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暖和，讓皇上來暖暖身子。

    而這一晚，因皇帝召見兒子們在乾清宮一道用膳，太子和大阿哥也在，四阿哥更不會缺席。待乾清宮散了家宴，父子盡歡，難得一餐飯吃得那么高興，除了啟祥宮里十五阿哥還不能來陪駕，從太子、大阿哥到十四阿哥都來齊了，十三個孩子，唯獨(dú)缺六阿哥，瞧著新婚的五阿哥意氣風(fēng)發(fā)，若是胤祚還在，也該成婚了。

    玄燁自然心疼起嵐琪，散了家宴待在暖閣里稍稍醒酒，便坐暖轎往乾清宮來。未派人打前站，突然駕臨，里頭嵐琪正伺候兩個活蹦亂跳的小祖宗，十三、十四阿哥的嚷嚷聲門外就聽得見了，玄燁一進(jìn)門就聽胤禎笑著說：“額娘，皇阿瑪說等我長大了，帶我去草原狩獵，然后席地而坐燒火烤羊，好好地痛快喝酒，不醉不歸?！?/br>
    他走近兒子的屋子，卻聽得嵐琪說：“等你們長大了，阿瑪、額娘不添歲月嗎？酒多傷身，陪著阿瑪狩獵是應(yīng)該的，喝酒可不允許，你們哪個敢叫阿瑪喝醉了，就等著我收拾你們?！?/br>
    倆兒子嘰嘰喳喳的，玄燁在外頭也聽不清了，示意底下人去告訴娘娘他來了，便徑直往嵐琪屋子里來。在暖炕上歪著休憩，聽得外頭匆匆的腳步聲，眼瞧著柳條兒身段的人走進(jìn)來，可嵐琪沒急著找自己，卻一門心思往她的桌案上看。

    玄燁順著她看了一眼，沒察覺有什么奇怪，反而笑道：“你又藏了什么好東西，是怕朕先瞧見？”

    嵐琪忙回過神，瞧見皇帝穿得厚實(shí)歪在炕上，熟稔地上來解開玄燁的外衣，嘴里埋怨他不知冷熱，屋子里這么暖也不知道脫兩件。玄燁則嗔怪她這樣單薄就從兒子屋子挪到這里，說道：“就是這幾下不小心，最易著涼。”

    嵐琪皺眉道：“皇上有說臣妾的工夫，自己可就解了衣衫，非要人家來cao心不可?！?/br>
    玄燁故意虎著臉：“朕還說不得你了？你不伺候朕，還等哪個伺候？”

    嵐琪卻叫這話一驚，手里捧著衣裳就往后退下，屈膝在地一面行禮一面請罪，惹得玄燁惱她：“朕逗你玩的，一定要認(rèn)真嗎？”

    “皇上恕罪?！睄圭髡?jīng)道，“臣妾原就有一件事要向您稟告，不是玩笑話，也不是與您慪氣。”

    “那你也起來說，屋子里雖暖，地上還是涼的?！毙钫f著已起身，把她拎起來，溫和地問，“什么事，弄得你這么緊張？胤禛的事？”

    嵐琪搖頭，放下衣裳，一面朝書案走去，一面將那封信函的來歷告訴玄燁，小心翼翼地從玉鎮(zhèn)尺下抽出那封信，泛黃發(fā)脆的紙張，浸透了歲月的痕跡。她雙手捧給玄燁，嚴(yán)肅地說：“臣妾不知是給皇上的信函，未免有什么是非流出宮外，擅自先啟信看了一眼，但見信首幾句，就沒敢再往下看，臣妾只知是溫貴妃給皇上的信，信內(nèi)說了什么，一概不知了?！?/br>
    玄燁順手就接過來，不以為意：“朕怎么會不信你？”說著就將信展開。

    嵐琪立在一旁，腦中正不知想什么，玄燁已出聲：“這不是貴妃的信，是她jiejie的?！?/br>
    “皇后娘娘？”

    “你自己看吧。”

    嵐琪怔怔地望著玄燁，不置可否，玄燁卻將信塞入她的手中，神情寧和道：“你看吧，沒什么的。”

