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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種后宮叫德妃.1_第一章 鐘粹宮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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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十三年五月,赫舍里皇后難產(chǎn)而終,蒼白縞素籠罩宮宇,初夏的紫禁城宛若寒冬臘月。

    三日后,鐘粹宮里,王嬤嬤滿頭大汗地從產(chǎn)房中跑出來,口中嚷嚷:“生了,答應(yīng)生了?!遍T外的小太監(jiān)忙不迭攔住,低聲提醒她:“嬤嬤,可不敢笑啊?!?/br>
    王嬤嬤聞言面色一緊,捂住了嘴,回頭見宮女嵐琪端著盆血水從屋里出來,正要去換干凈的熱水,便揚手叫?。骸澳愕角鍖m去一趟?!?/br>
    “奴婢?”

    問話的工夫,王嬤嬤已拿下嵐琪手里的水盆,把她拉到面前細細看,見素服干干凈凈沒有染上污跡,便說:“去乾清宮稟告李公公,說布答應(yīng)生了小公主,母女平安。”

    “可是……”

    “啰唆什么,趕緊去。”王嬤嬤將嵐琪朝外頭一推,“一定要小心說話,別說錯話連累了答應(yīng)?!?/br>
    “是?!?/br>
    走出鐘粹宮,嵐琪聞到風(fēng)里潮濕的氣息,仰面看天,東方果然黑沉沉一片烏云,幽長的宮道里掛滿了白紙燈籠,而去往乾清宮的路她并不熟悉。

    眼下舉國治喪,鐘粹宮布答應(yīng)生女本是喜事,可天大的喜事也無法抵消皇后薨逝的悲傷,聽說皇上已經(jīng)三日不進米水,這會兒去乾清宮,哪怕是稟告皇上又添一女的喜事,也免不了被李公公責(zé)備。

    朝著大概的方向走,宮道幽長繁復(fù),又有層層高墻擋住視線,嵐琪到底還是迷了路,已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怎么辦……”心下著急,卻見遠處有步輦走來,為避免沖撞哪一宮主子,嵐琪唯有先跪在一旁。

    步輦緩緩行來,聽見一聲“停”,嵐琪心頭一緊,果然又聽見問:“為何一個人在此轉(zhuǎn)悠,你是哪兒的宮女?”

    嵐琪稍稍抬頭,入目是面色蒼白的女人端坐步輦之上,正是她認得的榮貴人。忙磕頭請安,怯怯將緣故說罷,便聽榮貴人輕輕一嘆,旋即吩咐身旁的宮女:“帶她去乾清宮,指明了方向遠遠離開就好,不必上前?!庇炙谱匝宰哉Z,“連阿哥所的人也顧不上了,倒也是她的福氣,能和孩子多待一會兒。”

    嵐琪重新伏地不敢抬頭,不多久步輦遠離,留下的宮女與她道:“快起來吧,我領(lǐng)你去,你怎么胡亂走,這里可是錯了方向的?!?/br>
    “是奴婢愚笨?!睄圭髌鹕砀谀菍m女身后走,忍不住回眸看榮貴人的背影,心嘆她年初才喪子,兩個月前分娩皇子卻又當日夭折,去年風(fēng)光時還被后宮所有人羨慕著,轉(zhuǎn)眼就失去了一切。

    “看什么,快走吧,這瞧著要下雨了?!蹦菍m女好不耐煩,嵐琪不敢怠慢,一路低頭相隨,終是靠近了乾清宮。

    “你自己去,我可不過去了。”那宮女撂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嵐琪不敢阻攔,心里卻犯嘀咕,她可能不認識回去的路。但眼下總要先去稟告答應(yīng)產(chǎn)女的事,深深呼吸后硬著頭皮,怯怯地走到乾清宮門前。

    “哪兒來的宮女,這么不懂規(guī)矩?”門前小太監(jiān)一見她便呵斥。

    嵐琪忙道:“奴婢是鐘粹宮宮女,布答應(yīng)剛剛產(chǎn)下小公主,母女平安,勞煩公公向李總管通稟一聲?!?/br>
    她話音才落,天際驚雷炸響,崩天裂地般的動靜嚇壞了所有人。突然從宮門口出來許多太監(jiān)宮女,嵐琪被人潮推搡到了臺階下,就聽見那些人說:“趕緊的,皇上擺駕?!?/br>
    天色隨著雷聲瞬間暗沉,狂風(fēng)四起大雨傾盆,黑壓壓的天邊閃電猙獰,轟隆隆的雷聲不絕于耳。

    “萬歲爺您不能淋雨啊,萬歲爺,讓奴才給您撐傘……”

    伴著李公公焦急的聲音,皇帝旁若無人地走出乾清宮,舉目望著漆黑的蒼穹,任憑雨水打落在臉上,李公公撐傘趕來,被他大手揮開,呵斥一聲:“滾!”

    “皇上?!崩罟蛟谟曛?,痛哭哀求,“念著太皇太后,您可千萬保重龍體!”

