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jié)
恒溪不太懂,蹙眉輕輕搖頭。 顯金道,“說明熊大人已然對朝廷、對大長公主十分忠誠了,不需要再作強調(diào)?!?/br> 百安大長公主在變相告訴整個應(yīng)天府,空降而來的新任府尹大人背后站著的是她。 顯金聲音壓得很低,話音剛落,前排一位國字臉、粗黑平眉的中年男人隱蔽地半側(cè)頭打量顯金。 這人,顯金見過。 上船第一日在百安大長公主船上,明明是自己耍賤,卻率先給喬徽安上個“脾氣不太好”的帽子。 好像是安國公? 顯金眼風(fēng)一凜,不由分說地回懟過去。 安國公似乎沒想到顯金會毫不遲疑地用目光反擊,怔愣一瞬后,眸色轉(zhuǎn)深緩緩轉(zhuǎn)過頭去。 百安大長公主言罷,象征性下船進城吃了頓飯,拒絕了熊大人邀她泛舟秦淮的浪漫提議,用餐后輕笑言,“秦淮之畔,煙柳弄晴,本宮與熊大人加在一起已近百歲——本宮便不與你同游了吧!” 說得熊令一愣一愣的,后來反應(yīng)過來,大長公主應(yīng)該主要是嫌棄自己人老珠黃。 百安大長公主未再耽誤,重新返港上船,向北直隸而上。 自應(yīng)天府出去的文府丞、顯金、恒溪和李三順諸人留在了原地——出去一趟,論功行賞的事,還需再等等。 顯金扭頭,蹙眉看向一旁,“你為啥沒跟著回京?” 一旁赫然站著個高高大大的喬大聰明。 喬徽聳肩:“我娘十周年忌辰,你老師腿腳不便,難道我不要帶著寶珠回鄉(xiāng)祭拜?” 顯金瞬間收回蹙起的眉頭,“很該很該?!表槺阈睦锷攘俗约阂话驼?,孔雀開屏,五彩聘婷。 熊大人先帶著一眾人回應(yīng)天府府衙,大堂設(shè)座,喬徽與其同坐上首,喬徽以左為尊,熊大人則是地主之誼,先將一旁慫成一團的文府丞放回去抱媳婦,剩下的就都是熟人了。 熊大人看著喬徽嘆了一聲,“……果然是做侯爺?shù)臉幼恿?!以前又刨我家樹又扯我家花,機靈得很,三歲看來就知道以后是個大才!” 熊大人笑瞇瞇的,胖嘟嘟的臉頰rou跟著喬徽黑透了的黑歷史愉快顫抖,“呵呵,再長大些就更混,還偷摸從后山捉猴子藏在我院子養(yǎng),被你爹抓住后就說那猴子是你童養(yǎng)媳,哭爹喊娘地不準放歸山野?!?/br> 顯金:?這個癖好,就有點特殊了。 喬徽深深地閉上眼:您可憋說了。 熊大人樂呵呵,圓圓的肚子也跟著一起樂呵,“封爵的旨意可下了?還領(lǐng)了什么差事?” 喬徽睜眼,“洽商團出行前旨意下了,丹書鐵券也發(fā)了,還領(lǐng)了京衛(wèi)指揮使司指揮同知一職?!?/br> 熊大人繼續(xù)樂呵呵,臉上的rou快要堆起來,“早知道你小子這么有出息,我便賴死賴活也要在族里找個丫頭說給你?!?/br> 像想起什么,又問,“先前聽說安國公舊事重提,說家里大姑娘年歲大了,你不喜歡,幺姑娘卻長得花容月貌,很是漂亮,托了莊先生的夫人接觸你姑母來著,如今走到哪一步了?” 顯金眨眨眼。 喬徽:您真的憋說了! “沒影兒的事!大丈夫當(dāng)以建功立業(yè)為佳,如今倭人甫平,勘合貿(mào)易尚未運轉(zhuǎn),我得蒙圣恩又豈能……”喬徽立刻上綱上線。 熊大人笑瞇瞇擺手,“你得了,你摟著小猴兒鬼哭狼嚎的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br> 看喬徽是問不出什么名堂,熊大人嘟囔一句,“左右給你爹寫信了?!?/br> 便終于大發(fā)慈悲放過喬徽,感嘆地看向顯金與恒溪,“聽說倭人的詔令御紙?zhí)囟樾???/br> 顯金點頭,“是,暫定水波紋紙張,朝廷另特派一支人手為遣和使時刻約束倭國大政?!?/br> 熊大人一聲喟嘆,“戰(zhàn)戰(zhàn)和和十幾年,終在今朝落帷幕,若倭人不扣永寧侯,李閣老與圣人也不至趁勢向心學(xué)發(fā)難,放之也不至于被殃及池魚,便也沒有寶元出海、大長公主自西北殺回京師平定大局的后話……” 因一只永寧侯引發(fā)的血案? 顯金笑起來。 熊大人喟嘆結(jié)束,開始展望,“以后宣紙這條路便是走寬了?!?/br> 還有可能以宣紙行鈔呢! 恒溪張口想說什么,被顯金掐了掐,搖頭瞇眼示意,恒溪不明所以,但看顯金的目光里透露著赤裸裸的不懷好意,便安心地把話吞下了——顯金算計的時候,賊讓人放心。 幾個小的坐在下首,聽熊大人絮絮叨叨說了好長時間。 