    她輕輕應(yīng)了聲“是”，便小心翼翼地捧起信紙。玄燁托著一盞蠟燭立在她的身旁，眼前頓時又明亮不少，重新再看信首幾個字，心中仍是突突直跳。

    信中道：“萬歲敬啟，臣妾鈕祜祿氏頓首。中秋月圓，萬家燈火，筆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今日得賜西洋座鐘，實(shí)乃圣上摯愛之物，圣恩浩蕩，妾心惶恐。入宮五載，膝下無嗣，幸得萬歲百般呵護(hù)，惠存妾身幾分薄面，其間歡樂種種，悲傷種種，浮沉種種，皆成無可忘懷之回憶。夜闌人靜，獨(dú)坐聽鐘，點(diǎn)點(diǎn)滴滴入心，千般惶恐凝聚，悔悟春秋五載，竟空負(fù)圣恩，無語淚流。

    “鈕祜祿一族蒙皇恩幾代傳承，時至當(dāng)下，權(quán)傾朝野，藐視皇權(quán)。臣妾身在君側(cè)，然心系家族，是為不忠；既知族人野心世間難容，然不予阻止，是為不孝。不忠不孝，仍得萬歲以誠相待，細(xì)致呵護(hù)，臣妾惶恐之至，晝夜難安，今日頓悟，侍君之道，悔不當(dāng)初。

    “從今往后，必以君為重，夫?yàn)橄?，鈕祜祿氏已成往昔，臣妾僅翊坤宮昭妃矣。貿(mào)然呈函，粗言鄙語，恐污圣聽，然臣妾忠君之心天地可鑒，慕君之意日月可表，字詞有限，臣妾愿以身侍君，望萬歲駕臨翊坤宮，垂聽妾心。”

    落款處，嵐琪情不自禁地念出聲：“臣妾翊坤宮昭妃，再頓首?！痹捯袈?，不知為何心痛難當(dāng)，竟在眼角滑下淚滴。玄燁立在一旁含笑問：“你哭什么？”

    她抬起淚眼望著玄燁，手中微微一顫，哽咽道：“這是孝昭皇后的信，皇上，娘娘她……”

    玄燁淡然一笑，放下蠟燭，拉著嵐琪到榻上坐下，萬般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淚，頷首道：“是她的信，這也是她的字跡，朕認(rèn)得。可是這封信朕沒瞧見過，你看信封上一片空白，可見當(dāng)初她寫完這封信后，遲遲沒有送來給朕?！?/br>
    “是皇上賞賜孝昭皇后西洋座鐘的時候?qū)懙?？?/br>
    “那年中秋，朕賞了她一口西洋鐘，她歡喜極了。”玄燁平靜地訴說著，“但那年惠貴人有孕，彼時的惠貴人與如今不同，年輕時體貼溫柔，善解人意，侍奉在朕身邊很隨朕的心意。而朕向來忌憚鈕祜祿一族，皇后之余，彼時的惠貴人、榮貴人，甚至幾位答應(yīng)和官女子，都比她吃得開。信中未免夸大其詞，朕待她并沒有那么好，那日賞她西洋鐘，也是皇祖母要朕別太冷淡翊坤宮，可她歡喜極了，她大概以為朕回心轉(zhuǎn)意，可是……”

    嵐琪捏著信，沒言語，可眼淚卻止不住。玄燁反而慌了，將信從她手里拿過來擱在一旁，嚴(yán)肅地說：“你傷心什么？難道覺得朕是負(fù)心之人？”

    她搖頭：“憑什么叫皇上喜歡不喜歡的人？”

    “那不就得了？不許哭。”

    “臣妾沒有哭，眼淚自個兒掉的?！睄圭餮壑泻?，與他道，“娘娘當(dāng)初若將這封信遞給您，您和娘娘冰釋前嫌，解了彼此的芥蒂，也許她少了早年的抑郁，也不至于傷了身子，英年早逝。娘娘伴君宮闈的那些年里，即便與您無甚感情，她也無愧身為后宮的尊貴和辛勞。臣妾協(xié)理六宮這幾年，更加明白娘娘耗費(fèi)了多少心血，可為什么她不把信給您，難道是冬云截下的？”