    皇帝雙拳緊握,臉上已然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字字沉重道:“可朕再也聽不見皇后說一句話,再也聽不見……”他毅然走入雨中,朝著皇后梓宮停放的殿閣而去。

    李公公一路緊跟,再不敢為皇帝打傘,宮女太監(jiān)紛紛冒雨相隨,乾清宮前所有人呼啦啦散去,誰也沒注意到臺階下角落里,那個早已渾身濕透的烏雅嵐琪。

    狼狽不堪地回到鐘粹宮,王嬤嬤得知嵐琪沒有把消息送給李公公,劈頭蓋臉一通罵,卻被布答應(yīng)叫進去說:“前頭那么忙,誰顧得上我這里,沒有人來也好,我能和小公主多待一會兒?!庇址愿缻圭?,“趕緊去換衣裳吧,著涼不好?!?/br>
    且說王嬤嬤原是鐘粹宮主位慧妃娘娘的乳母,慧妃娘娘早年就歿了,她便留下打理這一處殿閣,布答應(yīng)來了后也??此樕?,直到有了身孕太后發(fā)話要嬤嬤好生照顧,才多了些尊重,但對嵐琪這些小宮女,依舊是可勁兒地欺負。

    嵐琪回房匆匆洗漱換衣裳,少時另一宮女盼夏進來,端了碗姜湯給她:“你喝了發(fā)發(fā)寒氣,阿哥所的人不來接小公主,答應(yīng)坐月子,公主要照顧,咱們統(tǒng)共這幾個人,可不敢生病?!?/br>
    “幸好乳母一早就選定了?!睄圭鬏p嘆,之后悶頭灌下姜湯,辣得她直冒汗。

    “你早些去答應(yīng)跟前,答應(yīng)只習(xí)慣你伺候的?!迸蜗挠謬诟酪痪?,便拿了碗出去。

    嵐琪穿戴好衣裳,麻利地擦干頭發(fā),坐在坑坑洼洼破舊的銅鏡前,瞧見里頭銅黃色朦朧的自己,眼前卻莫名浮現(xiàn)出暴雨中皇帝的身影。

    這幾乎是她第一回近距離看見皇帝,皇帝平日里不來鐘粹宮,答應(yīng)侍寢由內(nèi)務(wù)府的人接送。她只在元旦那日跟在答應(yīng)身后才遠遠見過一次,彼時赫舍里皇后坐在皇帝身旁,雍容華貴紅光滿面,誰能想到不出半年,伊人已殞。

    皇帝雨中的背影在嵐琪心中久久不散,在她看來,九五之尊的帝王在那一刻,只是個難以承受喪妻之痛的深情男子。原來帝王也是有血有rou的,沒來由的,想在那一刻走近他,撿起被他揮手打開的傘,為他遮擋些許風(fēng)雨。

    “傻子,哪兒有你的事。”臉上淺淺作燒,嵐琪自嘲一句,趕緊梳好了頭發(fā)。不等她出門,王嬤嬤已經(jīng)來催,罵罵咧咧著:“小蹄子又偷懶,還不快去伺候答應(yīng)?!?/br>
    說起來,布答應(yīng)和嵐琪同年入宮,只是主子奴才不同的命,但因年紀相仿且本性又柔和,布答應(yīng)對宮里人向來寬仁,偏是王嬤嬤仗著舊主拿大,頤指氣使的,也沒人敢計較。

    這會兒趕來伺候主子吃藥,布答應(yīng)反安撫她:“她一直指望我這胎平安生產(chǎn)后,好在太皇太后面前邀功,誰曉得會是如今這模樣,她氣不過,拿你們?nèi)鰵庖彩怯械???丛谖业拿嫔?,你們別和她計較?!?/br>
    嵐琪心疼道:“答應(yīng)養(yǎng)好自己要緊,我們早習(xí)慣了,平時不服氣,也是瞧不上她對您不尊敬?!?/br>
    “她是跟過慧妃娘娘的,在我這里當然委屈她了?!辈即饝?yīng)嘆了一聲氣,忽聽嬰兒哭叫,忙讓嵐琪去叫乳母,之后看乳母給女兒喂奶,卻又潸然淚下,哭泣道,“公主之后去了阿哥所,一年見不上幾次,我倒寧愿哪位娘娘要了她去,往后還能常常見一面?!?/br>
    嵐琪默默地立在一側(cè),想到今日遇見的榮貴人,才記起她一歲的女兒也是今日生辰,去年今日同樣誕生一個公主,相較當時的熱鬧,更顯今日凄涼。

    “答應(yīng),榮貴人派人送東西來了?!蓖鯆邒咄蝗贿M來,身后跟了方才給嵐琪領(lǐng)路的宮女。那宮女此刻倒十分謙和,笑盈盈地將禮物放下,給布答應(yīng)行禮說:“貴人說眼下要緊時候,一切以皇后喪儀為重,或有照顧不到答應(yīng)的地方,請您自己千萬保重?!?/br>
    那之后隔了兩天,阿哥所的人終于緩過神來,匆匆忙忙派人來把小公主接走。如是六宮才知皇帝又添一女,可因為皇后喪儀,鐘粹宮里終究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唯一好的,便是內(nèi)務(wù)府給足了份例,小廚房里也能好好給答應(yīng)補身體。

    小公主走的那一日,布答應(yīng)哭得幾乎昏厥,拉著嵐琪的手一遍遍說:“我?guī)讜r才能再見她……”

    嵐琪也不禁落淚,唯有王嬤嬤冷冷地說:“您養(yǎng)好身子,哄得皇上喜歡,將來有一日出頭做了主位,還怕皇上不叫您撫養(yǎng)公主?”

