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9
又是周三。梁韻潔起床時天還未亮,她照例從菜罩下拿出剩飯,低頭聞了聞有沒有餿,然后將米飯和熱水倒入鋁制的鍋子。 等著泡飯燒開的這段時間,她習慣用來刷牙洗臉。天已經(jīng)有點冷,她往臉上擦了些面霜。等擦完,梁韻潔才聞到手上殘留著股劣質(zhì)香精的味道。小肚子墜墜地疼,她胡亂扎了頭發(fā)。她打定主意不去叫弟弟起床,誰叫他昨天半夜窩床里打游戲吵到了她睡覺。 父母還沒起,她摸黑來到房子的前面。這是間租的房子,后邊半間及閣樓是他們生活的區(qū)域,前面則是門市鋪。這部分堆滿了“破爛”,高高低低的架子,窣窣作響的塑料罩布,胡亂攤在地上的水果箱和泡沫盒子??諝饫镫[約有水果的清香,但更多的還是腐爛蔬菜、各種香料的氣味,混雜一起,有種成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她摸索著到了前門,蹲下,熟練地解鎖拉起卷簾門。這扇鋒利扭曲的鋁合金片快速地上升,與卡槽快速摩擦,劃拉出尖厲的“哧啦”聲。頓時,一個灰色滿際與金色一線混沌在一起的世界出現(xiàn)在梁韻潔眼前,她深深地呼吸,讓新的空氣灌滿自己的肺部。 等搬完需要放到外面展示的東西,梁智強正惺忪著眼走出來:“姐,多虧有你?!绷喉崫嵒厮籽?,關了煤氣,拿下鍋子坐到餐桌邊舀稀飯。哪天不是這樣,說的比做的好聽,總要等她已經(jīng)做好了才出來,誰稀罕這樣的夸獎。 “就這些?”梁智強看到桌上就一鍋清湯寡水的泡飯,外加一碟剩的咸菜疙瘩,不滿起來。 “愛吃不吃?!绷喉崫嵭】诖禋忄诇?,不去理他。 “媽!”梁智強立馬朝閣樓那層叫。 “叫什么叫,大清早。個個都要吃好的,哪里來?別人家要你們,到別人家去!”梁母剛從閣樓梯子上下來,嘴上這么罵著梁智強,眼睛卻睥著梁韻潔的臉,正垂著眼皮。昨晚梁韻潔剛遭了罵,起因是她想買條新褲子。 “只喝粥,我早上第一節(jié)課就餓了,餓昏昏的怎么學習?”梁智強拉住mama的手臂,“媽,我今天還要看考試!” 梁母見狀總算松口,掏出紙幣讓他去街口買幾個餅。 餅買回來,放在桌子上,梁父清水抹了臉出來看見,語氣有些不悅:“又花這錢?!?/br> “倒是我吃窮了你!這幾個錢不叫花,娶什么老婆?!绷耗噶ⅠR駁回去,她一直是這樣不吃虧的性格。梁韻潔不去吃那桌上的餅,趕忙扒拉幾口碗里的粥到嘴里。她不愿意再從母親嘴里聽到更難聽的詞。 “姐,你不吃?” 梁韻潔搖頭,身體離桌面盡可能地遠。 “討債鬼,給她吃做什么。”梁母最見不得梁韻潔這副模樣,小姐心丫頭身,好像她欠了她什么似的,她供她吃穿供她讀書至少沒叫她去街上討飯。 梁韻潔不回嘴,去屋后收拾書包。梁母還想教訓她幾句,門口已經(jīng)來了客人,她看梁韻潔一只腳踏出了屋子,于是冷冷叫住她:“洗了碗再去上學?!?/br> 于是梁韻潔這天到校就有些晚了,她家離這里本來路途就遠。不巧的是,周三還輪到她包干區(qū)值日。 他們班級的包干區(qū)在三樓東側走廊,連同一側的廁所。她放下書包,匆匆忙忙走到那邊,遠遠地就望到林棉在那里擦欄桿,彎著腰,從上倒下慢吞吞地抹。 擦欄桿掃走廊這樣輕松的活兒原本是梁韻潔負責的,林棉和另外兩個人負責打掃女生廁所。這可難為死她了,拿著一根稀稀拉拉滴水的拖把,把地面拖成了汪洋。于是,梁韻潔主動和林棉交換了工作。 等梁韻潔走近了,發(fā)現(xiàn)林棉擦的欄桿上每根都殘留著水跡。為什么這樣的事都不會做,這有什么難的?話到嘴邊她咽了回去。梁韻潔把林棉歸入一類人。她的腦海有各式各樣的小匣子,會把不同種類的人或事貼上標簽,分別放進不同的匣子。梁韻潔小時候曾在賣二手書的地攤上,看過一本如何成為記憶大師的雜志,里面說最好的記憶方法是像這樣構建記憶宮殿,這樣人才會把知識和事情記得牢牢的。 林棉沒有意識到在梁韻潔腦海里,她現(xiàn)在頭頂正浮動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標簽,主動朝她打招呼:“韻潔!