    玄燁搖頭道：“你說信是藏在首飾盒的暗格里，興許那首飾盒是皇后遺物，冬云無意間收在身邊，她未必知道有這封信，若是她截下的，應(yīng)該是毀了，留著做什么？或許當(dāng)晚她寫信后，發(fā)現(xiàn)朕召幸了別的什么人，或是去探望了懷孕的惠貴人，又或是家中突然給了她什么壓力，才讓她把信收了起來，終究沒有給朕看?！?/br>
    嵐琪神情定定，竟將藏了十幾年的話說出口：“若是一早將信給了皇上，何至于留下那一句話，何至于下輩子不要再見到您。”

    “下輩子再也不想見到朕？她曾經(jīng)這樣對你說？”玄燁淡然問。嵐琪恍惚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終于還是說了。

    好像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十幾年來，這句話壓在心里。這是孝昭皇后的遺愿，皇后曾讓她轉(zhuǎn)達(dá)給皇帝，只因說了不強(qiáng)求，加之她擔(dān)心玄燁會為此受到傷害，又有太皇太后的阻止，十幾年了，一直沒說出口。

    今晚看到皇后的信，想到他們曾經(jīng)可能緩和的關(guān)系，若是皇后當(dāng)年就放下包袱，像赫舍里皇后那樣陪伴在皇帝身邊，又怎么會有后來的種種？也許赫舍里皇后仙逝后，她自然而然會成為新的皇后，可是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可能僅僅就因?yàn)槲羧盏恼彦鷽]有送出這封信。

    她不能強(qiáng)求玄燁去愛一個不喜歡的女人，當(dāng)年的皇帝又年少氣盛，若說玄燁對溫貴妃狠，那么他對皇后，唯一的錯大概就是不愛她，可皇后又有什么錯？

    錯在出身高貴？錯在性格倔強(qiáng)？還是錯在她愛上了皇帝？這一封信，字字句句都是她對帝王的衷腸肺腑，可是細(xì)細(xì)看，過于謹(jǐn)慎莊重的言辭，就連請皇帝來一趟翊坤宮，有幾分邀寵的意味，都顯得那么刻板無趣?；蛟S當(dāng)初，玄燁真收到這封信，會和昭妃懇談，化解彼此的誤會，但結(jié)果可能僅此而已。

    昭妃她，終究是輸給了自己。

    “你看，她這封信字里行間，還是端著自身的尊貴，朕不怪她自重，可是男女之間的柔情蜜意，即便朕是帝王，朕在你面前也并不曾時刻高高在上。若不然，怎容得你耍性子發(fā)脾氣，甚至出言不遜、頂嘴沖撞？當(dāng)年的朕有帝師教導(dǎo)，有謀臣輔佐，有皇祖母依靠，朕并不需要一個好似老師、大臣甚至長輩的女人陪在身邊，不僅僅是朕，大抵天下的男人都不會有這樣的需求。她的付出朕都看在眼里，朕也予以她一切褒獎，可是每當(dāng)朕想親近她，想和她拉攏關(guān)系，她卻布下層層結(jié)界，不知端著哪門子的自尊自傲，將朕拒

    之千里?！?/br>
    玄燁說著這些話，將嵐琪摟在懷中，繼續(xù)道：“當(dāng)年她散布謠言，害你成為眾矢之的。朕恨得咬牙切齒，可冷靜下來想要理智地與她化解誤會時，好好下著一盤棋，她卻突然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言辭之間，幾番挑唆，惹得朕大怒，她竟一頭撞柱尋死。到后來害得你被皇祖母毒打一頓，平息眾怒，你可知道，朕到如今還會想起你挨打的模樣？每每想起來，都心疼懊惱?！?/br>
    嵐琪心底一片柔軟，抵在他胸前說：“臣妾早就記不得了?；噬虾雾氂浀?，您這樣子，好像在責(zé)怪太皇太后的不是。您知道的，那頓打是臣妾自己去討來的，也因此得了太皇太后的信任，被她老人家呵護(hù)了十幾年呀。”

    玄燁搖頭：“不是這樣想，罷了……”他沉沉一嘆，又說道，“今晚兒子們都聚在眼前，看著他們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朕早年對年華逝去的不安是沒有了，可是越滿足竟越顯出心中缺失的那一塊，朕想念胤祚。”

    嵐琪抬起頭，看到皇帝眼中含淚，她自己立時就繃不住了。胤祚是她心中最深的痛，任何時候觸碰都會讓她痛不欲生，此刻見玄燁悲傷，更是把持不住，哽咽道：“好好的，何苦招惹我？”