    盼夏忍不住說了句:“您老說得輕巧?!苯Y(jié)果觸怒了王嬤嬤,一時吵鬧,惹得布答應(yīng)愈發(fā)傷心。只是再鬧也終有限,如今皇后大喪中,哪一個敢做出格的事犯忌諱,王嬤嬤也知收斂,不似平日那般囂張,啰唆幾句便罷了。

    私下里盼夏則對嵐琪抱怨:“那老貨也不想想,真等咱們答應(yīng)出了頭,還能像現(xiàn)在這樣忍耐她,我若是答應(yīng),到時候定賞她一頓板子送去做苦役?!?/br>
    嵐琪向來能忍,反勸盼夏:“這些話你別總掛在嘴邊,叫她聽見,不等答應(yīng)出頭,咱們先叫她收拾了,終究是經(jīng)年有資歷的嬤嬤,我們不能得罪。少搭理她多做事,只看著答應(yīng)對咱們的好吧?!?/br>
    盼夏便總笑:“難怪答應(yīng)喜歡你在跟前伺候,你這好性子真是難得呀?!?/br>
    這樣的話嵐琪聽得多了,就連王嬤嬤也曾如此評價她,而入宮前她就知道,在紫禁城這個世界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忍則忍方是生存法則。無視王嬤嬤,能跟布答應(yīng)這樣溫順的主子,她已經(jīng)很滿足。

    不知不覺,五月一晃而過,為大行皇后持服二十七日后,宮里才真正顯露出夏日的絢爛,隨著日頭越來越濃烈,悲傷的氣氛也漸漸淡了。

    這一日,阿哥所上奏大阿哥染風(fēng)寒,皇太后奏請?zhí)侍?,下懿旨賜惠貴人前往探視,惠貴人便又請旨與榮貴人同往。

    榮貴人已連喪三子,如今唯一的女兒自然是她心頭rou,平素不得探視,又兼皇后大喪,那一日布答應(yīng)產(chǎn)女,恰也是公主生辰,勾起她無限思念。今日惠貴人為她求得恩典,委實感激不盡。

    姐妹倆看過孩子自阿哥所出來,榮貴人便請她到殿閣一聚,路上偶遇安貴人,遂三人同往。

    待至殿閣坐定喝茶,安貴人問起:“大阿哥可大安了?”

    惠貴人憂心忡忡:“瞧著不要緊,可我心里放不下,加上這幾日時常為大行皇后哭,心里本就沉甸甸的?!?/br>
    “看著小公主倒是十分健壯,才足月的娃娃,個頭兒可不小。”榮貴人一邊給兩位meimei斟茶,一邊說起那天的事,嘆息著,“想來也可憐,好容易生下女兒,連阿哥所的人都不惦記著。”

    安貴人卻道:“生女兒才好,若也生個阿哥,那才真叫可憐,有二阿哥在,還有他什么事兒?”此語一出,頓覺失禮,想惠貴人膝下大阿哥原是十足金貴,如今皇上再得嫡子,大阿哥一下沒了光芒

    ,妃嬪之中本忌諱說這些,她此刻卻當著人面說。

    好在惠貴人性情內(nèi)斂,如今只盼兒子康健,哪有心情與人爭執(zhí),淡淡一笑只顧喝茶,又聽榮貴人說起:“昭妃娘娘這些日子辛苦,上侍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下代理六宮之事,昨晚就聽說半夜宣了太醫(yī),也不知是不是病了?!?/br>
    惠貴人卻是不知,忙道:“你何不早說,我們該去請安才是,怎好娘娘那里忙得累病了,我們倒坐著說閑話?!?/br>
    三人說話便撂下茶點,斂了衣容往翊坤宮來。彼時昭妃才服了藥,只穿了常衣坐在榻上看內(nèi)務(wù)府呈送的單子,聽聞三人結(jié)伴而來,稍稍整理儀容,便讓宮女宣召進來。

    三人行禮請安,安貴人嘴甜心巧,搶了話頭說:“聽聞娘娘昨晚宣召太醫(yī),嬪妾很是擔心,此刻見娘娘氣色尚可,才安心一些。如今六宮無主,全仰仗娘娘主持打理,您可千萬保重。”

    昭妃很是受用,笑道:“可惜本宮太過愚笨,若能有大行皇后一二,也好為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分憂。”

    話音甫落,外頭竟高呼皇帝駕到,這會兒工夫誰能想到皇帝會來,眾人皆吃驚不小,昭妃儀容不整略顯尷尬,便讓三人先去門前接駕,自己忙喊宮女取衣裳來。

    可玄燁早已進了寢殿,見屋子里諸多人,倒未見不悅,只是問:“朕可打擾了你們說話?”

