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棉快上一年級的時候，她與表姐方晏的戰(zhàn)爭愈演愈烈。方晏是小姨的女兒，比她和林槿大一歲，常年居住在外婆家。

    每年臨近盛夏時分，外婆就會搬回北一點的地方避暑。那是外公的故鄉(xiāng)。雖然他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但外婆仍舊保留著這個習慣，因為在那里有外公親手設(shè)計改建的房屋、庭院以及花園。最漂亮的就屬那滿墻和滿花架的法國薔薇，這種叫羅莎曼迪的花朵有著淡粉色的花瓣，有時又有如畫筆掃過一般的深粉色條紋出現(xiàn)。每年春夏交接時分，她們?nèi)缡M歡欣般盛開得那樣盡興，仿佛如夢似幻的城堡墜落異世界，惹得路過的人都要駐足。

    因此只要放了暑假，林棉都會吵著和外婆一起回去。今年也不例外。這樣就難免要和方晏打照面。

    原先方晏是三個小孩中的老大，因為學芭蕾的原因，她總表現(xiàn)出很高傲的樣子，背挺得筆直，目光平視前方，扎一個一絲不茍的小發(fā)揪，猶如白天鵝一樣行走在家中，然后毫無意外地撞到家具。

    “你很夸張。”林棉對她說。

    “你不懂。”方晏學著電視里的出身高貴的郡主對蕓蕓眾生輕蔑一笑。

    本來她們兩個是一起學習舞蹈的，但林棉因為壓腿下腰太疼每次上課都哇哇大哭，站在舞蹈室外觀看的林逸之越看越心焦，實在是舍不得小女兒受這樣的苦，沖進去抱起她，對那個嚴格又冷漠的老舞蹈教師說：“我們不學了，會跳舞能怎么樣？”

    因這件事，方晏耿耿于懷，視林棉為臨陣脫逃的小人。所以即便學芭蕾超出尋常的辛苦，她偏咬牙堅持了下來，這樣她就能時常對林棉進行一些冷嘲熱諷，從而鞏固自己作為jiejie的地位。她就是這種好強的性格。

    林聿來了之后，情況又不一樣了。如果說之前只是為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比如誰的裙子上有蝴蝶結(jié)、誰背古詩更快一點、誰的獎狀更高級，兩個人明爭暗斗，現(xiàn)在變?yōu)榱藸帗屨l和他一起玩。

    方晏起初是看不起林聿的，她自負為家中小孩間的最厲害的那個，聰慧過人，玩游戲十局九勝，而林聿只不過比她癡長兩歲，沒怎么見過世面，怎么可能勝過她？

    不過，方晏很快發(fā)現(xiàn)，林聿雖然會玩的游戲不多，起初會輸，可是一旦他摸清了游戲的規(guī)則，上了手，絲毫不比她差，甚至趕超她的江湖地位也是指日可待。

    方晏喜歡聰明的人，聰明的人和她脾氣相投。林棉和林槿雖然不笨，可年齡和脾氣在那里，帶出去和其他小朋友PK總是略顯寒酸。

    于是，方晏將這樣光榮的搭檔資格賜給了林聿。她會主動邀請林聿和她組隊，甚至單獨和林聿一起找其他小朋友玩。一來，這能提現(xiàn)她作為大孩子與林棉這類小蝦米不同的高級之處，二來，她討厭林棉輸不起時突如而來的高分貝尖叫。

    林棉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終于嫉妒之火越燃越烈，她不是善妒的小朋友，能忍則忍，一片和諧，她也很喜歡?？蛇@樣下去，林聿就會發(fā)現(xiàn)她不是最聰明可愛的meimei，甚至他們的友誼會被和別人的后來居上。別人特指方晏。

    有一天爆發(fā)了，她真的很不喜歡方晏總纏著她哥哥。

    “他是我的哥哥?！?/br>
    “他也是我哥哥?！?/br>
    “不一樣的！”林棉急了，握緊拳頭。哪里不一樣，她其實也說不清楚，親疏遠近的具體概念在她腦海里還不是那么清晰。

    “隨你怎么說，他更喜歡和我玩。”