    玄燁摟緊她，慵懶地說著：“不許哭啊。朕可沒讓你哭，你好歹怕一怕朕呢，皇帝不許你哭，你還敢哭？”

    兩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一封泛黃的信，卻帶來這樣一場溫柔的話語，嵐琪以為玄燁會為皇后的“絕情”惱怒，可現(xiàn)在才明白，他們之間沒有感情，既然無情，又何來絕情？也許皇后下輩子不想遇見皇帝，玄燁他自己下輩子也不想再遇見她。

    “她們姐妹其實(shí)很像，只是皇后內(nèi)斂，什么都藏在心里，而溫貴妃則寧愿飛蛾撲火，也要不惜手段爭取一切，而她又沒有那樣的智慧，她的‘聰明’甚至連宜妃都不如?！毙羁酀匾恍Γ笆畮啄甓甑?，就這么過去了。朕這皇帝當(dāng)了三十多年了，明世宗在位四十五年，明神宗在位四十八年，咱們愛新覺羅家既是奪了他們的江山，總該有一個長命百歲的皇帝在位年數(shù)上要勝過他們，四十八年不算長，朕不想輸給他們。”

    嵐琪笑道：“到康熙四十九年，臣妾就半百，是個老婆婆了，好在皇上總要再老些，在您面前裝年輕，綽綽有余了?！?/br>
    玄燁心中歡喜，在她唇上輕輕一啄：“四十九年，五十九年，甚至更久遠(yuǎn)，咱們都這樣摟著可好？”

    嵐琪悄然一笑，扭身從他懷里躲開，將那封信收好，想了想轉(zhuǎn)身就扔進(jìn)了窗下炭盆里，眼看著黃紙燃成灰燼，再扭頭看皇帝，只見他靜靜地笑著，毫無異議。

    嵐琪搖搖擺擺走回來，柳條兒似的身子柔軟得叫人挪不開眼睛。她立在妝臺前，稍稍解開領(lǐng)口的扣子，回眸看著玄燁，含酸道：“莫說十幾年二十年后，您還惦記著和臣妾老不正經(jīng)地互相摟著，就現(xiàn)下臣妾還年輕，已經(jīng)比不過那些十幾歲的花骨朵兒，到那時早被人嫌棄了?！闭f話間，頸間露出一抹雪白，她卻不繼續(xù)脫了，轉(zhuǎn)而坐下對著鏡臺，深深呼吸，將方才的難過悲傷一掃而空，心里熱乎乎地?fù)鋼渲碧?，今晚，她就想把自己融化在玄燁的身體里。

    散下烏黑的長發(fā)，發(fā)髻上珠翠釵環(huán)除盡，原本歇在屋子里就沒怎么做妝容，清清爽爽一張臉，還原本來的柔美。玄燁一步步挪到她的身后，嵐琪的青絲柔軟順滑，繞在指間如絲如緞，掬起長發(fā)，露出雪白粉頸，他俯身輕輕留下香吻，在她耳邊輕吐氣息：“叫朕摸一摸當(dāng)年挨打的地方，瞧瞧還疼不疼可好？”

    鏡中人眼含秋波、雙頰如霞，身子往后輕輕一靠，跌入他的懷里，嬌然笑著：“那可要輕一點(diǎn)。”

    永和宮新修繕的地龍，比往年更加溫暖，德妃娘娘請皇帝來暖一暖身子，卻把自己融化了。她和這宮里的每個女人都一樣，有欲望，有貪念，爭取著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她不會做飛蛾撲火的事，不會做不擇手段的事。是我的，終是我的；不是我的，耗盡生命去追求，得到了又如何？

    十一月，風(fēng)雪蕭蕭，紫禁城銀裝素裹，終于在進(jìn)入臘月時連著數(shù)日放晴，宮內(nèi)也一掃溫僖貴妃逝世的陰霾。臘八是好日子，皇帝就選在那天為佟妃行冊封之禮，宮里重新有了一位佟妃。

    而溫僖貴妃逝世才一月有余，皇帝就晉封佟妃，宮內(nèi)將來誰坐最高之位，顯而易見。但即便都知道佟妃的前程因?yàn)樗某錾碜⒍ǖ淖鹳F，還是有很多人覺得，永和宮德妃會跟著水漲船高，如今四妃之位多出一位來，也許不久的將來，會變成空缺一位。

