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日
許霧從機場里出來,先打車去了療養(yǎng)院。 在她上高中的時候,外婆就已經(jīng)有了老年癡呆的趨勢,她經(jīng)常會對著許霧喊出她mama的名字。外婆的病在叁年前急劇惡化,已經(jīng)到了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的地步,許霧只能把她送到南市最好的療養(yǎng)院里,找了兩個女護工照顧她。 這是她唯一能盡孝的方式了。 記憶里的南市總是陰雨連綿,這座城市承載著太多痛苦的回憶,如非必要,許霧根本就不會回來。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萬里無云,許霧推著外婆到外面走一走。 外婆抬頭問她:“我今年多大了?” “七十一。” 外婆繼續(xù)問:“你是誰?” 許霧把外婆推到湖邊,停下:“我是你外孫女,我叫許霧,你不記得我啦?” 外婆:“你mama是誰,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許霧無奈地笑了。和外婆的對話就是這樣無厘頭,可是一問一答間,她感到了難得的心安,就像一個漂泊四方的旅人終于找到了家。 越是平淡的,越是彌足珍貴。 和外婆一起吃過午飯,外婆要午睡了,許霧輕輕關上房間的門,再次坐上出租車,去了殯儀館。一踏進殯儀館的大門,便清晰地感覺到里面的溫度低了很多,她露出的胳膊上起了一點雞皮疙瘩。 停放骨灰的大樓里,只有一樓的大廳里坐著昏昏欲睡的工作人員。許霧把證件拿出來給他看,他草草看了幾眼,就帶著她去了二樓,把外公的骨灰請了出來。公墓是很早就買好了的,不過得等外婆去世之后,再一起合葬,所以現(xiàn)在只能委屈外公待在殯儀館里了。 玻璃柜里還有其他骨灰盒,許霧看到了好幾個和外公年紀相仿的老爺爺,或許他們會很有話聊。 外公的骨灰盒上有他的照片,是他過六十歲生日時拍的,那時的他笑得很開心。 許霧回憶了一下,自己那年只有八歲。小小的她已經(jīng)學會了報喜不報憂,每當她拿著一百分的試卷回家時,外公外婆總是格外開心。外公說周末帶她去鎮(zhèn)上吃肯德基,許霧搖頭,說要把這些錢省下來給外公治腰疼的老毛病。 她沒有告訴他們的是,那天老師讓他們介紹自己的爸爸mama,許霧站起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同學們用同情又驚訝的目光看著她,心想怎么會有人連爸爸mama都沒有。 許霧在慢慢長大。她的個子在變高,她的胸脯開始發(fā)育,她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少年人的朝氣。 與之對應的,是暮氣沉沉的外公外婆。 他們在慢慢死去。 時間每過一天,他們身上的腐朽氣息便重一分。他們的臉上長了一道道皺紋,他們的腿腳開始疼痛,他們的記憶力不如以前,終有一天,他們會像大樓一樣轟然倒塌,他們會再也不能擋在許霧身前。 許霧早熟,她知道這一天遲早到來。 但是她沒想到會來得那么快。 十一歲的某一天,她記得那是星期六的早晨,睡夢中的她被外婆的哭聲吵醒。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去看,只能看到外婆抱著外公的身體嚎啕大哭。她茫然地走上前去,握住外公的手,卻發(fā)現(xiàn)那只手已經(jīng)冰涼且僵硬。 外公前一晚對她說:“好好睡覺,有什么事就喊外公?!?/br> 這也是外公對她說的,人生最后一句話。 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了一個深夜里,沒有驚擾任何人,正如他平凡普通的一生一樣,除了外婆和自己悲痛欲絕之外,沒有任何人在乎。 外公用自己的死,為她掀開這個世界殘忍真相的一角,她甚至都沒有徹底理解死亡的含義,就被迫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火化的時候,她茫然無措地看著外公那張已經(jīng)變形的陌生臉龐,輕輕喊了一聲:“外公?!?/br> 當然沒有人答應她。 十年后的許霧擦了一把眼淚。 時至今日,回憶起外公,她還是會哭。 她傷心,她憤怒,她恨不得把李家人全部碎尸萬段??墒蔷退阍僭趺礆?,也換不回她的外公了。 殯儀館里有專門的追悼院子,她找里面賣紙錢的老奶奶買了一百塊紙錢,老奶奶認定她是個大客戶,友情贈送了她燒紙時的念叨服務。 用東北話來說,叫“扒拉灰兒的”。 她買的紙錢有點太多了,光是燒就燒了半個小時。賣紙錢的老奶奶念叨累了,坐下和她聊天:“姑娘,你怎么一個人來的?你家里人呢?” “他們……他們工作忙,沒空回家,我正好有空就回來了。”許霧撒了個小謊。 漫天飛舞的紙錢灰燼像是一只只銀色的蝴蝶,老奶奶見她心情不好,安慰道:“我們這兒有個說法,這個紙錢的灰被風吹起來的時候,就是你家人回來拿錢了。你家長輩回來看見你這么有出息,肯定特別開心,所以別哭喪著臉了,老人都說愛笑的女孩有福氣,你得多笑一笑?!?/br> 許霧哭笑不得:“沒傷心,就是感慨?!?/br> “感慨什么?” “您說人這一輩子,活著是為了什么?” 老奶奶驚訝地看了她好幾眼:“姑娘,你才多大呢,怎么就想著這個?別整天想些有的沒的,我們都是求生活的人,都在為了生活而奔波,所以得盡可能讓自己好受些。你別笑,這是奶奶我的經(jīng)驗之談,別自己給自己找罪受,活得舒服就行了?!?/br> 許霧露出一個笑容:“我知道了,謝謝您?!?/br> 到底還是老人有智慧。 她抬頭,望向漫天飛舞的灰燼,一陣風拂過她的額發(fā),好像是外公用他那干枯的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外公,請保佑我。 請保佑我復仇成功,請保佑我讓李家人血債血償,請保佑我燃盡心中的怒火,和他們同歸于盡。 從殯儀館里出來之后,許霧恍如隔世。她這次打算在南市住幾天,所以直接回了家。外婆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來過兩人,許霧會定期請家政阿姨來打掃,家里很干凈,她坐在沙發(fā)上,聽到隔壁傳來了鋼琴聲。 《秋日私語》,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的名字。 許霧的心跳動起來,她打開門,隔壁的鄰居正好也打開了門,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四目相對。 “好久不見。”青年微笑著跟她打招呼。 依舊是記憶里的模樣,熟悉的白衣黑褲,襯衫扣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扣到最上面一顆,清朗俊秀的面容,渾身都透著一股書卷氣,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仿佛琉璃珠子,看久了能將人的魂都吸走。 小時候的鄰家哥哥,鄰居們口中的完美少年,踏實穩(wěn)重的尖子生,在國外頂尖研究所學習的棟梁之才…… 對于許霧來說,他們有一個統(tǒng)一的名字。 溫澤。 終于把五個男主都寫出來了。 讓我們恭迎純元皇后(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