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煮頭
蘭濯正午時分才回房,滿面倦色,眼底下掛著兩只青黑眼圈。 阿花清晨從林寂被窩里艱難爬出,趕去看過小嫣,陪她玩了半日泥巴捏小人,這會子正匆匆忙忙地換下泥污衣服。她抬頭瞥見他這副模樣,忍俊不禁:“做什么去了,現(xiàn)在才回來。” 蘭濯仰頭灌下幾大口隔夜冷茶:“臭小子們大半夜要學法術(shù)。飛頭獠子沒抓到,教課教得魂都要沒了,幾萬年都沒這么累過——” 阿花裝模作樣看了幾眼,安慰道:“好了好了,魂還在呢。小弟子求知若渴,你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博學狐貍,不妨教教他們,一輩子受用。” 蘭濯臉色一寒:“待他們學成,再去殺你?” “怎么可能?!卑⒒ㄅ忉專靶♂套泳拖裥涿?,見什么就長成什么。你教他們分辨善惡,他們便知妖的天性有好有壞,不可見之即殺。這些道理就像風里的種子,散播各處,直到長成新的草木。興許將來仙門各派觀念有所改觀,就是因你的一句話,一堂課而開始。” 蘭濯閉目不語,阿花干脆握住他的手:“血海深仇一定要報,可仙門的孩子也須用心教導。只有這樣,痛心事才能越來越少。” 蘭濯不睜眼睛,鼻子里哼一聲,道:“我不教蠢人?!?/br> “此話不假?!卑⒒ㄐξ卣f,“像我一樣聰慧美麗的小老虎,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孩子們喜歡你,總不好辜負。權(quán)當賣我個面子,教教他們吧?!?/br> 蘭濯搖頭:“你我不至于如此?!?/br> 阿花聞言,輕巧地跳到他腿上:“那你答應(yīng)我,不然我不走?!?/br> 蘭濯的視線在她白皙腕骨上停了一停,爾后慢悠悠地說:“你這般求我,沒有用。” 小老虎很乖,親一親腿心變得濕乎乎,一摸一手黏滑。清晨她走得匆忙,林寂射在深處的白濁未曾排凈,隨著喘息動作,一股一股混著蜜汁流出來。蘭濯看在眼里,不大喜歡,又舍不得生氣,只著意深深淺淺頂弄。 前陣情韻余波未息,稍稍一碰就敏感得出奇。阿花本能地攀緊他的肩膀,被滿鼻幽香熏得昏昏欲醉。 “你,你抱我……”她掙扎開口,“我沒勁,要掉下去……” 趁他不在,大清早就胡鬧,活該沒力氣!蘭濯咬牙切齒,用力將她扣在懷中,張口咬上后頸——再不忿,也只是輕輕啃一口。小老虎嬌氣得不行,連頂?shù)蒙盍酥亓硕家l(fā)脾氣,哪里敢真咬。 香氣濃烈馥郁,攪化不開,阿花只覺下腹脹熱,里外都要被他嵌滿似的。老狐貍好變花樣,時快時慢,不輕不重地轉(zhuǎn)圈碾刮宮口軟rou——她格外受不得這個,嗚嗚咽咽地噴了好幾回,連腿根都打哆嗦。 白狐吮足甜津蜜rou,一張冷肅玉面冰雪消融,春意橫生,尖媚狐貍眼睛波光粼粼,幾乎淌出蜜來。 阿花懶得理會他,一手抓一根靈參,左一口右一口,生生吃出啃蘿卜的氣勢。蘭濯手執(zhí)梳蓖,將滿頭烏發(fā)梳理通順,頭頂挽起云髻,余發(fā)編成長辮,搭在胸前。 