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秦玨的說法，柳惜娘如此冷酷之人，哪怕害了心愛之人全家，都在說“等她大仇得報(bào)”之后才去找他的人，怎么這么輕易被她用一句“離開風(fēng)雨閣”說動，放棄殺謝恒的計(jì)劃？

    她身上有蠱蟲，她根本不可能和她這么輕易交換身份，如果她離開風(fēng)雨閣，她只有死路一條，她和她交換身份，換的不是身份，是命。甚至于，她走之前，還給了她一半內(nèi)力……

    不。

    洛婉清想起來東都路上，那個假秦玨說的那句“如果有人告訴你內(nèi)力能只給一半，那肯定是在騙你”。

    當(dāng)時她想，是對方不知道天下手段之多，如今想來，不是。

    如果離開風(fēng)雨閣等于死，那么柳惜娘或許……早已存死志，她給的不是一半內(nèi)力，是所有。

    為什么？

    她為什么要死？

    她一生付出那么多，按照她的說法，她進(jìn)入風(fēng)雨閣，為了向那位頂尖人物復(fù)仇，她殺了許多人，甚至于，她還親手害死了愛人一家，如今臨到最后，她居然放棄，為什么？

    洛婉清思緒繁雜，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意識到不對。

    柳惜娘是怎么確定兇手的？

    。她從她父親肚子里掏出了一把斷刃，那個收養(yǎng)她的風(fēng)雨閣閣主相思子告訴她，殺她父親的人是個位高權(quán)重的大人物，如今聽秦玨說，那個人是謝恒。

    相思子怎么知道的？靠那把斷刃？可斷刃如何能確定？

    除非這斷刃，是極為特別之刃。

    洛婉清不由得想起柳惜娘第一次看見江少言給她匕首的模樣。

    她滿臉震驚，格外關(guān)注，她說這把匕首是世家特制，問她是來自哪里……

    “你見那把斷刃嗎？”

    洛婉清突然出聲，秦玨茫然，洛婉清回頭看他：“她從她父親肚子里掏出那把。”

    “見過?！鼻孬k點(diǎn)頭，“她時刻帶在身上?！?/br>
    “什么樣子？”

    “很少見。”秦玨皺起眉頭，“它刀尖上帶著很小的倒鉤，這種倒鉤在拔出人體時練血帶rou，極為陰狠，造藝十分講究，非民間所能為，應(yīng)當(dāng)是世族特制。只是每一族特制兵刃都極為隱秘，只有自己族內(nèi)死士知曉，我也讓人查過，沒有什么線索?！?/br>
    沒有線索。

    相思子告訴她，兇手是謝恒。

    她這一生，為了殺謝恒，她殺了很多人，她成頂尖殺手，甚至害死了自己愛人全家。

    她作惡多端，滿身罪孽。

    可是……

    “這把匕首，是李歸玉的師父的?！?/br>
    洛婉清輕喃出聲。

    秦玨沒聽明白，洛婉清腦子里是當(dāng)初柳惜娘第一次拿著這把匕首時分析給她聽的話：“你說他是走失在民間的三殿下，那他母親就是當(dāng)今皇后，出身四族之一的王氏，這該是他母族特制的匕首?！?/br>
    “是誰在指使風(fēng)雨閣殺你？”洛婉清回頭看秦玨。

    秦玨皺眉：“我不知道?！?/br>
    “是皇后母族王氏嗎？”

    洛婉清問出來，秦玨一愣，隨后遲疑著：“極有可能。當(dāng)年我們便是與王氏不合，后來退回江南?！?/br>
    如果是王氏，如果風(fēng)雨閣實(shí)際背后人是王氏，如果那把斷刃屬于王氏，那柳惜娘做的一切，算什么？！

    她為了復(fù)仇，毀了自己的一生，害了那么多人，結(jié)果是為仇人效命，那她做這一切算什么？！

    洛婉清串聯(lián)起來，恍然大悟。

    為什么上一世的柳惜娘刺殺秦玨被謝恒抓捕后毅然去了西北，為什么這一次她還要去西北。

    因?yàn)樗婚_始就錯了！

    從相思子收養(yǎng)她那一刻，她的人生就錯了。

    早晚有一日她會知道真相，知道真相的她，又如何面對自己做過的一切？

    她突然明白為什么柳惜娘說，“仇恨會隨著時間變淡，不要為了報(bào)仇，去做違背你內(nèi)心的事情，不然總有一日，你會后悔?！?/br>
    因?yàn)樗蠡诹恕?/br>
    或許是在殺人那一刻，或許是在看見秦玨為她釀酒那一刻，或許是看見秦家覆滅那一刻，或許是看見秦玨打算自盡那一刻……