    昭妃也顧不得儀容不整,忙越前行禮,伏地告罪:“臣妾不知圣上駕臨,衣衫不整愧對圣顏,還請皇上恕罪。”

    玄燁卻親手攙一把,溫和地說:“這些日子全仗你掌管后宮,朕謝你不及,何來怪罪?今日向太后請安,才知你昨夜染病,辭了太后即刻就來瞧瞧你?!?/br>
    昭妃聞言頓時雙目通紅,顫巍巍起身立定,垂首道:“皇上體恤,臣妾愧受。實因太過愚笨,不及大行皇后千百分之一,而今宮內(nèi)諸事也皆照大行皇后身前所定章法行事,才得以妥善,臣妾怎敢居功?!?/br>
    提起皇后,玄燁眸中頓時黯然,沉沉地道一句:“你們情同姐妹,由你替她做這些事,皇后也安心了。”一時沒有心情再與昭妃說話,且見三位貴人也在,更不愿多留,囑咐昭妃好生保養(yǎng),便走了。

    昭妃反松一口氣,雖說妃嬪哪有不樂意見皇帝的,可如今皇帝滿心只有大行皇后,見了也沒甚意思,且自己病體倦容,唯恐叫皇帝生厭。要緊的是,皇帝當著三位貴人的面夸贊她、感激她,安貴人不足為道,但惠、榮二人皆曾產(chǎn)子產(chǎn)女,向來圣寵多于她,眼下也算揚眉吐氣了。

    三人是極有眼色的,皇帝走后侍奉昭妃坐回榻上,安貴人巧言夸贊幾句,惠、榮二人在一旁附和,漸漸解了尷尬。午時皇太后賞賜飯菜,昭妃邀三人共享。

    席間說起大阿哥的身體,便提起才足月的小公主,昭妃幽幽嘆道:“布答應(yīng)生女有功,是該升常在的,如今沒有顧得上她的空,只能先委屈她了。”

    膳后昭妃要休息,三人退出翊坤宮,因無心再聚,便各自取道回宮。榮貴人走后不久,便帶了人轉(zhuǎn)去鐘粹宮,宮女吉芯勸說:“如今沒人搭理布答應(yīng),您何苦去照拂,若叫安貴人知道了,又要說出不好聽的話,白白叫人捉了話柄。”

    榮貴人卻笑道:“皇上子嗣皆早殤,如今膝下稀薄,便是生了公主也是極大的功勞,只因大行皇后之故,太皇太后、太后都還沒緩過神,等過陣子緩過來,豈能不憐愛公主?愛屋及烏少不得賞賜布答應(yīng),到時候若提起曾經(jīng)有誰照拂,便是我的善心。哪怕日后她依舊落寞,我也是做件好事,積一分功德?!?/br>
    吉芯恍然大悟:“還是主子有心,奴婢卻想不到?!?/br>
    榮貴人笑而不語。待至鐘粹宮,布答應(yīng)忽聞她來,扶著嵐琪匆匆趕到門前迎接,榮貴人卻虛扶一把:“才出月子,好生保養(yǎng)要緊?!?/br>
    布答應(yīng)不敢失禮,將她迎至屋內(nèi)上座,復(fù)又行了禮。

    嵐琪奉茶來,榮貴人抬眼瞧她,笑問:“可是那一日在路上遇見我的宮女?”

    “是,奴婢烏雅嵐琪?!睄圭髅ηシ?,“奴婢愚笨,那日若非貴人相助,奴婢再一通亂闖,恐怕就要沖撞了其他主子犯下大錯,奴婢叩謝貴人恩典?!?/br>
    榮貴人嘆:“果然是跟你家主子學(xué)的規(guī)矩,這樣懂禮數(shù),起來吧?!?/br>
    且說嵐琪如此感激,并非只謝她派人領(lǐng)路這樣簡單,倘若當時未有遇見榮貴人,而是撞見了別的什么人更失了禮,恐怕連布答應(yīng)也要受到牽連,畢竟這宮里頭不是人人都像榮貴人這樣溫和好脾氣的。

    “今日惠貴人與我得太皇太后恩旨去了阿哥所,我們也去瞧了瞧小公主,足月的奶娃娃長得很健壯,這會兒特地來告訴你一聲,也好叫你安心?!睒s貴人一邊悠悠說著,一邊喝了茶,才擱下茶碗蓋,便見布答應(yīng)雙目通紅似強忍著淚,亦是感同身受,好言勸一句,“圣恩浩蕩,總有相見之日,你如今一切以保養(yǎng)身體為重?!?/br>
    布答應(yīng)哽咽道:“多謝貴人,嬪妾記著?!敝笮跣踉捫┘页?,榮貴人坐了不過兩盞茶的工夫便離開了。

    嵐琪隨主子送到門前,待回來收拾茶碗時,走到廊下卻見王嬤嬤在那兒悠閑自在地蹺腿坐著,宮女靜堇托了碟果脯伺候在邊上,太監(jiān)小趙子則巴巴兒地圍著她打蒲扇。

    盼夏從后頭跟來看見,啐一句:“狗東西,不知伺候主子,專哄這老貨開心,瞎了狗眼的。”

