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青山深處
我伸手撫了一下他的眼睛,笑道:“有什么放心不下?我自小便在山中修行。何況又不是生離死別,過幾日待我想明白了自會回來,你又何必如此難過,叫我懸心……” “雪兒,”重英又叫了一聲雪兒,突然放開了我的肩,背轉(zhuǎn)身道:“你去吧——無論我如何舍不得你,你都無法體會。你不會明白思念一個人時一日三秋的感覺,你不會明白即使知道那個人一切安好,還是忍不住為那個人憂心忡忡、提心吊膽的感覺。你對我……永遠(yuǎn)都是這般云淡風(fēng)輕、毫不在意——” “重英——”我很想告訴他,離別也令我萬分難過。我心中并非云淡風(fēng)輕,我也會有對于他的擔(dān)憂、不舍與思念。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有一天我們終將離別。他將要迎娶狐月公主,而我將要去尋找思念了五百年的天翊…… 既然分離是注定的,此時再多的情誼,也無非徒增來日的傷悲。倒不如狠下心,叫他以為我確然是這般云淡風(fēng)輕,毫不在意…… 想到此,我抿緊了雙唇,讓所有的話語都消散在冬日的茫茫青霧中。 “雪兒,你為什么還不走?”重英的聲音中透著一絲不愿被我覺察的凄然。 “重英——那么你……珍重吧。”我嘆息著說出這句話,轉(zhuǎn)身施出飛花遁影之術(shù),向霧色彌漫的群山深處跑去。 我以為,我早已習(xí)慣了孤獨。卻為何,只是與人短短一段時間的相處,一朝離別,心中便這般空落寂寞? 身后是異族的繁華,身前是陌生的山水。我向著未知飛奔,不知何處是可以落腳的地方。 山外的雪早已化盡,山嶺背陰處仍覆蓋著大團(tuán)的積雪。積雪與濃霧連成一片,模糊了本來便不分明的山路。 翻過無數(shù)山峰之后,一陣叮叮咚咚、宛如靜夜琴奏的水聲吸引了我。 遁著水聲來到一條山谷深處,但見谷中一條山溪。溪水清澈如無物,溪下五色石子歷歷在目。 我蹲下身,撩起溪水洗了把臉,循著山溪慢慢上行。 溪水時急時緩,時隱時現(xiàn)。于是水聲便如一首絕妙的琴曲般,舒緩交錯,百轉(zhuǎn)千回。 曲曲折折地沿著溪水行過數(shù)里,山勢漸漸陡峭。不遠(yuǎn)的前方,似乎傳來急流與巖壁相撞的澎湃之聲。 我加快步子,飛身躍上一座低崖。眼前驀然一亮,只見一條銀練般的瀑布自空而降,似白龍出海,壯麗無比。 瀑布下方是一個幽靜碧綠的潭子。若非瀑布注入潭中,將潭水靠著山壁的一方?jīng)_擊得飛珠濺玉,整個潭水真如一大塊純凈透明的翡翠完美無瑕。 潭水旁邊,兩株虬枝斜逸的紅梅嫣然盛開,朵朵花瓣嬌艷欲滴。仿佛每一朵花,都自信擁有世間最美的顏色。 它們開得這般傲岸,這般任性,這般旁若無人,這般驕矜自賞……絲毫不因最美的時刻無人欣賞而沮喪,而暗自神傷。 梅樹旁邊,還有一株杏樹和一株桃樹。因季節(jié)未到,此時的它們暗淡靜默地陪襯著梅樹。 然而透過她們褐色的、仿佛努力向四周伸展的枝干,我知道在不久之后,她們也將絢爛綻放——在這終日人跡不到的寂靜幽谷,盡情地吐露自己的芬芳。 此處風(fēng)景秀逸,靈氣充沛。更妙的是,隔著潭水,距瀑布三丈遠(yuǎn)的崖壁上,天然一個小小的山洞,正是修行的大好所在。 我移步梅花旁,手撫梅枝,輕輕對那枝上紅花道:“這里有你做伴,倒不十分寂寞?!闭f罷,輕輕一縱身,足點碧波,躍至崖壁山洞中。 想是臨水之故,山洞入口處十分潮濕。往前走過數(shù)十步,地面方漸漸干燥。 