    她早就已經(jīng)走到窮途末路，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而那根稻草……

    “如果我?guī)湍惆仓眉胰?，不許要你做什么，你還想和我換身份嗎？”

    “換。”

    是她。

    洛婉清顫抖起來。

    她不斷回想她和柳惜娘相處每一個細(xì)節(jié)，她一抬頭，一挑眉，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話。

    她后悔了是沒錯，她心存死志是沒錯，可是，真正讓柳惜娘下定決心去死的，是她，洛婉清。

    是她那一句“換”。

    是她那一句“不殺了江少言，我一生難安?！?/br>
    柳惜娘沒有想過要和她換身份，柳惜娘希望的是她不要走自己的老路，是她洛婉清非要如此，于是她就用命來成全她。

    成全一個陌生人！

    成全一個萍水相逢的她！

    說渡一半內(nèi)力是假的。

    說從此天高任鳥飛是假的。

    說互利互惠、日后再見也是假的！

    根本沒有什么日后再見，這一世，上一世，她都選擇了獨(dú)自去西北。

    或許上一世，她在見到謝恒時就知道了真相，于是她護(hù)送秦玨進(jìn)了監(jiān)察司，徹底背叛風(fēng)雨閣，當(dāng)秦玨成為監(jiān)察司使時，她一路逃往西北。

    宿命從不曾更改，只以其他形式輪回。

    只是區(qū)別在于，這一世的她會五感全消，她不一定能走到西北，她或許會在半路上，就一個人死于一片黑暗之中。

    她到最后，甚至都不愿讓她洛婉清知道這份恩情。

    怕什么，怕她愧疚嗎？

    洛婉清緊捏著拳頭，努力克制著情緒。她怕旁邊秦玨發(fā)現(xiàn)自己異樣，也怕這過于磅礴的感情擾亂自己的理智。

    她壓抑著所有情緒，分析著現(xiàn)在柳惜娘的情況。

    柳惜娘內(nèi)力全部給了她，但她答應(yīng)過她，會救她的家人，還會把匕首送到自己指定的地點(diǎn)。

    她信她不會失言。

    那如今，柳惜娘最后的蹤跡，就是她們約定那顆護(hù)國寺百年古樹下。

    三個月，她的時間不多，每一天都可能是柳惜娘的死期。

    她要找到她，她必須馬上出去找到她。

    她要確認(rèn)柳惜娘的安全，要搞清她家人到底在那里。

    柳惜娘沒有內(nèi)力，怎么逃出去，怎么救她家里人？

    而且，趙語嫣……也就是九霜，和柳惜娘到底什么關(guān)系？

    考監(jiān)察司的路上，她讓她不要靠近秦玨，或許是怕她從秦玨身上知道真相，太早知道柳惜娘為洛婉清而死，她會愧疚。

    那為什么要靠近九霜？

    九霜要?dú)⑶孬k，那必然是風(fēng)雨閣的殺手，柳惜娘不知道嗎？還是她知道，然后交換了什么？

    洛婉清閉上眼睛，嘶啞道：“多久了？”

    秦玨聞言，轉(zhuǎn)頭看向外面：“快了吧?！?/br>
    說著，秦玨平靜道：“他們的目標(biāo)是我，我就在這里待著吧，等一會兒你自己過去?！?/br>
    “你說他們手里還有鑰匙嗎？”

    聽著這話，秦玨一愣，他抬眼看向洛婉清，洛婉清分析著：“剛才我殺那兩個人身上有鑰匙，如果說他們進(jìn)了地宮就關(guān)了地宮大門，那他們來不及回去交鑰匙。其他人身上應(yīng)該有鑰匙。”

    “所以呢？”

    “這些鑰匙我給你?！甭逋袂鍖寔淼蔫€匙交給秦玨，平靜道，“這里應(yīng)該有三十把，有這些鑰匙，你就可以成為影使，至少再活五年。”

    “那你呢？”秦玨皺起眉頭，“你沒有鑰匙，就算贏了復(fù)試也只是個影使。你我萍水相逢……你甘心嗎？”

    “你的命重要。”

    洛婉清抬眼看他。

    秦玨一愣，洛婉清凝視著面前青年，鄭重道：“我知你不信，但她沒有說假話。她喜歡你，她想要你活，我就讓你活。”

    “成為柳惜娘，要付出成為柳惜娘的代價?！?/br>
    洛婉清站起身來，握緊手中刀柄，平靜開口：“我接受?！?/br>
    接受她一切條件。

    縱使她不曾有過條件。

    可是她的仇，她會報(bào)。

    她的路，她會走。

    柳惜娘背負(fù)的一切，她都會為她背負(fù)下去。

    她是柳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