    “你小聲些?!睄圭鲾r住她。兩人從后頭繞著走,卻還是聽見王嬤嬤在那兒說:“這做奴才就要有眼色,你們以為榮貴人怎么有的今天?模樣兒也瞧見了,不過中上姿色,可就是在乾清宮端茶送水把皇上伺候高興了,一寵就是這些年,就連昭妃娘娘都不及她一個手指頭??上О?,出身下賤,再得寵也做不上主位。”

    離得遠了,盼夏又罵:“趕明兒想法子叫她得罪上頭主子,好好整治才行,對著我們母夜叉似的,一到外頭就是條哈巴狗。這會兒又坐著說榮貴人閑話,方才低眉順眼的模樣,恨不得去捧貴人的腳來親?!?/br>
    嵐琪笑:“你的嘴也毒,計較她做什么,她這樣口沒遮攔,早晚要闖禍。我們只管安安分分做事,伺候好答應(yīng)才是?!?/br>
    盼夏才笑起來:“你這佛爺脾氣,做奴婢可真委屈了?!庇謸е鴯圭髡f,“細細瞧著,咱們鐘粹宮里你可是最好看的,方才你站在榮貴人前頭,把榮貴人也比下去了,那老貨說的話你可聽見?嵐琪呀,你要是也有那一天,可不能忘了我們姐妹一場?!?/br>
    嵐琪這才惱了,在她屁股上使勁兒掐了一把:“你再胡說,我叫主子打你,你說這些話,不怕主子傷心嗎?再不許提了,不然我真不理你,下次王嬤嬤折騰你,我也不幫你了?!?/br>
    正嬉鬧,王嬤嬤循聲而來,冷臉罵道:“小蹄子又偷懶,鬼鬼祟祟編派我什么呢?還不快去伺候答應(yīng),答應(yīng)正找人呢?!?/br>
    嵐琪拉著盼夏就走,之后忙忙碌碌也沒想別的。直到夜里布答應(yīng)睡下,嵐琪在外間值夜,盤膝坐在地上看著繁星滿天,眼前竟又莫名出現(xiàn)那一日雨中皇帝落寞悲傷的身影。

    布答應(yīng)曾感慨,也許她死了皇帝也不會記得她是誰,赫舍里皇后不能陪伴皇帝一生,但走在他前頭能被他如此思念,何嘗不是福氣。

    當時嵐琪什么也沒說,這會兒卻覺得不然,相愛之人能相守一生才是真正的福氣,若有一日她也能得覓良人,一定好好守護他,直到生命的盡頭。想到這些,不禁臉上發(fā)燒,暗暗笑自己不知羞。

    炎炎夏日轉(zhuǎn)瞬即逝,秋風(fēng)染了紅葉,一陣秋雨一陣涼。

    皇后大喪后,前朝緊跟著三藩吃緊,皇帝日夜勤政,連帶后宮氣氛也十分壓抑。

    從夏日到秋天,皇帝除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極少來后宮,若翻牌子,侍寢最多也是榮貴人和惠貴人,昭妃娘娘權(quán)理六宮卻極少能見圣顏,布答應(yīng)這一類,自然更沒有機會。

    如此一來,王嬤嬤越發(fā)嫌棄跟了沒用的主子,平日里的活計一味推給小宮女。靜堇每天哄著她,女兒似的,當然不必干活。布答應(yīng)手下統(tǒng)共三個宮女,嵐琪和盼夏不得不擔當起大部分的活計。

    可盼夏不服氣,偶爾發(fā)脾氣也撂挑子,唯有嵐琪能忍,多做一些也無怨言,布答應(yīng)看在眼里,總私下與她說:“我這樣子不好,最是連累你?!?/br>
    嵐琪怎會計較,在這里不挨打不挨罵,只要不理會王嬤嬤,真的平靜又安寧,多干活忙碌一些,日子過得也快。

    但入秋后,布答應(yīng)在月子里吹風(fēng)落下的病癥漸漸顯出來,每添一分寒意,她的咳嗽便越重。嵐琪求王嬤嬤去請昭妃娘娘宣太醫(yī)來瞧,王嬤嬤只冷冷地說:“昭妃娘娘那兒忙得腳不沾地,我去了跟前也不敢開口,且再養(yǎng)一養(yǎng),答應(yīng)年紀輕輕的,咳嗽幾聲怕什么?”