洞中地方顯然比外面看起來要大得多,并氤氳著縹緲的水霧。 雖是冬季,洞中卻無寒意。一些藤蘿和草蔓,綠意盎然地垂掛于洞壁上。還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從洞壁的罅隙里鉆出來,團(tuán)團(tuán)簇簇,自成春色。 愈往里走,洞中光線愈暗。我施出烈焰術(shù),將一團(tuán)火光擎在手上照路,不久來到山洞盡頭。 難怪洞中溫暖如春,煙霧縹緲。原來在山洞盡頭的東北角,竟有一方小小的溫泉。 這溫泉不及龍華別院的清池一半大小,水溫卻高過清池許多。 溫泉對面,一塊巨石光滑平整,仿佛天然的一張上好石床。 我走過去在石床上坐下,心中對這山洞甚感滿意。 其后的日子,我便在山洞中摒除萬念,一心修行。 山中無歷日,不曉得過去了多少天。 一夜凌晨時分,忽覺四方震動,心中頗有所悟。站起身,但覺神志清明,靈力激蕩,修為竟是突破了空冥之境。 我心中大喜,激動得難以入眠,索性信步走出山洞。 此際,夜天遙月微如一線,昏昧不明。而梅花也已謝了小半,減卻許多清香。 突然驚覺,自己在這山洞之中,不知不覺竟已過了半月。 蕭子玉此時想必已經(jīng)回到別院,不知他自殘山帶來什么法寶,能否助我們戰(zhàn)勝夜川,并將之擒獲? 我沿著來時路向龍華別院行去。到得青龍峰上,天色方亮。 熹微晨光中,只見蕭子玉和重英正在練劍。 蕭子玉見到我,點頭微微一笑。 重英卻欣喜萬分地扔下劍,跑過來握住了我的手,激動地道:“雪兒,你總算回來了……” 我笑道:“這半月來,你過得可好?” 重英搖頭道:“怎么會好!你和師兄都不在,我一個人獨自練功無聊得很——” 我說:“練功時息慮凝心,心無雜念,怎么會無聊?” 重英道:“可是那要怎么做得到?我的腦子里隨時仿佛都有一千個一萬個念頭冒出來……” 蕭子玉道:“雪顏姑娘未經(jīng)世事,心地單純,自非俗世中人可比。俗世中人早已困于欲望,惑于浮華……要做到息慮凝心,實非易事?!?/br> 重英放開我的手,轉(zhuǎn)向蕭子玉問道:“師兄,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蕭子玉道:“我亦做不到,只是漸漸學(xué)會看破、放下。知一切過眼煙云,隨其自然不做強求,亦盡量不去想?!?/br> 蕭子玉說此話時,臉上隱隱浮起一層憂傷的顏色,眼中似有深深的傷痛和無奈。 我不由得想,俗世是什么?若說不好,為何它叫人深陷?叫人癡迷?若說它好,為何又叫蕭子玉傷痛至深? 重英道:“師兄盡日四海行游,不困于一時一地,或則容易看破、放下。只是我俗事纏身,要學(xué)師兄談何容易?” 蕭子玉淡然道:“你便隨心罷,隨你的天性自然,我亦不做強求?!?/br> 重英面上暗現(xiàn)一絲羞愧之色,拾起了地上的劍道:“咱們接著練劍吧?!?/br> 蕭子玉卻收起了手中的劍道:“不忙——” 蕭子玉伸出左掌,右手以劍指向掌上一指,掌上慢慢現(xiàn)出一塊漆黑透亮的東西來。 “這是什么?”重英上前細(xì)看。 我亦走上前去,見那東西漆黑如墨,透亮如玉,遠(yuǎn)觀似通體無瑕,近看卻隱隱透出無數(shù)銀色暗紋。 我問:“這便是你回殘山取來的東西么?” 蕭子玉神色凝重地看著那塊東西,道:“這是風(fēng)雷印。以我們?nèi)酥由线@風(fēng)雷印,對付夜川當(dāng)有七成勝算。” 重英興奮道:“這東西怎么用?”(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