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問話的天帝語氣極為清正端正。

    身為天帝，發(fā)現(xiàn)了神族蹤跡，是該核查清楚的。

    于是戚葭便也極認(rèn)真地作答：“是魯肆。他扮作了宋司陸的模樣?！?/br>
    “……宋司陸，本座記得，他是你堂弟?！?/br>
    “是?！逼葺缯f：“可他其實早就死了?！?/br>
    虞白溪略微側(cè)過頭，似是想要看一看他，但終究失去了視力的天帝只是扭回頭去，低聲道：“……本座不知連他也……抱歉。”

    戚葭向下垂眸，搖了搖頭：“畢竟那時候死了好多人。你還記得芙蓉山逼我起兵之時么？”

    虞白溪說：“嗯?！?/br>
    戚葭的聲音很淡：“就是那時候。我親手埋下許多人，司陸也在其中?！?/br>
    “……”

    虞白溪停住腳步。

    蒙著白紗的眼也看不出什么神色，他緩緩抬手按住了戚葭的肩，再度低聲說：“抱歉?！?/br>
    搭在肩頭的手指修長有力，仿佛飛鳥終于登上綠洲，戚葭莫名感到一股踏實感。

    他搖了搖頭，聲音恢復(fù)連貫和輕松：“魯肆扮作宋司陸，也不會敢輕易暴露身份，一旦神力泄漏便會被你察覺，想必萬年來他都在仔細(xì)用著這個身份行事。”

    虞白溪點頭：“自你離開后，破岳族偃旗息鼓，倒也擺脫了芙蓉山的控制，遷居妖界北部。宋司陸確是那時在族中有了名氣。

    “他曾為你族里做了不少事，本座觀察過他，除了偶爾在些小事上行事癲狂外，并未有何逾矩之處?！?/br>
    戚葭聞言不禁道：“這么多年，辛苦陛下照拂破岳族全族?！?/br>
    虞白溪：“無妨，自是應(yīng)當(dāng)。”

    二人又是相對沉默。

    戚葭抬頭看了虞白溪一眼，又道：“萬年間魯肆神君都在認(rèn)真扮演著宋司陸，他這次之所以不在乎暴露，應(yīng)該是因為本身便已經(jīng)靈法枯竭，已是強弩之末了?！?/br>
    虞白溪對此很認(rèn)可：“嗯。”

    戚葭：“可方才在幻境里，未被我揭穿前，他的神態(tài)表情、說話語氣皆與司陸無任何異處，就連在我面前時的態(tài)度，都似是真心要為我……為昔日的朝歸報仇?！?/br>
    惟妙惟肖到，若不是當(dāng)年是他親手埋葬的宋司陸，大概真的會以為他還沒有死。

    神族為了侵染人心，當(dāng)真可以做到如此極致。

    這一點天帝應(yīng)該最清楚。

    但虞白溪卻仍是問：“怎么說？”

    戚葭以為他是要了解更多的神族習(xí)慣和細(xì)節(jié)，便將方才幻境中與魯肆的對話大致說了說。

    “他明明是來捉我威脅你的，也不知我真實身份，可三句話里，兩句半都是責(zé)怪你辜負(fù)了朝歸……哦，大概是覺得你殺朝歸時太輕易，或是別的什么原因，他竟然誤會以前的我喜歡你。”

    天帝高挺鼻梁下的唇輕輕抿了抿，唇角重新繃緊，只應(yīng)了一聲：“嗯?！?/br>
    表示自己在聽。

    戚葭：“可魯肆不是神族么？若是司陸誤會了你負(fù)我，是會為我打抱不平。但神族統(tǒng)統(tǒng)恨極了我。……就算是要演的像司陸，也沒必要在我這只小鸚鵡面前演這么真吧？”

    這是戚葭覺得自己一睡萬年后，落伍了的地方。

    他已經(jīng)不了解神界那些瘋子的行事風(fēng)格了。

    虞白溪卻分析道：“他既為了偽裝而吸收了司陸將軍的記憶，恐怕便連情感也一并吸納了……司陸將軍真情待你，想必是天長日久、一過萬年，神族之人也被這份感情所影響。難怪他行事模樣越發(fā)癲狂。”

    戚葭：“……是啊?！?/br>
    “或許……”虞白溪又說：“這些年我與他接觸過數(shù)次，的確，不僅是氣息，言行舉止也從未看出不妥?！?/br>
    對天帝不敬、經(jīng)常張狂不遜，之后又為了破岳族對他虛與委蛇，這些做法都太像是朝歸身邊的孩子，該做出的事。

    所以天帝不曾有疑。

    虞白溪說：“他儼然已經(jīng)將自己視作宋司陸。而我懷疑……”

    “懷疑什么？”

    虞白溪：“神族以信仰為本源之力，當(dāng)初魯肆之所以選擇成為宋將軍，是因為宋將軍信奉你如神明?！?/br>
    “我懷疑不是他選中了宋將軍，是宋將軍的執(zhí)念召喚了他?！?/br>
    “但魯肆也一定沒料到，這么多年，那執(zhí)念也侵染了他。”虞白溪最后說。

    戚葭：“……”

    是啊，當(dāng)初他親手埋下宋司陸，算算時間，那時是比天妖大戰(zhàn)早幾個月的時間。

    而魯肆成為宋司陸的時間，最早也應(yīng)該是天妖大戰(zhàn)結(jié)束后，妖族失勢，虞白溪親手殺死先天帝以及前任魔王，神族高階神君折損大半后，剩下的人不得不隱藏身份，韜光養(yǎng)晦。

    這其中有了最少兩年的時差。

    戚葭一開始也覺得奇怪，魯肆為何要成為了宋司陸。

    因為他既要成為宋司陸，便一定要于萬千的尸體中選擇這一具，奪取他的思想和記憶，變作他。

    這比單純奪舍一個精怪取而代之要復(fù)雜很多，且沒有意義。

    戚葭睫毛不能控制地抖了一下。

    “……司陸的執(zhí)念。”

    宋司陸的執(zhí)念是什么？

    少年宋司陸其實沒有任何野心，他本是山野間長大的野妖，后來因緣際會加入了妖軍，又在一次沖突中險些被活埋。

    是朝歸經(jīng)過那里，將他從尸山里刨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