    忙忙碌碌的臘月一過，正月里，皇帝已經(jīng)和大臣們每日為了國事忙碌，女眷們卻熱鬧地過著節(jié)，終日送往迎來，喝茶吃酒，十分愜意。

    那日，榮妃做東請各宮有臉面的妃嬪在景陽宮聚聚，嵐琪也帶著溫宸、溫憲來玩，孩子們散到一處去。妃嬪坐在一起，正聽宜妃說笑話，忽聽得哭聲，不等眾人出去，瞧見恪靖跑進(jìn)來，把眾位娘娘嚇了一跳。

    金枝玉葉的公主，此刻發(fā)髻散了，衣裳破了，臉頰上還有一道駭人的指甲印，撩起胳膊來，兩排小牙印又深又紅，纏著宜妃說：“額娘，溫憲和溫宸打我，她們說我是貴人生的，不配和她們一起玩?！?/br>
    母女倆出去，惠妃跟在后頭與榮妃道：“十六歲的大姑娘叫倆小meimei打了，這叫什么事兒？她家恪靖可一向刁鉆蠻橫的，我不信?！?/br>
    可信不信，事實(shí)如此，上頭三位jiejie嫁出去后，宮里統(tǒng)共剩下幾個女孩子，她們玩在一起打起來，還能叫誰打了。乳母、宮女趕去拉架時，就看到永和宮兩位公主把恪靖公主摁在地上，扯頭發(fā)、撕臉頰，她們沒哭，恪靖公主也沒大聲哭，嚇得號啕大哭驚動眾人的，是更小的溫恪公主。

    要說恪靖公主刁鉆蠻橫的脾氣，都是隨了宜妃的，自小就十分霸氣，姐妹里頭處處要爭個頭，漸漸明白自己其實(shí)是貴人生的，遠(yuǎn)不如其他姐妹出身高貴時，反而在人前變得更加驕傲，一點(diǎn)兒都不肯讓步吃虧。

    因是個女孩子，再如何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宮里人都無所謂，又有宜妃護(hù)著，平日里少有沖突，可今日鬧得打起來，還被兩個meimei摁在地上打，也真是稀奇了。

    彼時為了息事寧人，嵐琪自然向宜妃賠不是，溫憲和溫宸也沒敢當(dāng)眾跟額娘頂嘴，嵐琪讓她們賠禮道歉，都乖乖低頭開了口。加上榮妃、惠妃打圓場，嵐琪不想讓榮jiejie下不來臺，當(dāng)時忍下沒計較，還是留在景陽宮等看罷了戲，才與眾人一道散了。

    回永和宮時，溫憲鬼機(jī)靈地慫恿meimei隨她回皇祖母那兒，嵐琪呵斥一聲：“哪兒都不許去！”把倆小丫頭拎了回去。

    回家后，先是把她們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沒見什么厲害的傷痕，只有溫憲胳膊上被抓了一道口子，沒出什么血，不需要怎么處理，便立時冷下臉，讓環(huán)春拿來藤條，讓她們倆站著回話。

    小宸兒怕挨打，要跟額娘撒嬌，被嵐琪喝令站著不許動，溫憲大義凜然地?fù)踉趍eimei身前說：“額娘要罰就罰我好了，小宸兒是見我和四姐打起來了，怕我吃虧才咬她的?！?/br>
    meimei躲在jiejie身后，探出腦袋對嵐琪嬌滴滴地說：“額娘，我下回不咬人了?！?/br>
    嵐琪還沒來得及教訓(xùn)她們，環(huán)春樂呵呵跑進(jìn)來，對二位公主說：“皇上來了，公主們快去給皇阿瑪接駕呀。”

    倆丫頭如遇大赦，牽了手就跑出去。嵐琪虎著臉瞪環(huán)春，環(huán)春無辜地說：“皇上自己來的，奴婢可請不動圣駕?！?/br>
    嵐琪迎出去，見玄燁已蹲在庭院里，倆閨女一左一右，跟他親昵地咬耳朵說話。玄燁不知說什么，逗得小宸兒咯咯大笑，她才走上前幾步，小女兒就嚷嚷：“額娘，皇阿瑪說您是母老虎?！?/br>
    玄燁哭笑不得，摟了女兒嗔怪：“傻丫頭，這話怎么能嚷嚷出來？”

