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軟弱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兩個什么也沒有的孩子,獨自從泰莫里亞的艾爾蘭德跑出來,本來想去找梅里泰莉神殿避難,卻在森林里迷失了方向,一路上除了一只鹿首精什么也沒有遇到,最后直接繞過了馬哈坎山脈,跑到了亞甸?” 自稱杰洛特的男人用那雙全黑的眼睛錯愕地俯瞰著伊歐菲斯,為這兩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男孩的壯舉感到不可思議。他的膚色是死人一樣的僵白,眼周布滿黑色的血管看起來十分嚇人——他說他是一個獵魔人,胸口那枚雕刻有狼頭形象的吊墜還有身后背著的兩把長劍無形中增加了說服力——而這是他喝了魔藥的后遺癥。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伊歐菲斯氣惱極了,一股無名的怒火席卷著他的焦急焚燒,筆直地往頭頂上躥。但這個質(zhì)疑他的男人救了他和哥哥的性命,將他們從一次必然的死亡中解救出來。所以他不能大喊大叫,只能握緊拳頭,跟在杰洛特騎著的棕色母馬身側(cè),而鹿首精碩大的鹿角作為戰(zhàn)利品掛在馬鞍的另一側(cè)。 獵魔人懷里還抱著他昏迷不醒的哥哥,他不能沖動。 比伊歐菲斯的情緒更引人注意的,是比獵魔人的白發(fā)還要耀眼的發(fā)絲,在枝葉間投射的陽光下反射出綢緞的光澤。 真是個漂亮的小家伙。 杰洛特在伊歐菲斯還被倒吊著時就已經(jīng)看出了他糊滿污漬的面孔應該十分精致,可當他在小溪喝水重新洗了把臉,露出真容時,見多識廣的獵魔人還是忍不住為這位即將成長為少年的男孩那耀眼的容光在心里吹了聲口哨。相比起來,他的哥哥,如果真的是同父同母的話,就顯得遜色不少,但清秀的面龐依舊遠比路邊餓得面黃肌瘦的難民們好看一百倍。 “你說的當然是真的,否則我也想不出第二個理由為什么會在這種深山老林里遇到兩個傷痕累累的孩子。” 伊歐菲斯的怒火很快就被平息下來,杰洛特的聲音低沉有力,完全不為他的情緒感到冒犯,無比輕松地安撫了這位焦躁不安的男孩。 “但不得不說,你們的行為很冒失,你們之所以還能活著完全是命運的饋贈。” “我們別無選擇!為了能離開那里,離開那座該死的法師塔,我們只有往別人都不愿意去的地方鉆!” “法師塔?” 杰洛特托著昏迷不醒的艾切爾往上靠了靠,這位失血過多的男孩臉色蒼白得可怕,脖子軟綿綿地向后耷拉著,像某種不詳?shù)念A兆。 “你們是從誰的法師塔逃出來的?你們是學徒嗎?” “怎么?難道你要把我們抓回去嗎?那個邪惡的赫爾曼,我希望他已經(jīng)變成了rou醬,被永遠壓在廢墟下永世不得翻身。”伊歐菲斯咬牙切齒地說出那個淬滿了仇恨的名字,“學徒,如果我們是學徒倒好了,至少不用經(jīng)歷那些非人的實驗,只為了滿足那個老不死的所有奇思妙想!” 在泰莫里亞這個對術(shù)士還算寬容的國度里,大大小小的法師塔稀稀拉拉地佇立這個北方聯(lián)盟最大國家的各個角落。其中有熱衷于低頭做研究,以提高生產(chǎn)效率改善人民生活的實驗家,也有醉心于權(quán)術(shù),喜歡cao縱各個公國的王室的陰謀家,也不乏有沉迷于精靈遺跡,嘗試解讀命運低語的探險家。 但他們或多或少都曾進行過某種程度的人體實驗——甚至他們自己本身就是人體實驗的幸存者。 所以當杰洛特聽到伊歐菲斯的控訴時,他只是微微挑起了半邊眉毛,并沒有很震驚的樣子。畢竟從他目前觀察到的情況來看,兄弟倆都全胳膊全腿,既沒有和危險的生物結(jié)合在一起,也沒有發(fā)生明顯的外貌扭曲,至多只是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摧殘。 已經(jīng)夠幸運的了,在這個殘酷的時代里,還能安然無恙的活著就已經(jīng)夠幸運的了。 在路過這片森林前,四處游歷的獵魔人剛從尼弗迦德的黑色大軍掃蕩過的戰(zhàn)場上經(jīng)過,到處都是大火焚燒過的白地和曾經(jīng)是村落的斷壁殘垣。焦黑發(fā)臭的尸體粘連在一起,只能看得出大概的輪廓,而其中絕對不缺與這兩個孩子差不多年紀的孩童。 戰(zhàn)爭,該死的戰(zhàn)爭。 杰洛特沒有將這種居高臨下的悲憫表露出來,他們只是兩個孩子,脫離了父母的庇護落到邪惡的術(shù)士手里已經(jīng)十分悲慘,他應該對這個脾氣火爆的小鬼多一些寬容。 “赫爾曼,我聽過他的名字。你們能從他的手里逃出來可真是夠幸運的?!?/br> 獵魔人與巫師的關(guān)系并不融洽,他們互相鄙夷攻殲。但不懂變通的獵魔人們總是更容易落入下風,被那些看不慣他們使用粗陋法印的巫師們冠以變種人、食腐者的蔑稱,動員自己在領(lǐng)地范圍內(nèi)的影響力將這些只是想討個生活的獵魔人們趕出去。 赫爾曼亦是其中一員,而他為北方聯(lián)盟效力而進行的那些危險的人體實驗——將士兵改造成沒有痛覺沒有情感的、只知道聽從命令的戰(zhàn)爭機器,已經(jīng)是這些和魔法沾親帶故的人群中心照不宣的秘密,并私底下對他長久的失敗表達了毫不留情的嘲諷。 比起親自下場試圖cao縱戰(zhàn)局的巫師,那些躲在君主背后攪風攪雨的陰謀家們總是自我感覺更加高貴。 