體一直不好,他額娘卻偏偏在昨天找你,本來我滿腔熱情要好好照顧你,結(jié)果你頭也不回地跑了?,F(xiàn)在宋格格又來拉你了,四阿哥,您倒是去呀?!?/br> 胤禛虎著臉:“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毓溪卻道:“一家之中,妻為主妾為奴,奴才敢挑釁主子,誰給的膽兒?”說著轉(zhuǎn)來霸氣地瞪著丈夫說,“我之前那樣打她,也未必長了主母的氣勢,你看她還是敢來硌硬我。說到底,她們能不能敬我,看你怎么做嘍!” “我怎么做?”明明都板著臉,可胤禛心里卻一點兒不憋著。毓溪本該是這樣的人,反而之前總是搬出大道理要他如何如何時,才讓他無所適從,此刻不禁笑道:“自然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br> 毓溪見他說得認(rèn)真,便起身道:“她不舒服,我該去瞧瞧,可用不著你出面。一整天累了,好好歇著才是,我去去就回?!?/br> 胤禛點頭,毓溪又說:“但她們畢竟是為你生兒育女的人,我不會攔著你對她們好,可我們之間,她們不可以插進來。今天我也對額娘說了,我從來就沒放開懷抱看待她們,從前是,將來也是。我知道,你將來還會再納側(cè)福晉、收侍妾,我是沒法兒真心對她們好的。” 毓溪說著這些話,只見丈夫不正經(jīng)地只管點頭,她不免嬌嗔:“實在討厭?!?/br> 這樣的字眼兒,這兩年早就從他們的生活里消失了,兩人過的生活像掛名夫妻一般,每天說不上幾句話,還都是客客氣氣的。今天被婆婆責(zé)備她裝過頭時,毓溪還覺得委屈,可想了一下午,自己的確不知不覺地把對付外人的嘴臉也用來對待丈夫。心里越討厭他對妾室好,就越想裝出賢惠端莊的模樣,想著自己不能和妾室一樣,硬是要在丈夫心里留下最美好的模樣,卻忘了胤禛當(dāng)初認(rèn)識且喜歡上的烏拉那拉毓溪不是那樣的。 那之后幾天,夫妻倆的關(guān)系得以緩和。毓溪一直很努力想要做好,可不知不覺努力錯了方向,反而和丈夫漸行漸遠(yuǎn),她的心是正的,路卻走歪了,而那一天除了被婆婆劈頭蓋臉地責(zé)備外,最震撼她的話,她并沒有對胤禛說。 婆媳倆關(guān)起門來,說了絕不能讓外人聽見的話。婆婆問她心里的抱負(fù)是什么,問她肩上背負(fù)了孝懿皇后怎樣的期許,雖然沒有明言那些話,可婆婆卻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她身體孱弱,本不能生養(yǎng),上天既然把弘暉賜給她,她只要懷著感恩的心享受天倫之樂就好,不要把想要實現(xiàn)理想的包袱壓在孩子的身上。她若想陪著丈夫走到那一步,子嗣雖然重要,卻絕不是關(guān)鍵所在。若是像赫舍里皇后那樣留下子嗣,自身卻香消玉殞,不能陪心愛的人走到最后,還談什么理想抱負(fù)? 毓溪回來想了一下午:到底是孩子重要還是丈夫重要?她難以取舍,可是她不知不覺卻為了孩子,把丈夫丟下了。而明明丟下了,卻又指望弘暉能作為她陪伴丈夫一輩子,并陪他將來走到那一步的資本。正如婆婆所說,她看似一心一意對孩子好,說到底,是怕孩子有閃失,不能圓了自己未來的夢想。 從走錯的路折回來,必然要多花費一番工夫。嵐琪對毓溪說,只要能走回正道,再辛苦也值得了,就怕半途而廢又跑回錯路上去,再走錯一次,可未必有勇氣能面對現(xiàn)實再折回來。 有了母親開導(dǎo)扶持,四阿哥府里漸漸云開霧散,小兩口找回了昔日的甜蜜。嵐琪在宮中聽得一二,滿心安慰之余,明白將來還有風(fēng)浪波折等待他們,他們?nèi)裟芤黄鹈鎸?,才能相伴到最后?/br> 轉(zhuǎn)眼入了三月,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皇帝下旨冊封諸位皇子,大阿哥與三阿哥分別冊封為直郡王和誠郡王。大阿哥年紀(jì)輕輕,屢立戰(zhàn)功,得郡王之位無可厚非,倒是三阿哥引來一番爭議。但救駕的功勞給了他很大的助益,皇帝更是屢屢在朝臣親貴面前感慨三阿哥救了他的事。皇帝如此態(tài)度,給了個郡王似乎也合情合理。余下諸位成年離宮的阿哥,都冊封為貝勒。 太子之外,六位皇子中兩位封了郡王,四位封了貝勒。九阿哥以下,恐怕要等這一批兄長再次晉封,或是底下弟弟長大一道再封。之后的日子里,就算九阿哥、十阿哥成了親,也只是普通的皇子。好在皇子的身份已十分貴重,沒有爵位,只不過是對朝堂上的前程有些影響。 然而三月冊封皇子的熱鬧才過不久,甫入四月,皇帝在寧壽宮請安時,道太后如今腿腳靈便、精神尚好,愿侍奉太后東巡省親,只要太后點頭答應(yīng),這就布置下去,等過了酷暑,八月初秋就動身。 這事兒在宮里宮外都很新鮮,可到了嵐琪面前,皇帝卻又把更新鮮的事告訴她。眼下還沒說明,但預(yù)備來年開春要繼續(xù)帶太后南巡,這一次東巡,太后若是能經(jīng)得住車馬勞頓,南巡也不在話下。 