早上好。” 梁韻潔勉強一笑,去拿拖把。此時包干區(qū)已幾乎沒人,大家干完自己的那部分早就回教室晨讀,畢竟今天可要月考。 月考,月考,本來還想著再多復習一點,這下自己的計劃都被打亂了。梁韻潔狠狠拖著地,鼻尖微微出汗。只有他梁智強要考試,我就不要考試嗎? 正這樣想著,林棉跑到了她跟前:“韻潔,我等你,等你一起回教室,你不要著急?!?/br> “不用了?!?/br> “應該的。我來擦水池?!绷置迣⒛ú挤诺剿堫^下,準備沖洗,“謝謝你之前和我換了值日工作,你人太好了。” 說話間,林棉擰開的水龍頭中水噴射出來,在梁韻潔剛拖干凈的地上濺起了一大灘水。 “啊。” “這個龍頭是壞的。”梁韻潔看了一眼,攪干拖把,走過去重新拖了一遍:“你先回教室吧?!?/br> “說好我要等你的?!?/br> 梁韻潔根本不需要別人來等她,她們又不是小孩了,還等來等去的。這個叫林棉的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但梁韻潔只是垂著頭拖地,一聲沒吭。 晨讀過后,梁韻潔的痛經(jīng)比之前更嚴重,額頭已有一層汗。她只好趴在桌子上休息,想著再忍下,不能耽誤了考試。 “韻潔,我看你臉色不好。剛才你拖地時臉色就有些發(fā)白?!?/br> 梁韻潔抬頭,又是這個林棉。 “我陪你去醫(yī)護室吧?!?/br> “不用了,我只是……只是那個來了。” “我猜也是。那喝點熱的怎么樣?還可以捂捂肚子?!?/br> 還沒等梁韻潔回答,林棉就塞給她一罐花生牛奶,瓶身還是熱的。 “吃牛奶花生,好事會發(fā)生,”她補充說,似乎是在寬慰梁韻潔煩躁的心,“今天你考試一定會順順利利的?!?/br> 似乎是為了彌補和梁韻潔互換值日工作給她帶來的麻煩,林棉每周會分享給她一些零食,比如夾心餅干、牛軋?zhí)?、豬rou脯什么的。她拿了要么給同桌要么塞桌肚里。她并不認為自己和林棉有什么超出普通同學關系的友誼存在。 因為,她根本不喜歡林棉這樣的人,不喜歡所以不需要她對自己示好。 “林棉,有人找你?!遍T口有同學喊。 “聽到啦。韻潔,我出去下。” 梁韻潔的目光隨著林棉離開的背影跟去,走廊那站著個男生,是開學儀式上發(fā)言的那個高年級男生。 此刻他似乎正盯著自己看。梁韻潔慌忙收回目光,盡量直起身子,右胳膊支起下巴擋住了一側的臉。 “找我干嘛?” “為什么把牛奶給別人了?” “哎呀,我今天不想喝?!?/br> “想喝的是你,不想喝的也是你?!?/br> 林聿用指頭戳她的額頭。林棉這個人有自己無聊的小迷信,比如走路不能踩到磚縫,紫色會帶來好運,出門要踏出左腳,再比如考試這天喝幸運牌花生牛奶,因為她偏愛廣告詞里的那句吃花生牛奶,好事會發(fā)生。 “不喝就別讓人特意裝保溫袋帶過來。”他繼續(xù)用力戳戳林棉的臉頰。 “不許這樣戳我,”林棉避開物理攻擊,“找我干嘛?!?/br> “來看看你月考緊不緊張……” 梁韻潔佯做目不斜視,微微轉動右側眼珠再次去瞧走廊。那盯她的目光早就不在,甚至連身影都不見,連同林棉一起。她頓時泄氣,心內(nèi)埋怨自己的愚蠢刻意。 心無旁騖,專心學習。梁韻潔握住自動鉛筆,指關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她深呼吸幾口氣,在草稿紙上練習幾句??荚娋洹?/br> “韻潔?!?/br> 林棉回來了,她拍拍梁韻潔的肩膀:“我哥中午要回家一趟,我讓他帶一盒EVE過來,那個治痛經(jīng)可有效了。” “你怎么和他說這個了?”不自覺地,梁韻潔的聲音陡然變得有些激動。 “什么?”對面的人先是一臉茫然,反應過來時卻顯得毫不在意:“我只是說有個同學……我什么時候來月經(jīng)我哥都知道,他不會在意的?!?/br> 林棉,討厭死你了。梁韻潔仍舊什么都沒有說,她習慣了沉默,只是再次她抓緊了那支自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