消息不算十分靈通的杰洛特還不知道這位心胸狹窄的巫師已經(jīng)得到了應有的報應,再次為這對兄弟的好運感到震驚。但仍危機四伏的密林里并不是聽故事的好地方,杰洛特輕輕抽打了一下母馬健壯的臀部。 “我們走快一點,你哥哥的傷需要盡快處理,我給他上的藥只能暫時止血?!?/br> “跑起來,你不是還很有力氣嗎?那就跑起來給我看吧。” 艾切爾和伊歐菲斯顯然還沒有被命運女神拋棄,先不提在這片無人敢深入的原始森林中遇到一個路過的獵魔人的概率有多低,他們離逃出這片森林其實也只剩了一天的路程。而在杰洛特那匹名叫蘿卜的牝馬的幫助下,這個路程被又被縮短了不少,總之一行人在艾切爾徹底斷氣前,緊趕慢趕地在夜幕徹底封鎖路徑前趕到了最近的一處村莊。 如果是白天的話,平原的遠處能隱約看到一座灰白色的,高聳威嚴的堡壘,那其實是亞甸的一處軍事要塞——哈吉,里面一定會有更好的軍醫(yī)官。 但杰洛特作為獵魔人帶著兩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顯然無法通過堡壘的守衛(wèi),只能先來這座人口還算旺盛的小村莊碰碰運氣。 而謝天謝地,這里有一個草藥醫(yī)生! 那個腰上掛了一圈香草的女人對深夜造訪的獵魔人只是震驚了一瞬,便側(cè)過身子讓一大兩小進去,屋子里的是nongnong的藥香,各種干枯的枝葉懸掛在屋頂上。 “真是稀奇,這里居然還會有獵魔人做客,是什么把你吸引過來的?” “我是杰洛特,利維亞的杰洛特。抱歉這么晚上門打擾,但我這里有個情況危急的孩子。” “他被鹿首精戳傷了,我暫時處理了一下,但那只是臨時急救?!?/br> 獵魔人小心地將艾切爾平放在還算干凈的躺椅上,揭開已經(jīng)算是碎布的衣服給女人看傷口。被就地取材制成的草藥糊住的傷口雖然止住了血,但也和那些看不出原貌的葉子粘連在了一起,女人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氣。 “諸神保佑!這可憐的孩子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哥哥……” 伊歐菲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神色悲切地看著生死未卜的艾切爾。他沒有想到日子才剛剛有了希望,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兄長就要拋棄他一個人先走一步。 “孩子,你先讓開,讓我做該做的事情?!?/br> 女人顯然見慣了這種走投無路的病人家屬,熟練地將他從地上拎起,力氣大得完全和她那細瘦的胳膊不匹配。杰洛特見這位醫(yī)生已經(jīng)投入忙碌的準備工作中,便打算先退出去,留下充足的空間交給她工作。 “伊歐菲斯,你先跟我出來,別耽誤她做事?!?/br> “不……我要陪著他……我要看著哥哥……” 伊歐菲斯的掙扎絲毫不起作用,還沒有開始發(fā)育的男孩被獵魔人單手攔腰勾起,抱到門外,讓他不要在里面礙手礙腳。燈神賦予他的力氣在這一刻終于全部消耗殆盡,白發(fā)男孩靠在獵魔人的肩膀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他哭戰(zhàn)火的無情,他哭早逝的父母,他哭痛苦的遭遇,他哭僅剩的血親。 “伊歐菲斯,聽著,命運時常從我們的身邊帶走珍貴的東西,但我們除了學會接受,沒有其他任何選擇?!苯苈逄匮凵癜l(fā)直地盯著夜空中高懸的月牙,聲音毫無起伏,“生活總得繼續(xù),無論過去如何,活著的人都必須活下去?!?/br> 他已經(jīng)見過太多生離死別,若不是獵魔人在變種的過程中已經(jīng)奪走了他大部分情緒,杰洛特大概也早已無法承受太多悲傷的情緒而陷入瘋狂。但他此時安然地坐著,任由悲傷害怕到極點的孩子在他身上發(fā)泄自己的軟弱,作為長者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我的哥哥,總是那么沒用……”伊歐菲斯哽咽著說,“從小和別人打架就總是輸,長大了也打不過別的實驗品?!?/br> “他膽小又懦弱,明明是哥哥卻總是躲在我身后?!?/br> “可這一次他卻主動承擔了這一切……”男孩那雙碧綠色的眼睛里滿是懊悔,“在那個怪物攻擊我們的時候,是他先向那個怪物揮動手,把它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明明我的身體比他要好很多,我活下來的幾率會更大,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 因為你們是兄弟。 杰洛特無聲地嘆了口氣,將脆弱的男孩摟在自己懷里。見過不少手足相殘的場面后,能夠互相為對方犧牲的感情就顯得尤為可貴,哪怕是杰洛特都感到自己麻木的心有了跳動的哀傷,這種感覺罕見又痛苦,但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 “你的哥哥會活下來的?!?/br> 獵魔人的安慰十分蹩腳,但足以讓被不安和悲傷擊垮的伊歐菲斯找到堅持下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