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節(jié)
吵架歸吵架,打架吧,還是大魏建朝以來第一次出現(xiàn)的奇葩。 據(jù)說喬徽那一拳打出了氣勢,打出了威風,打出了新老交替之間的針鋒相對,將外來的十來個空降高官與朝中深耕已久的老臣之間的矛盾擺上了明面,將百安大長公主上位以來,諸人對女性當權者的鐵腕整治手段的不滿打到了亮處。 百安大長公主掌權以來,朝中的風向一直有些詭譎,小心翼翼地維系在一個平衡點上,稍稍向左向右,都有可能出現(xiàn)極大的偏差。 大家都在如履薄冰的試探。 昭德帝還活著,他還能不能重新出現(xiàn)? 還是說遜帝順勢接過權柄? 還是,他們后半生的仕途,都要仰一個鐵血嚴厲的女人鼻息? 喬徽這一拳,把薄冰打破,所有人、所有事、所有對立與猜測,都暴露于前。 而喬徽打完拳,便被責令禁足自省半年,就此從風波中暫時隱退。 月下點燈,美人垂眸。 顯金吹了吹剛剛上的藥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安靜不動:“……反正都是做戲,還不如把那一拳實實在在打下去?!?/br> 第377章 舊人相見 東院的書房,書架通天,儒學、道學皆有,亦有兵書、史論等,在一整堵后墻上,還掛著一把綴紅纓流蘇的長刀。 這是喬徽的專司書房。 如今燈火微光,二人交頸廝磨,氣氛曖昧。 喬徽的手指關節(jié)磨破厚厚一層皮,露出深深的血rou。 那柱子懸著鏤空的燙金浮雕,經(jīng)年的物件藏著歲月的毒,喬徽認為是小傷口,不以為然,照樣早起拎石壺練功,傷口被汗水一浸,四五日過去不僅沒好轉(zhuǎn),邊緣處還有些泛紅。 明顯是感染了。 這年頭可沒有碘酒。 顯金便拿棉球蘸上高度酒當作酒精消毒,疼得喬徽低聲“嘶”了一下,緩了好一會才開口:“我這一拳下去,怕是要給他償命!就咱們朝中這些個老文臣,一百二十斤的體量,一百一十九斤都是心眼子,剩下的骨頭是松的,rou是散的!” 第一遍酒精上完,第二遍就不太疼了。 顯金交待一句:“這幾天先別沾水?!北慊亓嗽掝^:“經(jīng)此一役,你便只能當純臣了?!?/br> 打御史大夫未遂,算是把文官得罪完了;退了好幾個西山大營的二世祖,算是把武官得罪遍了——只能一門心思跟著大長公主混跡了。 喬徽“嗯”了聲,嬌羞道:“我一直挺純的?!?/br> 顯金抿了抿唇。 喬徽是特么開竅了嗎?! 在這么小眾的賽道上一騎絕塵?。?/br> 顯金挑了挑喬徽的下巴頦,湊上親了親。 喬徽不自覺地笑起來,待顯金親完,才雙手抱后腦勺,自然熟練地坐在美人榻上來回晃:“如今停了職,又不讓出家門,我預備給家里修整修整——墻上蒙著眼睛的四爪番龍,我琢磨著全都給鏟了?” 喬徽試探著征求顯金意見:“還有一些堂皇的裝飾和色調(diào),匠氣太重,你若不喜歡,也換一換吧?” 四爪番龍和堂皇裝飾,都代表著遜帝。 喬徽怕顯金看著鬧心。 顯金無所謂地搖搖頭:“四爪龍可以鏟,裝飾倒沒必要,匠氣雖重,但都是好東西,咱不糟蹋?!鳖D了頓:“再者說,這處,許也住不了多久,等京師三間店子落地,我還預備四面八方都轉(zhuǎn)轉(zhuǎn)——老家人也來齊了,人手充足,該鋪開的要鋪開,晚一天就少賺一天錢。” 喬徽出事前幾日,杜嬸子帶著杜君寧和李三順家的兒媳、長孫來了。 