阿花急著伸手要照鏡子。“等等。”蘭濯說著,轉(zhuǎn)身折一枝開得正艷的赤芍藥。青丘姑娘皆愛辮發(fā)簪花,鬢邊丹香露濃,人花相映成趣。她生得太好,縱是滿圃嬌紅怡綠,生生被奪目艷色壓下一頭。 美人兒猶自對鏡傻笑:“和扇子上畫的一模一樣,真好看!明天我給師姐的小狗也編幾條!” 蘭濯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他剛要開口說話,房門被“咚咚咚”地敲響,有個稚嫩的聲口隔門呼喚:“阿花jiejie!林師兄叫你過去,飛頭怪捉到了!” 阿花換好衣裙飛奔而去,蘭濯緊隨其后。還未到近前,一股刺鼻臭氣率先撲面而來。因臭氣難聞,附近只有稀稀拉拉幾個小弟子看熱鬧,誰都不敢近前。阿花聳聳鼻子,這尸體怕是已經(jīng)腐臭多日了。 蘭濯聞見尸臭,暗自皺了皺眉。 林寂聽見腳步聲,轉(zhuǎn)身去迎她。 “面前地上有數(shù)層禁錮陣法,不可再靠近了?!彼皇殖謩?,一手牢牢握住阿花的手腕,平白生出些緊張,“我現(xiàn)在要掀開扣住它的銅盆,你站在這里,足夠看清形貌?!?/br> 阿花自然一口答應(yīng)。 “且慢?!碧m濯出言阻攔,“不對勁?!?/br> 林寂下意識把阿花向身后拉,問道:“何處不對勁?!?/br> 事有古怪,蘭濯顧不得與他陰陽怪氣:“飛頭獠子都是活人,白日與常人無異,夜晚頭離開身體飛出來,脖頸下頭懸著五臟六腑,日出之前回到身上。你們抓的人頭,是個腐尸。” 大家聽了俱是一怔,阿花從林寂身后探出個腦袋:“但凡身子和頭有一截死了,便都不能飛,對吧?” “對?!碧m濯說。 這氣味顯然死去不止一兩日光景,人頭如何脫離身體飛出來?阿花能想到的,林寂自然也想到了。他結(jié)印動作極快,阿花沒看清他雙手如何翻轉(zhuǎn),只聽林寂口中喃喃幾聲,隨即張手打出一張鮮血淋漓的符篆。 這符威力極大,乍打下去,人頭不停扭動翻滾,銅盆咚咚作響。禁錮陣法固若金湯,人頭撞不翻銅盆,改為嘶聲尖叫。叫聲非男非女,非老非幼,凄愴尖戾,饒是阿花身經(jīng)百戰(zhàn),也覺得刺耳難聽。 人頭大喊大叫一陣子,突然偃旗息鼓。阿花和蘭濯面面相覷。 打開看看?阿花用眼神問他。 蘭濯緩緩搖頭:再等等。 阿花縮回林寂身后,林寂隨即單手結(jié)印,掌心現(xiàn)出一縷白光,籠到銅盆上方。 “阿花?!碧m濯忽然輕聲喚她,“一會兒不論瞎子逼出什么東西,只管盡全力打它。打不過無妨,萬事有我?!?/br> 阿花早看得技癢,興高采烈答應(yīng)一聲,起身就要出刀。而林寂手握劍柄,緊抿唇角,面上顯出幾分猶豫神色。 蘭濯平靜地瞥他一眼:“關(guān)心則亂。這東西,唯有她能殺?!?/br> “快快快,讓我試試讓我試試!”阿花熱切地說,長刀燃著赤紅妖力。一翻腕子,半空斜斜一劃——她使刀慣愛如此起手——灼人熱浪頃刻間撲面而來,如滾水翻騰。 林寂到底放開了:“小心些?!彼p聲叮囑。 叁言兩語之間,蘭濯逼得人頭又在盆中上下沖撞。林寂將兩個指頭向那盆中一指,綿綿裊裊黑霧,自盆底縫隙漫出。 