    溫憲則在一旁喊：“糟了，額娘要發(fā)脾氣了，皇阿瑪，我們快跑?！?/br>
    嵐琪立定不動，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可是小閨女一下?lián)溥^來，軟軟地撞在懷里，摟著她的腰甜甜地說：“額娘不生氣，皇阿瑪最喜歡額娘了，皇阿瑪說天下最好看的人就是額娘。”

    嵐琪忍不住露出笑容，玄燁領(lǐng)著溫憲走來，沖她笑著：“你信嗎？”

    “皇上把她們寵得沒邊兒了?！睄圭靼迤鹉榿碚f，“她們現(xiàn)在又打人又咬人的，旁人又不會說是皇上沒管教好，可都沖著臣妾來呢。您今天可不能攔著了，一定要讓她們知道藤條的厲害才行。”

    小宸兒轉(zhuǎn)身纏上玄燁說：“皇阿瑪把藤條收走，額娘老是嚇唬我們?！?/br>
    旁邊的jiejie也說：“十四說他不肯好好寫字，額娘就把藤條放在桌上看著他，結(jié)果他嚇得手抖更寫不好，都是額娘不好。”

    玄燁眼見倆丫頭越說越離譜，倒是冷下臉訓(xùn)斥：“你們做錯事，活該受罰的，還敢告額娘的狀，回自己屋子反省去，一會兒來問你們話?！?/br>
    倆姑娘不敢與父親頂嘴，乖乖行了禮跟乳母走。嵐琪也有些不高興，轉(zhuǎn)身就往內(nèi)殿去，玄燁一溜跟上來，輕聲說：“你太放肆了，朕在這里，你倒先走了？”

    嵐琪睨他一眼：“‘母老虎’這樣的話，您都跟女兒們說，臣妾是她們的額娘，可不是讓她們玩笑取樂的?！?/br>
    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門，背過人，皇帝立馬甩開高高在上的架子，哄著她說：“一年到頭見不了孩子們幾回，不哄著她們些，她們都不敢和我親近了，自己的骨rou看到父親卻像老鼠見了貓，我心里很不好受。她們這樣黏著我，我心里一高興，說話就沒了分寸，這你也要生氣？朕還忌妒你天天和孩子們在一起呢?！?/br>
    嵐琪見玄燁一臉緊張，不免心疼他明明兒女成群卻極少享受天倫之樂，輕輕拿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唇說：“那可不許有下回了?！?/br>
    玄燁欣然，連聲答應(yīng)，偷著又在她臉上香了一口，但不貪于嬉鬧，而是正經(jīng)地與嵐琪說：“朕要給太子立太子妃，這件事，少不得又要你費(fèi)心?！?/br>
    突然就說這件事，嵐琪的確驚訝。早些年，宮里宮外還時不時要議論一下太子妃的人選，可是連著幾年，皇帝都沒動靜，大家的熱情漸漸就淡了。

    現(xiàn)如今，毓慶宮里側(cè)福晉已是納了兩個，孩子也前后生了四個，雖然兩個女兒沒保住，但皇帝眼下統(tǒng)共兩個皇孫，都是毓慶宮所出。關(guān)于皇嗣，毓慶宮側(cè)福晉功勞最大，一半的人覺得李佳氏將來就要扶正做太子妃；但另一半人卻覺得她出身尚不夠高貴，而放眼貴族世家的小姐，卻也挑不出幾個。

    嵐琪依稀記得皇帝心里是有了合適人選的，但他們沒正經(jīng)談過這件事，她自己不好奇，這事一直擱置，現(xiàn)在突然提起來，她倒覺得新鮮，隨口便問：“皇上是預(yù)備大選，還是已經(jīng)有了中意的？”

    玄燁輕輕一嘆：“早年就選好了，只等那孩子長大，好容易年紀(jì)合適了，去年她阿瑪卻死了。”

