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里奧也聽到了那聲音。他站起來，專心傾聽著。短途火車的喧鬧聲逐漸遠去，變成一片沉寂。街道上傳來了深夜車輛行駛的單調(diào)而低沉連續(xù)的聲音。車站里的沙沙聲也消逝了。馬里奧仍熱傾聽著，竭力捕捉那神秘的聲音聽，那聲音又出現(xiàn)啦。

    那聲音，像小提琴輕快地叩擊著琴弦發(fā)出的，又像豎琴突然受到撥弄。在遠離紐約的綠色森林里，如果有一片葉子在漆黑的午夜飄落下來，墜入一叢灌木中，也可能發(fā)出像這樣的聲音。

    馬里奧認為自己知道這是什么聲音。去年夏天，他曾經(jīng)訪問一位住在長島的朋友。一天下午，當夕陽伸出長長的金色的手指，撫弄著深深的綠草時，馬里奧正在草地旁邊逗留，傾聽過跟這一模一樣的聲音。不過，當時聽到的是很多很多這樣的聲音匯成了合唱?，F(xiàn)在聽到的這聲音卻是孤零零的一個。聽，那微弱的聲音又通過地下車站傳來了。

    馬里奧溜出報攤，站在那兒等待著。當他再一次聽到那聲音的時候，就向它走過去。那聲音好像是從一個角落里發(fā)出來的，就在通向第42街的梯子旁邊。馬里奧輕手輕腳地向那兒走去。一連幾分鐘，只有略帶沙沙聲的一片沉寂。不管原來是什么東西發(fā)出聲音，它已經(jīng)聽到了馬里奧走攏來，于是沉默下來了。馬里奧靜悄悄地等待著。后來，他又聽到了那聲音，是從一堆被風(fēng)吹到墻腳下的廢紙煤灰中發(fā)出來的。

    他蹲下去，動手揭去廢紙片，動作非常輕柔。他把廢紙片一張張檢查過，把它們放在一邊?？拷撞康募埰絹碓脚K。馬里奧的手接觸到了地面，開始在灰塵煤屑中摸來摸去。他的手指插進了這堆垃圾底下的一道裂縫里，發(fā)現(xiàn)了他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這是一只小小的昆蟲，一寸左右長，全身沾滿了污垢。它有六條腿，頭上有兩根長長的觸須，背上折迭著一對像翅膀一樣的東西。馬里奧的手指盡可能小心翼翼地夾住這只昆蟲，把它舉起來，讓它停留在手掌中。

    ldquo;?。∫恢惑?！rdquo;他驚叫出來。

    馬里奧非常沉著地把手掌窩成杯子一樣的形狀，回到報攤里來。蟋蟀在手掌里紋絲不動，也不再發(fā)出那像音樂一樣美妙的輕微聲音。他靜靜地躺著，一動也不動，仿佛正在睡覺，又好像已經(jīng)嚇死。

    馬里奧抽出一張紙手絹，把蟋蟀擱在上面。然后，又拿了一張紙手絹，動手揩掉蟋蟀身上的污垢。他十分輕柔地拍著蟋蟀黑黑的硬甲殼，頭上的觸須，腿子和翅膀。蟋蟀身上沾著的污垢漸漸脫落，露出了本來的顏色，仍然是黑的，但現(xiàn)在卻有著亮閃閃的光澤。

    馬里奧盡可能把蟋蟀身上弄干凈，接著就在車站地板上尋找火柴盒。只找了一分鐘，就找到了一個。他把盒子的一頭打通，折好一張紙手絹，塞進盒子里，把蟋蟀放進去?；鸩窈谐闪艘粡垬O妙的床。蟋蟀好像還喜歡自己這個新家。他在盒子里走了幾圈，舒舒服服地住下來了。

    馬里奧坐了一會兒，眼睛老盯著這只蟋蟀。他這樣高興，這樣激動，當有人走過車站時，他居然忘記喊叫：ldquo;賣報呵！rdquo;ldquo;賣雜志呵！rdquo;

    這時，他忽然想起：蟋蟀也許餓了。他在自己的夾克口袋里翻來翻去，找到了晚餐留下的一塊巧克力。他掰下一點點，擱在手指尖上，送到蟋蟀跟前。蟋蟀小心謹慎地朝著巧克力抬起頭來，好像嗅了一嗅，然后吃了一點點。當蟋蟀從馬里奧手中吃東西的時候，馬里奧全身都感到一陣快樂的戰(zhàn)栗。

    mama和爸爸貝利尼從車站下層的樓梯爬上來。mama是個矮個子女人，肥胖得稍微超過她自己樂于承認的程度，一爬樓就喘氣，臉漲得通紅。爸爸個子高，背有點彎，神態(tài)慈祥，心靈深處似乎總在微笑。爸爸mama來到報攤前的時候，馬里奧正忙著喂蟋蟀，完全沒有看到他們。

    ldquo;怎么啦？rdquo;mama把脖子伸過柜臺說：ldquo;怎么一回事？rdquo;

    ldquo;我找到了一只蟋蟀！rdquo;馬里奧高興地說。他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拈起這只蟋蟀，拿給爸爸mama看。

    mama仔細地察看了這只黑色的小生物，最后宣布說：ldquo;這是一只蟲子，扔掉它。rdquo;