玄燁說,他從前的遺憾,是沒能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侍奉皇祖母回一趟故里。年幼時無能為力,等他有足夠魄力時,皇祖母已老。當(dāng)年南巡未能帶著皇祖母同游也是遺憾。如今太后身體尚可,實在想帶她南北走一走。 嵐琪原本想皇帝這樣連著出遠(yuǎn)門,且?guī)е蟊厝灰獛у鷭搴秃⒆觽?,不知要花費多大的人力財力,可一聽玄燁這話,就覺得值得了。猶記得從前太后與她憶往昔時的眼淚,先帝是愧對太后的,他不愛太后沒有錯,可他為了別的女人屢次三番地欺侮太后是不爭的事實。玄燁如今孝敬太后,多少彌補了太后昔日的痛苦,也不枉費皇祖母的托付。 “你好好養(yǎng)著身子,別臨出門了頭疼腦熱不能跟著?!毙钜槐菊?jīng)地說,“反正下半年都不在宮里,你別cao心那些有的沒的了。” 嵐琪卻笑道:“皇上真是霸氣,臣妾可沒想好是否隨駕,您怎么就要帶人家走了?” 玄燁幽幽地往她面前湊:“朕有的是法子帶你去,只要你不嫌丟臉?!?/br> 待圣旨正式頒布,四月之后的日子,皇帝與大臣們根據(jù)是年氣候變化擬定東巡的路線,預(yù)計今夏酷熱散得早,提前了起程的日子。初擬七月末動身,八月駐蹕喀喇沁端靜公主府邸,之后將奉太后往發(fā)庫山祭奠其雙親,圣駕將前往太皇太后之父的靈前祭奠。 這些既定下的途中大事,早早就知曉了六宮。聽說圣駕要駐蹕端靜公主府,原本懶得出遠(yuǎn)門的布貴人興沖沖地跑來永和宮。從來沒正經(jīng)求過嵐琪什么事,這一回卻拜托她,怎么也要讓皇帝帶自己出門。女兒出嫁六年,這一次若不能見,可能往后再沒有機會。 嵐琪則笑道:“怎么會不帶jiejie去?皇上就是看到沿途經(jīng)過額駙的部落,才決定在那兒停留,端靜是皇上自己的閨女,皇上就不想看看哪?而且叮囑我要請jiejie一道隨駕,說jiejie穩(wěn)重,放在太后身邊伺候他就安心了。” 但布貴人并不在乎皇帝夸贊她什么,能出門一趟看望女兒,她就知足了。 路線大方向定下,隨扈的皇子名單也早早有了結(jié)果。毫無懸念,大阿哥依舊領(lǐng)皇家親兵隨行,此外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并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都將隨行,看著熱熱鬧鬧,可是不去的那幾個,也挺奇怪。四阿哥、八阿哥都不隨扈,帶了十三阿哥卻不帶十四阿哥。 胤禎十一歲了,正在最自以為是的年紀(jì),那日圣旨傳到書房,九阿哥他們都隨駕,十二阿哥今年咳喘一直未好,書房也不大來,不出門很正常,可他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帶上了?到時候兄長們都走了,書房就剩下他一人,就十四阿哥那上天入地的頑皮性子,早晚會被悶死的。 那日和胤祥一道自書房散了,小家伙回到永和宮就悶在自己屋子里不出來,連請安也一并免了。他是聰明的孩子,知道這事在額娘面前是求不來的,若是求得來,早把他帶上了。 胤祥性子好,又心疼弟弟,反而與額娘說:“若是人太多帶不了,把兒臣留下吧。胤禎天天盼著出宮去見見世面,這次大家都去,怎么就不帶他呢?” 嵐琪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不過她一雙親生兒子都沒去,一定不簡單。胤禛那兒好像沒什么反應(yīng),小兒子什么都掛在臉上,她早料到胤禎會不高興,這會兒聽胤祥這樣說,一面安撫他沒事的,一面則道:“不如你替額娘去勸勸你額娘,額娘想她出門散散心呢,可是她不想走動。如今敦恪大了不難照顧,帶著meimei一起去看看端靜jiejie多好?你這會兒去趟延禧宮,替額娘勸勸她?!?/br> 胤祥極聽話,立時便往延禧宮去。嵐琪這邊則只身往小兒子屋里來。小家伙在屋子里打拳發(fā)脾氣,一拳一式虎虎生風(fēng),乍見母親在門前,收住了招式,別過臉說:“額娘,我也想去?!?/br> 眼下正值暑天,稍稍一動就渾身煩躁,嵐琪拿了自己的帕子,上前為兒子擦拭額頭上的汗,溫和地說著:“大熱天的,你別中暑氣,練功夫不急在這一會兒,屋子里又悶?!?/br> 胤禎卻仰著腦袋說:“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我可不能偷懶?!备庇诒戆?,“額娘,我騎射比十三哥好,我念書也不差,為什么我不能隨駕東巡去?” 嵐琪沒有回答,摸到兒子衣領(lǐng)都濕透了,便喚宮女去拿十四阿哥的衣裳,可小家伙卻往邊上一坐,耷拉著腦袋說:“額娘,我想去東巡,我知道您不會替我去求皇阿瑪?shù)?,我自己去求好嗎?可您不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