    可這日到了夜里,布答應(yīng)咳嗽得越發(fā)嚴重,虛汗?jié)裢噶艘律?,臉上燒得通紅,漸漸連意識也變得模糊,咳猛了就搜腸刮肚,瘦削的身子跟著顫抖痙攣,盼夏急得都哭了。

    “我去求榮貴人?!睄圭饕а溃巴鯆邒呤侵竿簧系?,只有靠我們自己,不然答應(yīng)這條命都要保不住了?!?/br>
    盼夏沒主意,只哭著說:“你可小心些啊?!?/br>
    當然要小心,莫說嵐琪這樣的宮女不能隨意在宮內(nèi)行走,這大半夜跑出去,叫侍衛(wèi)瞧見亂棍打死也是常有的。嵐琪壯著膽子,悄聲出了鐘粹宮后,索性大方地提起鐘粹宮的燈籠,若是遇見巡查的,她也決定照實說,照實說還有一線希望,若偷偷摸摸被發(fā)現(xiàn),真的可能有去無回。

    好容易摸索著找到榮貴人的住處,卻是撲了空。守門的小太監(jiān)心善,聽說她的來意也沒驚動旁人,只好心地告訴她榮貴人今晚被皇上翻牌子侍寢去了;又跟她說,太醫(yī)院里的小太監(jiān)們也略懂些醫(yī)術(shù),若是不驚動上頭,幫著抓幾服退熱的藥也不難。

    想到布答應(yīng)咳得只剩半條命,嵐琪將心一橫,向那小太監(jiān)問了路,又摸索著一路往太醫(yī)院走去。

    仿佛是上天注定,平日里她容易迷路,這大半夜的卻沒走錯半步,而且周遭時而有侍衛(wèi)列隊走過,偏偏誰都沒注意她,不可思議地一路順利直抵太醫(yī)院。

    門前遇見一個小太監(jiān),嵐琪把身上值錢的首飾都塞給他換錢買酒吃,煞費唇舌地求了好一會兒,那小太監(jiān)才答應(yīng),悄悄帶著她進了藥房。這會兒太醫(yī)院只剩幾個值夜的太醫(yī),無不在打瞌睡躲懶,要拿一些藥材確實不難。

    “你們主子光咳嗽?還有什么癥候?”那小太監(jiān)問,“我只敢給些溫和的藥,吃著緩一緩,要是吃錯鬧了人命我們可都別想活了,你好歹求了昭妃娘娘正經(jīng)來

    宣太醫(yī)瞧。”

    “多謝公公,奴婢實在是沒法子了,您的善心我們答應(yīng)會記著的,等她好了一定謝您?!睄圭骱苤t卑,小太監(jiān)瞧她這模樣,也實在心軟,包了兩包驅(qū)寒退燒的藥,又拿了一包薄荷草給她,“叫答應(yīng)拿著聞一聞,順順氣也好。”

    “謝謝您……”嵐琪接過手正要道謝,藥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不知是誰說著話走進來。她和那小太監(jiān)猝不及防都嚇了一跳,沒到手的藥材硬生生落在了地上,一時驚動了進來的人,立刻有人呵斥:“小兔崽子,你在這里做什么?”

    嵐琪不認得開口罵人的老太監(jiān),卻認得邊上那一個,正是統(tǒng)管宮里所有太監(jiān)宮女、后宮里頭皇上跟前第一得意之人——李大總管。

    “李公公,您看這事兒……奴才回頭一定狠狠教訓(xùn)這狗東西,您邊上坐著歇息,奴才先給您取藥去?!蹦抢咸O(jiān)殷勤地說著,一邊還道,“往后您那兒要什么,派個小太監(jiān)來便是,怎敢勞您親自來?!?/br>
    李總管坐下,蹙眉斜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嵐琪,冷冷地說:“宮里最容不得男盜女娼私相授受,你這小丫頭哪兒來的?”

    那老太監(jiān)似乎還有護短兒的心,忙在旁附和:“這小宮女瞧著眼生,斷不是太醫(yī)院的,您看怎么處置好?”

    “李總管,奴婢求求您……”嵐琪受驚過度反而不怕了,跪行到李總管腳下,把心一橫將鐘粹宮里的事悉數(shù)說了,豁出腦袋不要,也要求李總管好歹讓她把這藥送去給布答應(yīng)續(xù)命,之后她再回來,任何懲罰都愿意承受。

    “瞧不出來,這宮里如今還有你這樣護主子的奴才,布答應(yīng)倒是好福氣?!崩罟淙灰恍Γ謬@,“你這丫頭好命,今兒晚膳時太皇太后還問起小公主,你說這要是趕明兒鬧出小公主生母突然病死的事,追究是哪一個奴才怠慢了,還不得一竿子人等著受罰遭罪。”

    “公公……”嵐琪意識到了希望。

    果然見李公公與那老太監(jiān)說:“今晚的事就到這兒了,且派你這徒弟送她回去,明兒一早請?zhí)t(yī)去鐘粹宮,昭妃娘娘那里自有人去回話。”

    “多謝李總管,多謝公公……”嵐琪連連磕頭道謝,李總管不耐煩地一揮手,老太監(jiān)連忙把他們倆趕了出去。

    摸黑回去的路上,那小太監(jiān)哭訴道:“你可害死我了,回頭我?guī)煾敢欢ù蛩牢摇!?/br>
    嵐琪心里好不愧疚,待回到鐘粹宮給主子熬了藥,就把自己平日攢的月銀都塞給他:“小公公,我對不起你,等我們主子好了,一定再謝你?!蹦切√O(jiān)哭喪著臉,拿了銀子便走。

