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醒言不用回頭，他知道褚晏清一定跟了過來，“你看見了？過去就是過去了，不用擔心會再發(fā)生一次。至少我不會像以前一樣離開，相信我吧?！薄绦蜒圆恢且院畏N心情走出心理咨詢室。

    日落后的秋風已有幾分刺骨的滋味，柏油路面漲滿了酸水，風灌入便開始鼓包，每踩一步都要陷進去。落葉在地面滾過幾道，就消失得徹底，令人懷疑柏油路是否將落葉吞噬了，也許會將他一并吞噬，他只能在酸水里溺斃。

    程醒言向來情緒穩(wěn)定，有部分原因是他很健忘，再難受的事過夜就忘了到底什么滋味?？神谊糖瀣F(xiàn)在就立在他身前，瘦削的，蒼白的，失而復得的。他什么都想起來了。

    分手前他覺得褚晏清陰晴不定。褚晏清會誘騙他一遍又一遍說愛，會抱著他整夜都不合眼，但從不愿意和他好好溝通。咨詢師認為褚晏清對他有嚴重的焦慮型依戀，這種病態(tài)的依戀不可能得到滿足，三番五次的失望之后，終究退縮了。而他也放任了兩人關(guān)系的惡性發(fā)展，除了做，什么都不想，直到徹底分開。

    再見面時褚晏清已學會精巧的偽裝。狀況好就來他面前晃悠幾圈，招惹他，撩撥他，好讓他不要忘記自己；狀況不好就自個躲起來了，生病也好，疲憊也罷，絕不讓他見到。他還是捉摸不透褚晏清的行跡，沒少管對方罵神經(jīng)病，哪知道一語成讖了。

    至于分開后的幾年，他在褚晏清的人生中位置空缺，留給他的只剩一沓稱不上厚重的心理咨詢記錄。他從中得知對方忍受著長期的痛苦和掙扎——隔著殘酷的時間間距，錯過就是錯過，他總歸無法彌補了。

    褚晏清很是識趣，要給他一點獨處時間用于消化：“我先回公司?！?/br>
    程醒言不能讓這人從自己視線里消失：“你回什么公司，你哪都別去?！?/br>
    咨詢師推薦過幾本焦慮癥治療用書，程醒言于是找到由頭，拖著褚晏清去附近的書屋逛逛。一無所獲也沒關(guān)系，反正他早就打算要網(wǎng)購。

    書屋門口還有家老舊的糖水鋪，里邊擠滿了附近大學的女孩，連最外頭的卷簾門聞起來都有種甜膩的香氣。兩人分到最靠里的一張玻璃圓桌，好像誤入花叢的異類，哪哪都不自在。本來熟得不能再熟的關(guān)系，都意外產(chǎn)生幾分初戀般的局促。

    程醒言本打算用甜嗖嗖的東西緩和緩和心情，盛著芒果漿的瓷勺放到舌尖，味蕾卻仿佛失靈了，膩得要吐。

    “你總是瞞著我?！背绦蜒猿圆幌氯チ?，“mama走了，還有劇組越鬧越嚴重的意外，都撞在一塊?！?/br>
    褚晏清看起來也胃口寥寥，在緩慢攪拌著碗中的熱芝麻糊：“不用，分開也沒什么不好。我當時的確活得一塌糊涂，尤其停職之后，經(jīng)常一整天都躺床上起不來。誰受得了這樣的男朋友?！?/br>
    心臟里擰得很緊，產(chǎn)生又酸又澀的痛覺。程醒言咬緊牙關(guān)，“而且你也騙我了，你說你不會傷害自己。但醫(yī)生說你斷藥后想過要自殺，就在去年，時間離得很近。”

    “你怎么沒幫上忙呢？要不是你找到狗仔對付我爸，我當時就真要跳樓了。”褚晏清繼續(xù)悠閑地搗鼓著爛泥，仿佛在談?wù)撨@家糖水鋪到底正不正宗，“還有，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很重要。要不是為了治好以后回來找你，我找不到動力堅持吃藥，死就死吧，我說過死沒什么可怕的，死不干凈才麻煩……”

    見他快要邁過崩潰的邊緣，褚晏清又當場翻供了：“騙你的，沒那么可怕。我根本沒有上樓，連冷風都沒吹，就在樓下遛了一圈，走了。放心吧，完好無損的?！?/br>
    “你不能死。明白嗎？否則我就把你的骨頭磨成八面骰子，你變成鬼了也得一直留在我身邊?！?/br>
    這混蛋果然興奮了：“不錯。如果鬼魂真的存在，你就準備一輩子孤身吧。只要敢?guī)魏喂撵`長類動物回家，我都會立即弄死?！?/br>
    “我沒和你開玩笑，褚晏清?！背绦蜒杂憛拰Ψ綗o所謂的態(tài)度，他用勺子敲了敲碗壁，以示鄭重，“你現(xiàn)在歸我所有了，我沒同意你就不能傷害自己。你得記清楚。”

    褚晏清自然是裝得乖巧：“知道了大人。下次干什么壞事之前先在你這送審備案，初審終審都辦好。”

    “你想得美，你根本過不了初審?！?/br>
    褚晏清也正色道：“好了，別再想過去的事了。開心一點。我會想辦法治病，少給你惹麻煩，至于你么，只要別讓我找不見你就行了?！?/br>
    “我可以做很多事啊?？梢员O(jiān)督你按時吃飯睡覺，陪你出去曬太陽遛狗，給你拍照，你生病了我能照顧你，你心情不好我還能聽你說話?！?/br>
    程醒言仔細列舉了一通。他要把前些年錯過的陪伴統(tǒng)統(tǒng)彌補回來，總覺怎么數(shù)都無法窮盡。

    褚晏清笑起來，他就當是默許：“好吧。程老師這是上幼兒園工作去了?！?/br>
    第43章 第38條 擁抱有利于治療失眠

    若要采訪褚晏清制片最煩心的環(huán)節(jié)是什么，他一定回答是拿到正式龍標前的內(nèi)容審查期。這階段的工作量其實尚可，因前期拍攝已經(jīng)完成，后期宣發(fā)要不要跟進還取決于影片能否過/審；但懸而未決的狀態(tài)總讓人等得焦灼，無事可做反而加劇了焦灼感。

    在此期間，程醒言搜腸刮肚地想了許多安慰他的道理。比如任何高成本大制作都不可能傻愣愣地直接送審，必然是上下早就打點明白了，只需要安心等待過審就好。再比如可能有意要拖到明年年初才過，讓影片拿到001號龍標圖個好彩頭，也不影響檔期。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