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問抬眼看去, 只見這座佛堂正中墻壁上是一座唐密釋迦牟尼佛像，佛像周圍裝飾著繁復(fù)而精美的飛天、飛馬、蟠龍與火焰紋。

    然而洞壁兩側(cè)所繪制的, 卻不再是佛家題材, 只見東面是張騫出使西域圖，西面則是玄奘西天取經(jīng)圖, 當(dāng)然隨行的可沒有白龍馬和仨徒弟，而是穿著樸素的尋常隨從。

    這兩幅壁畫會出現(xiàn)在這里，李好問很能理解

    如果沒有張騫出使西域，絲綢之路便難以打通，敦煌便不會有今日的輝煌，而佛家也不會傳入中土;

    同樣的如果沒有玄奘, 汗牛充棟的經(jīng)書便沒有機會自梵文譯為漢文，同樣地, 《老子》一類承載著中原文明的哲學(xué)思想也就不會自漢語譯成梵文, 傳入天竺。

    文明在這里聚首, 歷史也在這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見到李好問凝神打量著此間的壁畫, 洪辯臉上流露出笑容，道：當(dāng)初本地修建佛窟的最初用意就是供人清心冥想，蕩滌雜念。李司丞既已到了這里, 不妨將心中的擔(dān)子先放一放。

    李好問怔了怔, 試探著問：大師知道我心中有擔(dān)子?

    洪辯表情輕松地一笑，果斷地道：李司丞的疑難在于做了決定, 但又不知道這些決定究竟是好是壞。

    李好問默然。

    他在想：眼前這位老和尚還是有點東西的。

    這個毛病他老早在太歲一事上就落下了病根。

    那時他固然是代替所有人做出了最重要的決定，選擇將太歲贈給了女媧但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根本不是他眼前能看到的。

    因此李好問心里始終沒底。

    他仿佛踩在一朵云上，被風(fēng)吹著忽上忽下，內(nèi)心對自己的懷疑也從未停止。

    他一意孤行地做出了決定，但這個世界是更好了還是更壞了?

    又或者，他在這個時間點上做出的決定，在很多年，甚至是好幾個世紀(jì)以后，才掀起了一場完美風(fēng)暴?

    然而正因為是他代替，而不是代表這世上所有人做出的決定，這壓力就顯得格外沉重。

    再想想他需要在十二個時辰之內(nèi)需要做出的決定往小里說，這涉及敦煌城中的數(shù)萬居民;往大里說，它涉及西域胡漢數(shù)十萬人口，甚至涉及整個大唐。

    萬一他的決定有錯呢?

    這些想法最終全都成為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擔(dān)子，甚至令李好問不敢直接向自己的同僚們吐露，與他們商議。

    如果讓同僚們知道，其實他也在自我懷疑，同僚們會怎么想，他們還會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李司丞的號令嗎?

    其實李司丞不必如此。洪辯溫和地開口，我等不是神佛，所以我等會犯錯。

    但是會犯錯也意味著能夠跳出窠臼，做出神佛們無法做出的選擇。

    真的?

    李好問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忽然想起人們常說的，人類的歷史其實就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復(fù)前人犯過的錯誤，難道這才是人與神佛之間的差距嗎?

    洪辯溫和地點頭，微笑著道：如果這世間將唯一的選擇權(quán)交到了你手中，便意味著他們也需要為這個舉動承擔(dān)責(zé)任。

    李好問凝神思考，略有些不理解。

    將你推上來做這個決定的原因有很多，世間所有人，都直接間接地參與此事，所以你今天出現(xiàn)在這里。

    李好問大致有點懂了：他之所以能夠成為詭務(wù)司的司丞，是很多外力作用的結(jié)果，不止是任命他的李忱，將他推上職位的屈突宜，還有那些在詭務(wù)司門前排隊購買二神組合的富戶，那些在坊間傳說詭務(wù)司事跡的說書人，那些在權(quán)勢和妖魔們面前都無二話一力護(hù)著詭務(wù)司的豐樂坊居民是千千萬萬的人直接或者間接，造成了他今天的局面。

    可那些都成了我的責(zé)任!

    越是如此，李好問越是會覺得肩上的擔(dān)子越發(fā)沉重。

    他們都成了他需要保護(hù)的。

    這也正是你與神佛的不同。

    你是凡人，你只需要在你的能力范圍內(nèi)，做出你認(rèn)為對的那個選擇。

    你無法控制一切的后果，因為你只是你，因此那些你也都無須考慮。

    聽著洪辯和尚說話，李好問深吸一口氣。他必須承認(rèn)這番話令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還有一事，想要向大師請教，李好問雙手合什，恭敬行禮，不知大師能否指點迷津?

    昨日白天，大師見我時曾說過一句，如果正面行不通，那就反過來試試，或許便是可以的。能請大師說得再直白一些嗎?讓我能明白這話的真意。

    李好問干脆直說自己愚鈍，聽不懂。

    洪辯因為他的坦白而笑了起來，道：或許我應(yīng)該把行不通，改成來不及三個字。

    李好問一聽便聽呆了。

    如今他唯一覺得來不及的，就是盡快于時光術(shù)上再進(jìn)一步，晉升時辰的境界。

    他在離開長安前后才漸漸掌握了一刻的境界，到現(xiàn)在也不過是一兩個月而已。而且今次不同以往，在晉升一事上他沒有得到來自前輩們的任何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