    折騰了一整夜,布答應(yīng)總算緩過一口氣。

    翌日天剛亮,就有太醫(yī)來,昨晚睡得死死的王嬤嬤根本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按例沒有昭妃娘娘示下,太醫(yī)院不會來人,又不知是誰去說的,問盼夏和嵐琪,兩人都一問三不知。

    之后不久昭妃娘娘就派人來垂問病情,再晚些榮貴人和惠貴人也一起來了,備受冷落的鐘粹宮,一時之間成了宮里的焦點。最后竟連太皇太后和太后都驚動了,派了蘇麻喇嬤嬤送來幾樣補藥。

    蘇麻喇嬤嬤更是親自探視布答應(yīng),溫柔地對她說:“晨起阿哥所就抱了小公主給太皇太后看,太皇太后很是喜歡,這會兒聽說您病了,連忙打發(fā)奴婢來瞧瞧。另有一句話帶給您,說前陣子委屈您了,生了小公主是大功勞,且等臘月里選個好日子,晉封您為常在。所以啊,您可得好生養(yǎng)著身子?!?/br>
    布答應(yīng)受寵若驚,含淚難語,蘇麻喇嬤嬤問誰在跟前伺候,王嬤嬤排開嵐琪幾個擠在跟前殷勤道:“奴婢伺候著答應(yīng)呢,您老可有什么指示?”

    蘇麻喇嬤嬤便囑咐了幾句,王嬤嬤低眉順眼地巴結(jié)著,一路親自送出門,盼夏恨得啐了一口:“她又撿現(xiàn)成的便宜,也不看看我們熬得眼圈兒烏黑?!?/br>
    “你歇著去吧?!睄圭魍扑皠e計較了,這次的事原是我先違了規(guī)矩,千萬別再鬧出什么事來,她得意便得意吧,誰稀罕呢??烊ニ挥X,她若找你,我就說是主子的意思?!?/br>
    盼夏也實在累了,站著腳也飄,說自己先去睡過一會兒再來換嵐琪,便搖搖晃晃地走了。

    嵐琪回身見布答應(yīng)獨自垂淚,忙絞了手帕子來伺候,小聲說:“您哪怕念著小公主,也得把身子養(yǎng)好不是?蘇麻喇嬤嬤多尊貴的人,太皇太后能派她親來,可見恩重?!?/br>
    “嵐琪……”布答應(yīng)抽噎著,挽著她的手說,“太皇太后恩重如山,我自然感激,可是嵐琪,我最感謝你,入宮以來若非你在我身邊,這日子我斷熬不下去?!?/br>
    “主子別說這些話,能侍奉您也是奴婢的福氣。奴婢在您身邊從不曾受過打罵,若是去了別處,也未必能過得好?!睄圭魈嫠龑⒈蛔右春茫澳粽嫘奶叟?,可得把身子養(yǎng)起來。”

    奈何布答應(yīng)生性柔弱,又感傷了好一陣子,才見平息,之后昏昏沉沉的,醒了吃藥,吃了藥又睡,虛汗?jié)裢噶藥咨韺嬕拢钡酵鯆邒呷氯卤蝗於疾粔驌Q時,嬌弱的身子才總算見好。

    嵐琪日夜服侍,累了只坐在床邊腳踏上睡一會兒,布答應(yīng)咳嗽幾聲她就驚醒上前伺候。如此反復(fù),數(shù)日后主子見康復(fù),她卻病倒了。

    布答應(yīng)這一病,莫名其妙地驚動了上上下下的人,翊坤宮里少不得留心,這日榮貴人一眾來請安,昭妃喝著茶似不經(jīng)意地說:“那天是李公公派人來告知本宮,說鐘粹宮的布答應(yīng)病了,他那兒趕不及先請了太醫(yī),再來回本宮的話請罪。本宮自然是不怪罪的,只是如今想想,他好好在皇上跟前伺候,怎么會知道鐘粹宮的事?!?/br>
    惠貴人與榮貴人對視一眼,果然聽安貴人在那兒冷笑:“從前就是狐媚著皇上寵幸了她,一夜工夫竟也叫她有了龍種,偏生趕不上好時候,又只生了個女兒,這一下子給冷落得,當然變著法兒地要引起萬歲爺?shù)淖⒁?。?/br>
    昭妃冷然,安貴人這話她聽著很不舒服,因為她在后宮固然十分尊貴,可長久以來皇帝并不喜歡她,“冷落”二字,是梗在她心里的刺。

    心里不由得一股子火,便挑剔安貴人的話斥責(zé):“小公主是皇上的女兒,何其尊貴,太皇太后更是十分寵愛,怎么在你嘴里就這樣不堪,什么叫‘又只生了個女兒’?安貴人,莫怪本宮不給你臉面,你這話換了別處去說,惹惱了太皇太后或太后,可誰也幫不了你?!?/br>
    安貴人聞言驚慌不已,忙屈膝跪地,連連告罪:“娘娘息怒,嬪妾失言了?!?/br>
    礙著其他貴人、答應(yīng)都在,昭妃也沒再多訓(xùn)斥,可如此也足夠安貴人沒臉,之后眾人散了,不似平日結(jié)伴而行,早早地一個人氣哼哼就走了。