    “你騙人！”

    方晏不再理林棉，她要保持一種神秘的高貴感，從氣勢上就擊潰對方。

    這是女俠與女俠的較量。雖然是為了男人聽起來不是那么有豪氣。不過自古以來，男人間為爭奪一個美女子大打出手的事情是很常見的，話本里老寫，由此類推，女人為了男人耍棍弄槍也很正常。這早不是男人的問題，這關(guān)乎于尊嚴和榮譽。

    首先林棉想到的是，要求哥哥做出某種明確的表態(tài)。這應(yīng)該很簡單，她是他的meimei，他怎么都應(yīng)該以meimei為重。于是她找到，要求下次組隊的時候和她一組。

    “好?！绷猪差^都沒抬都答應(yīng)下來。他正在專心致志寫毛筆字，這是爺爺要求的，不能荒廢了練字。

    “拉勾吧，拉勾上吊一百年。”

    林聿和她拉了勾，大拇指對大拇指拇摁了手印。林棉放下心來。

    除此之外，兩人在其他方面的爭奪也可以講是水深火熱。具體表現(xiàn)在比誰吃飯更快不掉一粒米，穿衣更迅速不會穿錯正反，由此獲得外婆的夸贊更多。然而外婆并不清楚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整件事的靈魂人物，她只覺得今年小孩比往年好帶，林聿不用cao心，林槿很乖，以往最煩人的兩個居然也表現(xiàn)得很好，于是她把贊揚平等地給每個孩子。

    既然這樣的話，只能靠其他辦法了。于是，林棉朝jiejie服軟。這就是林棉同學，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硬軟交替，各種組合?？傊灰杏?，都是好辦法。

    方晏很煩這套。你和她來硬的，她能比你更硬氣，發(fā)誓一定要贏?？傻瞾睃c軟的，走感情線走心的，她的jiejie魂就能熊熊燃燒。

    林棉不叫方晏為方晏了，開始每天jiejie短jiejie長，給jiejie端水，給jiejie扎花，給jiejie當牛做馬，把自己最喜歡的男明星讓給jiejie。

    “哎呀，煩死你了?！狈疥桃粋€頭比兩個大，“你把那張游戲卡給我，我不和林聿玩了?！?/br>
    那張游戲卡是林棉求了mama很多次開了很多包干脆面，哀求別人交換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得到來，圖案人物屬性技能都是最一流。總之，得此卡者得天下，很多小朋友羨慕的。

    林棉猶豫了。

    方晏料到如此，轉(zhuǎn)身準備走人。

    “好，我給你拿?！绷置拚f。

    方晏倒是有點吃驚，林棉這次可是大出血。等她把游戲卡拿來，依依不舍地交給方晏，林棉忍痛宣布：

    “好，林槿歸你，林聿是我的?！?/br>
    林槿同學在無人告知的情況下，在這場非法的人口買賣交易中，被他忠誠對待的親meimei林棉狠狠拋售?？梢哉f是遭受了慘無人道的對待。

    兩位女俠達成共識，握手言和。

    “你以后不能和方晏玩了?！绷置揆R上去向哥哥宣布。

    林聿聽得一頭霧水。

    沒關(guān)系，他不用懂，男人無需懂太多。林棉故作成熟又自哀自憐地想，通常都是這樣的，默默付出不求回報，講了自己怎么努力，對方太感動了就顯得自己很刻意。

    愛是不言說，她佩服自己小小年紀已經(jīng)參悟到了此中奧妙。

    林棉一直尾隨在林聿周圍，感受這份這個人獨屬于她的快樂感覺，她問他我們可不可以一起去外面玩，不玩的話一起看電視，或者她陪他看無聊的文字書也可以，她也想知道《綠野仙蹤》里的多蘿西這回又遇到了什么新的小伙伴。林聿和她講他有事要做，現(xiàn)在不行。

    “為什么不行？”

    “我還要做作業(yè)。”林聿只好和她說。

    “可以晚點做啊?！?/br>
    “這是我每天按時需要完成的任務(wù)?！币婚_始放暑假，林聿就給自己畫了張時間表。

    林棉不懂了，方晏喊他出去玩的時候他就出去玩了，可她沒發(fā)現(xiàn)人家方晏也是看時間的。

    “我知道了！你就是更喜歡和方晏一起！”