    嵐琪歪著腦袋想去年哪家高門大戶沒了人，還未想起來，玄燁已道：“三等伯爵文炳之女，瓜爾佳氏，過了年十三歲，到底還是小了點(diǎn)?！?/br>
    自從鰲拜一黨倒臺后，瓜爾佳氏在朝廷的威名已大不如前，雖是上三旗貴族，但受皇帝后宮的影響，赫舍里氏、鈕祜祿氏、佟佳氏還有納蘭氏才是這幾年呼風(fēng)喚雨的家族。后宮和皇室中幾乎無一位舉足輕重的女眷出自他們家。雖然同姓不同宗，但總有些許牽連，可如今皇帝要立太子妃，且是早早就選定的人，竟然出自瓜爾佳氏一族。

    嵐琪心里想，這都康熙三十四年了，朝廷的局勢也是該改一改了，舊臣往往易居功自傲，對于皇帝來說，舊臣也好，新臣也罷，誰聽話，誰好使喚，才是好臣子。如今阿哥們也漸漸長大，先后融入朝堂之中，與老少大臣們一道辦差，這乾清門階下議政的人，興許是該換幾張新鮮面孔了。

    “你在想什么？”玄燁見嵐琪出神，拿手在她眼前一晃。嵐琪莞爾一笑，搪塞過去：“臣妾在算計，太子婚禮要耗費(fèi)多少銀子，不知道皇上預(yù)備幾時舉行婚禮？臣妾和榮jiejie要去準(zhǔn)備，算一算要花銷多少，太子的婚禮當(dāng)然不能省，不然禮部那些官員又要翻白眼了?！?/br>
    玄燁欣然笑道：“你也知道他們議論你嗎？”

    嵐琪睜大了眼睛，她又不與外臣接觸，哪兒能知道外頭人說什么，可是十分好奇，搖頭問：“臣妾怎么能知道，皇上說的他們是誰，他們說臣妾什么了？”

    “也不是指名說你，就是說朕的后宮人越來越多，卻不見花銷沒邊兒地往上漲，都贊揚(yáng)朕有賢內(nèi)助?！毙钚χf，“那些遞上來稱頌盛世、溜須拍馬的折子，提起來的不少?！?/br>
    嵐琪心里竟有幾分歡喜，不論留不留名，她實(shí)實(shí)在在為玄燁當(dāng)好這個家了，高興著趕緊轉(zhuǎn)回正題：“既然那孩子身上有重孝，現(xiàn)下成婚合適嗎？”

    玄燁道：“說是一年之內(nèi)成婚便無礙，若是過了一年，則要持孝期滿方可辦喜事?？赡阋仓?，這種規(guī)矩都是人定的，人怎么說就怎么來，如今朕要他們成親，怎么都成了?！?/br>
    嵐琪笑道：“可皇上既然說她年紀(jì)太小，為何不等一等，兩三年后也才十五六歲。”

    玄燁搖頭，眉頭泛起淡淡隱憂，慢聲道：“朕原本是不急于現(xiàn)在，還一心想先培養(yǎng)人才。石文炳幾經(jīng)調(diào)任，歷任杭州、福州皆有建樹，去年終于讓他回京繼補(bǔ)正白旗漢軍都統(tǒng)，想從今往后把他留在京城委以重用，可惜卻在上京途中病故。朕痛心失去人才，更不得不加緊把她女兒給太子娶進(jìn)門，這才要扶起來的一派勢力，可不能半途而廢?！?/br>
    嵐琪怔怔地望著玄燁，抿著嘴不發(fā)聲，剛剛皇帝寥寥百字，說的可都是朝政。雖然嵐琪現(xiàn)在越來越習(xí)慣玄燁偶爾不經(jīng)意地跟她提幾句，可她自己不能失了分寸，皇帝講的時候多嘴謙辭一句，是本分。況且剛才不經(jīng)意挑起這個話題的，就是她自己，已經(jīng)錯在前頭了。

    而玄燁見她神情略緊張，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過了，便笑著靠近身來說：“聽過便是了，你那么笨，也記不住的?！?/br>
    “是，笨得記不住。”嵐琪嬌然一笑，但還是認(rèn)真講，“皇上先告訴臣妾給太子辦婚禮的日子，其他的和臣妾不相干?！?/br>
    “擬定五六月里，具體日子，欽天監(jiān)會到寧壽宮與太后一道挑選，那時候你就不必前去，權(quán)當(dāng)避嫌?！毙钚睦镆呀?jīng)有了算計，一一吩咐嵐琪如何做，讓她等圣旨下，由太后指派經(jīng)手這件事的人后，再和榮妃忙活不遲。早年納側(cè)福晉都是裕親王福晉幫忙，這次是正經(jīng)立太子妃，必然要由太后出面，嵐琪她們也不過是給太后打打下手。