    榮貴人和惠貴人走在后頭,惠貴人無奈地嘆:“她總是這樣管不住嘴,得罪多少人?!?/br>
    榮貴人瞧見四下無外人,才輕聲道:“那一晚皇上翻了我的牌子,我不在殿閣之中,第二天回去才聽吉芯說,有小太監(jiān)告訴她晚上來了個鐘粹宮的宮女求見我,說是布答應(yīng)病了,那小太監(jiān)指使她自己去太醫(yī)院求人,之后的事不得而知,我也就不便提起。如今昭妃娘娘說是李總管派人告訴她,那該是遇上皇上那邊的人了?!?/br>
    “你瞧,果然不是安meimei所說的?!被葙F人苦笑,唏噓不已,“那日你我同去也是看見的,病得都脫形了,不說引皇上注意,躲還來不及呢,這模樣還不把萬歲爺嚇跑了?”

    榮貴人頷首,又道:“昭妃娘娘既然不知道這件事,李總管那里必定是瞞下了,我這會兒與你說了,也就算了吧?!?/br>
    然而,天下無不透風(fēng)的墻,那一晚的事多多少少透出去些,王嬤嬤便算計著是嵐琪鼓搗出來瞞了她,暗恨她若闖禍要牽連所有人,心里惱怒不能對布答應(yīng)發(fā)作,滿心等著折騰嵐琪。

    幾日后布答應(yīng)完全病愈,要親自去翊坤宮謝恩,嵐琪因病不能相隨,王嬤嬤便也推托走不開,待主子離去后,立刻沖進嵐琪的屋子,一把掀開棉被將她從床上拖下來,嵐琪以為這老婆子發(fā)瘋了要打她,可王嬤嬤卻說:“趕緊穿衣服,內(nèi)務(wù)府分過冬用的炭,你還不快去拿回來,要凍著主子嗎?”

    若是盼夏,必然拼死也要和這婆子鬧一場,可嵐琪能忍。

    哭鬧糾纏,只會滿足王嬤嬤變態(tài)的心,反而自己硬著頭皮扛下來,才能讓她落一場空。左右主子去過翊坤宮就會回來,總有人為她做主。

    好容易穿戴整齊,嵐琪拖著軟綿綿的身子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炭,雖說布答應(yīng)身份低微,份例也少,可這也絕不是她一人能帶回來的。去年冬日還是小趙子帶著她和盼夏一起才搬回來的,今日唯有且行且看。

    這邊廂,內(nèi)務(wù)府的人因念布答應(yīng)近日得六宮矚目,有心巴結(jié)著,炭給得也較舊年多些??社姶鈱m卻只來了一個病懨懨的小宮女,惹得那里的人抱怨:“回去喊了人再來,你一個人怎么能搬得動?!?/br>
    空手而歸必然被王嬤嬤借題發(fā)揮,少不了一頓責(zé)罰,嵐琪不愿由著她折磨自己,咬牙求得允許她搬回去。倒是遇見一個好心的,給她裝了一個大籮筐,但也囑咐說:“可別放在地上拖,拖了一地的炭,糟蹋不說,弄臟了地小心掉腦袋?!?/br>
    嵐琪深知宮規(guī)森嚴,豈敢隨意弄臟宮里的路,出門時暗中帶了一塊兒包袱皮,這會兒將籮筐底下包住,搬著走幾步歇幾步,搖搖晃晃竟也走了好一程。

    宮道幽長,嵐琪在這頭步履維艱,那一頭鑾駕緩緩而來,宮女太監(jiān)前后簇擁,玄燁坐于步輦之上,今日散朝晚些,正趕往慈寧宮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請安。

    因耽于明珠所提的撤藩之計,玄燁蹙眉凝神,周遭宮女太監(jiān)一眾皆步伐輕盈不敢出聲。然而過路口時,忽聽不遠處重物落地的聲響,思緒被擾斷,玄燁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宮女背對此處跪跌在地上,正扶著面前一大筐看似兩三人才抬得起的黑炭。

    一旁李公公見皇帝不悅,又慌又怒,忙要遣小太監(jiān)去斥責(zé),玄燁抬手攔住,淡然一句:“著人幫她一把便是,不必追究?!?/br>
    李公公這才放下心,派了兩人跟上去,便繼續(xù)伺候皇帝往慈寧宮走。

    嵐琪這里累得眼虛耳嗡,根本沒察覺到身后的動靜,正跌坐在地上喘氣兒,身后突然來了兩個小太監(jiān)合力替她抬起了籮筐,和善地問著:“姑娘是哪一個宮里的?”

    “小公公……你們……”嵐琪呆呆不解,不知眼前人為何來相助,待聽他們說明緣故,嚇得忙回身瞧,卻只看見隊伍尾端幾個宮女閃過,皇帝一行已經(jīng)走遠。

    朝著皇帝所行處深深叩拜謝恩,嵐琪扶著墻緩緩站起來,撐一口氣說:“有勞二位公公,奴婢是鐘粹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