    什么跟什么啊。林聿不懂一個人腦子里戲怎么會這么多，電視劇看太多，漫畫也看太多。比出那種一個龍頭蓄水一個龍頭放水題目的人還要無厘頭。

    林棉繼續(xù)聲討：“你嫌我話多不聰明，嫌我煩。”這些天，她本來就憋著一股氣，來到外婆家的這幾天他都沒和她單獨在一塊兒過。她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剛才她還求著方晏，要是被她看到他都不愿和她一起玩，多丟人啊。

    林棉的話多是幼兒園老師寫在期末報告單上的評語上的，老師是這么寫的：“活潑，喜歡并擅長講話，但需要分清場合?！?/br>
    “倒也沒錯，你還挺有自知之明?！?/br>
    “你們都是壞人！壞人！”林棉的眼淚顆顆滾落下來，他們這么做是因為他們根本看不起自己。虧她還和他那么要好！想到這里她氣憤之極，萬般委屈涌上心頭，大步走上前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棉張開嘴一口咬在了林聿身上，因為身高差異，那一口正正好好咬在了他的腹部。

    至此，林棉再也無法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豪俠一輩，畢竟古往今來，哪個做出像狗一樣舉動的人都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因為夏季衣服薄，這一口扎扎實實咬出了血。雖然不至于去打狂犬疫苗，但還是惹得大人慌忙拿碘酒和紗布。

    林聿倒沒哭，他安靜地坐在凳子等別人給他處理，只是眉頭緊皺。

    林棉坐在客廳另一邊的凳子上，低下頭，不知道思考著什么。

    真是失足釀成千古恨，從此林郎是路人！

    至此后，林棉倒是乖覺了一段時間，她每天沉默地穿衣吃飯，也不哥哥長哥哥短叫個不停。沒有林棉鬧人的講話聲，真是安靜了很多，方晏對這個結(jié)果很是滿意，她面帶笑容，優(yōu)雅地在大廳里抬腿，勾腳尖，側(cè)壓，享受著這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的快樂。

    這晚，林棉繼續(xù)坐在桌子前沉默地玩著折紙游戲，一張正方形彩紙被折得皺皺巴巴，破破爛爛。

    她正專心地迭一角，眼前桌面上出現(xiàn)了那張她失去的游戲卡片。

    還來不及體會失而復(fù)得的喜悅，看到眼前的來人，她又低頭繼續(xù)自己手上的動作。

    “要玩迭迭樂嗎？”林聿坐在她一邊，手臂靠著她的手臂。

    “我不會?！绷置蘼曇粜〉孟裆n蠅哼哼。

    “我教你，”他把木塔搭起來，“我們一起玩。就我們兩個。”語氣柔和，并沒有生氣的意思。林棉這才抬起頭來。

    林聿沒有解釋自己是怎么重新拿回這種游戲卡牌、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的，那一點也不重要。他知道林棉是因為愛和依賴他這個哥哥才這樣的，這就足夠了。所以，他絕對不會不理她。

    橙色燈光下，他們分別抽出積木堆迭到塔的最上層，一根接著一根，直到它在林聿手下轟然倒塌。

    林棉看出來了，他在偷偷放水。

    “對不起?！彪m然是她贏了。

    “傷口已經(jīng)快好了，也不會留疤?！彼麑捨克?/br>
    “那你還是我的嗎？”

    “是誰的？”林聿沒聽清。

    “是哥哥?！?/br>
    算了，她這個答非所問的混亂的邏輯體系。林聿不想和她糾結(jié)在這種無聊的問題上。

    “你會永遠是我哥哥的吧？”

    為什么要問這種問題，林聿想，血緣這種東西又不是商品，七天內(nèi)包退包換。

    只要它存在，那就是永遠。

    “會的，”他說，“永遠都是?！?/br>
    “謝謝你，哥哥?！绷置抻檬诌怂闹割^。她第一次那么用力地叫了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