原先杜嬸子領著差事,帶著杜君寧住在宣城府橘院溫書,三年前那小子就考過了秀才,今年上京預備跟著喬師再好好沖一把,考中舉人便也在寶珠面前有些底氣。 李三順的兒媳是想出門做事的,李三順既被收編到專司負責交子與外貿(mào)的單獨作坊,兒子自然跟著爹干,恰逢孫子要讀書,便早早地就給顯金來了信,對兒媳沒什么要求,但要求顯金“必須給孫兒找個好師傅,需有名望、有實學、心地善,最好是咱涇縣人”——還不如把喬師的戶籍號寫上去得了。 顯金便同喬徽隨口將這些事說了。 喬徽的關注點有點怪:“老弱婦孺,崔衡怎的不安排人護送?他們自己來的?” 顯金想了想:“應當是沒派人?!?/br> 喬徽微微垂眸,眸底的目光有些深,隔了一會兒才把話題轉(zhuǎn)移到杜君寧身上:“如今多大來著?” “十五六吧?年紀不算大的。” “那今年考什么考?再沉兩年,我日后若是外放,便跟著我出去走走,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死記硬背不如親歷親為?!眴袒挣久?,難得帶了點老氣橫秋:“年輕人不要冒進,我便是年少成名的,看看我現(xiàn)在?!?/br> 一副大舅哥的口氣,非常挑事。 顯金挑眉:“你現(xiàn)在怎么了?” 喬徽繼續(xù)蹙眉,態(tài)度嚴肅,一本正經(jīng):“看看我現(xiàn)在寄人籬下,還要靠賀老板養(yǎng)著——我可問了戶部,停職即停薪,至少一年半載的,我可沒俸祿進袋啊!“ 顯金點點頭:“沒事,師父鐵定藏著錢!你吃你爹,我吃我?guī)煾?,咱們殊途同歸,萬象歸一?!?/br> 喬徽:“嘿嘿嘿——” 顯金:“嘿嘿嘿——” 兩公婆相視一笑,極有默契。 東苑書房門外,游廊之中,披著外衫一瘸一拐的喬放之,險些崴了腳。 真是一對珠聯(lián)璧合的豺狼虎豹?。?/br> “咚咚咚——”喬放之敲出了老父親和親師父的委曲求全和隱忍寬縱。 “嘎吱”一聲響,書房門大開。 喬徽有些了然地將目光落在了喬放之的身后:這樣老弱婦孺一行人千里迢迢而來,雖然如今太平之世,卻也需警惕流寇匪人——怎么可能不跟一個有功名加身的成年男子? “二郎。”喬徽彎唇,目光澄澈坦然:“好久不見?!?/br> 喬放之身后站著的是,隱沒在燭火光暈之下的陳箋方。 顯金亦舒朗展笑:“二郎,好久不見。” 陳箋方微微抬眸,似乎對顯金的在場并不意外,拱手行禮:“寶元、顯金——好久不見了?!?/br> 三人皆語聲平和。 喬放之在三人之中環(huán)視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顯金身上,擰了擰眉,瞇了瞇眼,完全無視房間里的大象,天賦般地找到了華點,痛心疾首道:“夜半三更,你在東苑干啥!?老師雖不拘小節(jié),但好歹也是朝中學派領頭羊、文人風骨第一人——你們還沒……” 把“成親”兩個字咽下去了。 他那遲早要姓“賀”的長子,非常沒有禮貌地對著他耳提面命了很久——不準催成親!更不準催什么子嗣傳承!最好是連成親兩個字,提都不要提!要是因為他,顯金打了退堂鼓,他必定多一個剃度出家的世外兒子…… 說實話,喬徽出不出家,其實對他的威脅不大。 他比較害怕顯金打了退堂鼓,這個兒子可算是砸手里了。 喬放之艱難止住話頭,嘟嘟囔囔:“等陳三爺回來,為師遲早要同他好好說說的……”便說起正事來:“寶元,正好你近日賦閑在家,若是得空,便與二郎四處尋一尋離國子監(jiān)近些的民舍?!?