    嵐琪倒是多心說：“皇上改天去景陽宮坐坐，親自告訴榮jiejie吧。每回都是臣妾傳話過去，榮jiejie心里難免有想法，上回您也說了，榮jiejie勞苦功高。”

    玄燁答應(yīng)了，又因許多事要等做起來了才能商量，現(xiàn)下沒什么可說的。正好環(huán)春過來稟告，說公主們讓她來問問皇阿瑪，反省好了能不能出來玩了？當(dāng)?shù)牧r心軟，趕緊把心肝寶貝們叫來，哄著她們向額娘賠不是。

    嵐琪問溫憲為何與jiejie打架，溫憲起先不肯說，她又問小女兒，宸兒卻望著jiejie，憋了半天躲在阿瑪懷里嬌滴滴地講：“jiejie不讓說?！?/br>
    玄燁怕嵐琪生氣，溫和地問大閨女：“有什么不能說的？阿瑪也在這里，難道怕額娘發(fā)脾氣揍你？”

    溫憲笑著搖頭，反而貼心地跟嵐琪靠近些，但猶豫了半天才開口：“因?yàn)樗幕式闫圬?fù)溫恪，我和meimei根本沒說她是什么貴人的女兒，不配和我們玩的話，這些話是她罵溫恪meimei的。因?yàn)閙eimei弄壞了她喜歡的釵子，她就罵人了，我聽不下去和她爭辯幾句，然后就打起來。額娘，是我的錯，的確是我先動手的?！?/br>
    小宸兒在玄燁懷里對嵐琪說：“四皇姐打jiejie，我才咬她的。額娘，我以后不咬人了?！?/br>
    嵐琪哭笑不得，對玄燁道：“乳母說，她們倆騎著恪靖廝打，恪靖到底是做jiejie的，雖然打起來了大概也不會對她們動手，這倆小丫頭了不得，皇上您沒看見恪靖狼狽的模樣，旁人都不信十六歲的大姑娘叫她們倆小東西欺負(fù)了?！?/br>
    小宸兒一本正經(jīng)地對父親說：“皇阿瑪，四皇姐撲過去要打jiejie，自己絆倒了，我就沖上去咬她了?！?/br>
    哄著女兒們，玄燁自然無所謂這些事，教導(dǎo)她們以后不許如此，便算過去了，但等女兒們離開了，私下問嵐琪：“難道溫恪在翊坤宮一直受欺負(fù)？”

    “宜妃大大咧咧，還不至于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嵐琪應(yīng)道，“只是恪靖性子傲一些，金枝玉葉的，這樣也不算過。姐妹之間偶爾發(fā)生口角，臣妾以為恪靖未必存心刻薄meimei，大概是心愛的東西被弄壞了，一時著急而已。偏偏碰上咱們家的混世魔王，眼里揉不得沙子，這就打起來了，要說恪靖一個大姑娘還打不過meimei嗎？一定是覺得不好對meimei們下手，到底是個懂事的孩子?！?/br>
    玄燁笑道：“你對別人的孩子倒是寬容，為什么動不動拿藤條嚇唬自己家的寶貝？”

    “皇上難得來一趟，覺得她們?nèi)缰樗茖?，怎么也愛不夠。您若與她們?nèi)找瓜鄬?，臣妾尚且是嚇唬嚇唬，不曾真碰過她們一手指頭，您大概早就招呼上去了?！睄圭骱薜醚腊W癢，“您以為帶孩子就那么容易？”

    “辛苦你了?！毙钜宦曅量啵匀簧俨坏妹置_。而懷里的人也十分矯情，欲拒還迎，口中還要拈酸吃醋，問皇帝：“前幾日連著召幸了兩位新人，花骨朵兒一樣的人伺候在身邊，怎么還來永和宮膩歪？”

    玄燁早聽?wèi)T了這“虛情假意”的話，最好的回答便是把她化在自己身下，一夜春光爛漫，她就什么都服帖了。

    自然柔情蜜意之外，彼此都會為正經(jīng)事奔波，玄燁照嵐琪說的，將太子立太子妃的事也親自去告訴了榮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