    馬里奧的快樂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著急地說：ldquo;不，mama，這蟲子跟別的蟲子可不一樣啦，蟋蟀會把好運氣帶來的。rdquo;

    ldquo;好運氣，哎？rdquo;mama每逢對什么事發(fā)生懷疑，就像這樣帶著干巴巴的腔調(diào)說：ldquo;蟋蟀會帶來好運氣那么，我也可以說，螞蟻會帶來更好的運氣，蟑螂會帶來最好的運氣?？靵G掉。rdquo;

    ldquo;求求您。mama，我要留著玩呢。rdquo;

    ldquo;隨便什么蟲子，一概不準進我的屋，rdquo;mama說：ldquo;家里的窗簾到處有洞，進來的蟲子已經(jīng)夠多啦。這蟋蟀對他的朋友一叫，他們會從四面八方跑來，會弄得滿屋是蟋蟀。rdquo;

    ldquo;不會的，不會惹來滿屋蟋蟀的，rdquo;馬里奧低聲說：ldquo;我會把窗簾裝好。rdquo;但是，他知道，跟mama爭辯是沒有用的。mama要是打定了主意，跟她講道理還不如跟第八大街的地下鐵路去講理呢。

    ldquo;今晚的生意怎么樣？rdquo;爸爸問道，爸爸是個心平氣和的人，總是設(shè)法阻止爭論。轉(zhuǎn)移話題是他的拿手好戲。

    ldquo;賣了15份報紙和四本雜志，rdquo;馬里奧說。ldquo;保羅剛才還買走一份星期天的時報。rdquo;

    ldquo;沒有人買美國音樂嗎？也沒有人買別的好雜志嗎？rdquo;爸爸的報攤出售各種他自己稱之為ldquo;第一流的雜志rdquo;，對這點感到非常自豪。

    ldquo;沒有，rdquo;馬里奧回答說。

    ldquo;你看，你要是少跟蟋蟀逗著玩，就可以多賣掉一些報紙，rdquo;mama說。

    ldquo;好啦，好啦，rdquo;爸爸安慰她說：ldquo;別人不買，馬里奧也沒法呀。rdquo;

    ldquo;有了蟋蟀，也就能報出氣溫是多少度，rdquo;馬里奧說，ldquo;數(shù)一數(shù)蟋蟀一分鐘叫多少次。把這個數(shù)字除以四，再加上40就行啦，蟋蟀非常聰明呢。rdquo;

    ldquo;誰要蟋蟀寒暑表？rdquo;mama說：ldquo;夏天到啦，這兒是紐約，天氣肯定熱。你怎么對蟋蟀知道得這么清楚，你是一只蟋蟀嗎？rdquo;

    ldquo;吉米middot;萊博夫斯基去年夏天告訴我的，rdquo;馬里奧說。

    ldquo;那你就把他給蟋蟀專家吉米middot;萊博夫斯基吧，rdquo;mama說：ldquo;蟲子會帶來細菌，不能讓他進屋里去。rdquo;

    馬里奧低頭看著自己手掌中的這位新朋友。他長到這么大，只有剛才真正高興過一回。蟋蟀好像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他跳到架子上，爬進了火柴盒。

    ldquo;他可以把蟋蟀留在報攤里，rdquo;爸爸建議說。

    聽到爸爸這個主意，馬里奧跳了起來，對mama說：ldquo;對，蟋蟀不必跟我們回家，我可以在這里喂他，把他留在這兒，您根本不會看到他。輪到您照管報攤的時候，我會把他帶走的。rdquo;

    mama遲疑了一下，帶著輕蔑的口氣說：ldquo;一只蟋蟀，我們要蟋蟀干什么？rdquo;

    ldquo;我們又要報攤干什么呢？rdquo;爸爸說：ldquo;既然有了，就留著吧。rdquo;爸爸有點聽天由命，但爸爸真好。

    ldquo;您說過我可以喂一條狗，rdquo;馬里奧說：ldquo;可是我從來沒有弄到狗，也從來沒有貓，沒有鳥，什么也沒有。我要把這只蟋蟀養(yǎng)著玩。rdquo;

    ldquo;這只蟋蟀是你的啦，rdquo;爸爸說。爸爸口氣相當平靜這就是一言為定了。哪怕是mama，也不敢不同意。

    mama深深地吸了一口氣。ldquo;哦，好吧。rdquo;她嘆息說。馬里奧知道問題已經(jīng)解決，mama說ldquo;哦，好吧rdquo;，就是讓步的方式。ldquo;不過，蟋蟀留下來，僅僅是考驗考驗一下。只要一看到蟋蟀把他的朋友引來，或者我們得了奇怪的病，他就得滾出去！rdquo;

    ldquo;行，mama，都照您說的辦，rdquo;馬里奧說。

    ldquo;快來，馬里奧，rdquo;爸爸說。ldquo;幫我把報攤收撿好。rdquo;

    馬里奧把裝蟋蟀的火柴盒舉到自己的眼睛前。他斷定蟋蟀看來比以前快樂得多，現(xiàn)在可以留下來了。他對蟋蟀說：ldquo;再見，我明天早上就會來。rdquo;

    ldquo;還跟蟋蟀說話哩！rdquo;mama說：ldquo;我倒有個蟋蟀兒子了。rdquo;

    爸爸把報攤的一邊蓋子拿來，馬里奧把另一邊拿來，對齊裝好。爸爸上了鎖。他們下樓梯去搭火車，馬里奧還在回頭望。他幾乎能夠感覺到，那只蟋蟀在一片黑暗中舒服地蜷伏在火柴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