/br> 帶了埋怨的口吻,轉(zhuǎn)身對陳箋方道:“家里這么大,一定要出去住……左右你們行商的人家家底豐厚罷!” 陳箋方垂眸淺笑,端正清俊的五官終于多了幾分生動:“托老師吉言,家母接手陳家生意后,成本降了三成,盈利卻漲了五成,確是財神入家門了。” 第378章 深夜談話(2500) 喬放之不知道陳家和顯金最后的瓜葛,他沒細問過,顯金到京師來住在喬家,他是求之不得的,凡事莫要深究,一旦深究內(nèi)里的瓤子總是惡臭——雖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顯金在陳家干得好好的,陡然離開,總有些隱秘官司在里頭,又聽說顯金離開后,陳家那位精明強干的老太太躺了很久的病榻,陳家老二和老二媳婦難得不管鋪子,一溜兒去蘇州府、松江府、應天府玩了一趟,一副富家閑人的懶樣…… 陳家亂了挺長時日,老友熊令甚至給他寫過信,請他作為陳箋方老師去陳家勸一勸——老熊一心想將宣紙盤出來,眼睜睜看著陳家因內(nèi)亂倒了臺,滿心都是對宣紙的可惜。 奈何,當時他腳傷未痊愈,顯金與寶元準備下倭,實在騰不出手…… 這為難時刻,反倒是長房遺孀站出來了,又立規(guī)矩又設章程,強迫陳家子弟做事才有飯吃,把這一灘死水盤了活。 老娘迎來了事業(yè)第二春,反而兒子卻遺憾落北。 今年三月的恩科,陳箋方靜悄悄地上京來考,誰也未曾告知,原以為是要一飛沖天的,誰料到卻并未上榜。 喬放之并不避諱顯金與喬徽,拍了拍陳箋方的肩頭:“既然家中太平了,便在國子監(jiān)中憋著口勁好好學罷!別叫別人笑話,說我喬放之教了一輩子的書,臨到頭,涇縣兩個最有希望的郎君誰都沒能金榜題名——寶元是不指望了,你必定要給涇縣、給為師、給青城山院爭口氣。” 陳箋方微微低頭,長長的眼睫在臉上投下扇形的如鴉雀展翅的陰影。 “沒找到住處前,寶元住東苑,你便住南苑,別著急慢慢來?!眴谭胖X得自己隱秘且偉大:他連親家公都養(yǎng)了,再養(yǎng)個得意門生,應該也不是什么大事。 陳箋方再垂首應是。 喬放之交待幾句后便欲走,走前看了眼顯金,欲言又止:真是cao不完的師父心……到底還沒成親啊閨女! 顯金怕導兒念叨,聳著脖子,十分乖覺地跟在喬放之身后出門去。 喬放之生出幾分欣慰:這丫頭好歹還有點眼力見。 滿意于這個閨女的察言觀色,自然而然想起另一個閨女,喬放之杵著拐杖,在里間游廊里,側(cè)頭問長隨:“這些時日怎不見寶珠?都哪里去了?” 長隨答:“大姑娘今日往城東邊去,聽聞杜秀才的娘親煮了燉羊排,邀大姑娘去嘗嘗?!?/br> 喬放之:“現(xiàn)在呢?還沒回來?” 長隨腦袋佝得越低:“……好像大姑娘跟著杜秀才去鏡湖看花燈了?!?/br> 喬放之眉頭一蹙,人都麻了。 他確實不太適合養(yǎng)閨女。 一個兩個,都頗為外放,絲毫不見古時矜持之風…… 再想想喬徽耳提面命,讓他不要催著成親、害怕顯金不太高興的萬惡樣子。 喬放之搖搖頭。 算了,他養(yǎng)兒子也有點問題。 可能是家里的水質(zhì)不好吧。 …… 里屋,喬徽幫陳箋方把行李拖到南苑去,院子空空蕩蕩的,院落里的雜草明顯剛被軋過,整整齊齊地留了個短茬兒,如同垂髫小兒剃得干凈的后腦勺。 他們兩個,差不多也是在垂髫小兒時便已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