蘭濯低喝:“打!” 黑霧團團籠罩,阿花刀出如風。黑紅雙色混雜交替,陰陽二勢挾卷不休。她的刀既快又狠,黑霧屢次奈何她不得,反被刀尖重重妖焰劈得七零八落,不能聚攏。 阿花見它漸露頹相,有心要試。暗暗將大股妖力匯集雙手,合于刀身一步橫拉。黑霧如rou身碰上紅烙鐵,怪叫起來,瘋了似的扭動不成形軀殼,要來奪她性命。 阿花摸著門竅,心中暗暗得意:不怕你跑,只怕你不來!干脆一把棄了長刀,雙手掐訣,急轉(zhuǎn)回身,冷不丁就是一撲! 剎那間層云列昭,狂風驟起,一團混沌中火光隱隱。眾人正在揪心,忽聽半空中一聲破天怒吼,花斑猛虎四足踏火,乘風直入云霄,開口便是滾滾烈焰! 龍睇大野,虎嘯六合。 黑霧無所遁形,火過之處,皆化青煙。直至濁霧焚盡,風停云止,好一派清明世界,朗朗乾坤。 “這就打完啦?”阿花問。 林寂猶如才回過一口氣似的,符咒寶劍咣當一聲落地。兩只手打著顫,哆哆嗦嗦摸她有沒有受傷?!拔覜]事兒?!卑⒒┛┲毙Γ皠e擔心,那東西打不過我?!?/br> 她說罷抬眼看向蘭濯,想討他一句夸獎。白狐目光沉靜,仿佛一場大戰(zhàn)不曾在他心里掀起半點波瀾。 然而誰也沒有看見,他從頭至尾緊緊掩在身后的手掌,此時方漸漸斂去赤金光芒。 “我打得好嗎?”阿花鍥而不舍跳到他面前。 蘭濯看了她一會兒,拍拍她的腦袋,將那枝紅芍扶正?!凹軇蓦m有了,還不夠果斷?!彼蛔忠痪浣虒?,“擅用刀,不該拘泥于刀。天地生萬物,你是什么,什么便是你的刀?!?/br> 阿花沉思片刻,對他說:“若我是萬物,萬物皆是我的刀。” 蘭濯沒有回答,而是輕輕說:“今天打得很好,沒有給虎族丟臉?!?/br> 阿花立刻笑逐顏開。 “那團黑霧你還認得嗎?”他問,“在筑音博國,險些擄走你的黑霧,與它頗為相似?!碧m濯說,“邪祟以陰氣控尸,驅(qū)使尸體行走說話。” 阿花大吃一驚,林寂面色也不好看:“如此說來,并非飛頭獠子所為,而是邪祟殺人?” “先看人頭吧?!卑⒒ㄕf,“看完再討論不遲?!?/br> 黑霧已除,陣法自廢。阿花撿了根樹枝,小心掀開銅盆,一股惡臭直撞鼻腔。人頭血rou模糊,密密麻麻米粒大的小白蛆蟲有的黏在銅盆上,有的散落泥中。 阿花扒拉半天林寂的乾坤袋,拽出幾張空白符紙抹去蛆蟲,從糾結(jié)成團骯臟亂發(fā)中,挑出半根斷木簪。“簪頭雕蝴蝶,是女人,男人不用這種簪子束發(fā)。沒有白發(fā),年紀不大。大半口牙爛光了,牙rou斷根是黑的。難不成從不漱口,也不擦牙?”阿花喃喃自語。 蘭濯捏著鼻子提點她:“看脖頸斷口,頭是被齊根剁下來的。” 阿花腦子嗡地一聲響。這具尸體不是飛頭獠!況且生前滿口牙齒爛了大半,怎能在尸體上留下清晰齒印。 林寂察覺她氣息不對,問道:“怎么了?” “沒怎么?!卑⒒ㄩL長嘆口氣,“不是飛頭獠子,也不是殺死代掌門的兇手。就一顆腦袋,認不清楚長相。不過我有個法子,或許能推測一二。” “說來聽聽?” 阿花說:“很簡單,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