熊大人可能是咸魚當(dāng)慣了,歲數(shù)也上去了,一慣都是不太上進的,否則也不會繞來繞去都在知府上打轉(zhuǎn),如今趕鴨子上架履新應(yīng)天府府尹——一個非常重要的三品大員位置,屬于地方官進京述職,他都得站在數(shù)一數(shù)二靠前位子的那種。 熊大人自履新以來,壓力賊大,奈何應(yīng)天府的房價是宣城府的幾何倍數(shù)增長,按例而言應(yīng)天府主官上任是有房子住的,但不算太大,他家?guī)讉€小子都大了,夫人又愛花,需要有苗圃和暖棚的宅子,一時間沒有合適住所——前幾任雖都未照章辦事,宅子大得跟個園林似的,但他老熊規(guī)規(guī)矩矩幾十年,總怕晚節(jié)不保,九十九步都走了沒必要折在最后幾步吧? 故而老熊上應(yīng)天府后,一直都是獨居,身邊老妻不在,好多話都時刻警醒著不敢隨意宣之于口。 升官發(fā)財,可真難。 老熊簡直想為自己抹兩行淚。 升官升成他這個樣子的,從古到今也沒幾個人了吧?——他本是一條咸魚,如今翻了身真是累死了,還想死老妻了,嗚嗚嗚。 聽老熊絮叨到天黑,恒溪與顯金回了驛站,恒溪閑來無事翻看企劃書,看完后蹙眉問,“我們好像漏寫了很重要的一段?!?/br> 顯金早上起來沒來得及練八段錦,如今準備好架勢預(yù)備來上一段,隨口問,“什么?” “成本?!焙阆獡?dān)憂,“我們忘記向朝廷要錢了。” 顯金屏住一口氣,先打完八段錦,再緩緩將憋氣呼出,回拳站定后顯金異常鎮(zhèn)定地將企劃書翻到最后一頁,蔥白一樣的食指指向最后一行,問,“這是啥?” 恒溪早把那行字看過無數(shù)遍,“大長公主的批閱和印章。” 顯金點點頭,“靠這個。咱們明天去找熊大人,獅子大開口,想要多少要多少?!?/br> 月黑風(fēng)高,滿足了傾訴欲的一條老咸魚熊令正樂滋滋地泡著泡泡浴,暖和綿軟的毛巾搭在肩頭,嘴里哼著曲兒,卻陡然連打好幾個噴嚏。 必定是老妻在念他。 熊令美滋滋地想。 么么噠,老伴兒,我也想你呢。 熊令這一覺睡得很好,美好的心情持續(xù)到第二天早晨。 “什么!你要多少???你有膽子就再說一遍!” 第341章 分贓開始 老熊頭的天空都灰了,離鄉(xiāng)背井北上打工,好不容易來了幾個娘家人,還慘遭敲詐! 熊大人不可置信地再問一遍,“你說,你要多少銀子來著?。俊?/br> “三千兩。”顯金笑瞇瞇看著有點喜慶,“以宣紙行鈔固邦立本,大長公主如今當(dāng)權(quán)咋還能用上昭德年間的現(xiàn)鈔呀?這交子樣式、材質(zhì)都不得換呀?嘿!您別說!人大長公主一想就想到您了——欸欸欸!那宣城府的老熊大人不錯,事情干得妥帖,這差事得交到他手里……” 熊大人腦殼青痛,“打住,你先打住,別著急給我戴高帽子!你要個五六百兩,我立時給你批了,你要三千兩!你看我這條老命像不像三千兩!” 顯金笑起來,“您千萬別自降身價,您至少值個萬金?!?/br> 萬金,我看你是個神金! 熊大人并沒有高興起來:自他接手應(yīng)天府這數(shù)十日,便知賬目艱難,江南雖富庶,讀書人卻多,讀書人多免除稅收、徭役則多,再加之昭德帝喜歡下江南,前幾年的三次巡游已快要掏空應(yīng)天府的家底,三千兩確實不算多,可如今一堆爛攤子的情形下,還要支撐春闈后學(xué)子入京、疏通河道等等支出,他恨不得一文錢掰作一兩銀子使。 顯金再另拿出張紙,清清楚楚列了個表格,上面一筆一筆的賬算得明白,“人工買斷,這就是說這二十個人除了做交子就不做別的了,古有高薪養(yǎng)廉,今有高薪養(yǎng)匠,工錢給低了容易被買通流失交子的秘技;作坊擴建、運輸保障這兩項也是大頭,運輸保障水路是一則,另有一則要修陸路,以宣紙行鈔的消息放出去后,咱們的宣紙絕不再止于北直隸,而要通往九州各地?!?/br> 顯金眉眼帶笑,但目光真誠,“要想富,先修路,這三千兩,我保證在滿足交子開發(fā)的基礎(chǔ)上,至少打通自宣城府至南昌府、武昌府兩條道路?!?/br> 要想富,先修路……淺顯卻是真理。 熊大人眸光閃爍,“此話,可是大長公主說的?” 顯金“哎喲”一聲,“您瞧我小腦袋瓜子!實在記不住大長公主說的話——“一邊說著,一邊翻開那本厚厚的企劃書,徑直翻到最后一頁,“您看看,大長公主要說的,全寫下來了!” 熊令看清最后一頁企劃書上赫然蓋著大長公主的私印和親筆朱批。 熊令:“……” 你早說啊,你早說,我五千兩都給你批,哪用搞這么些鋪墊嘛。 顯金興高采烈地拿著銀票踏上去宣城的回程,一路舟車勞頓,三人就此別過,顯金先回了橘院,陳敷不在,張mama、鎖兒在院里摘菜,周二狗、鄭家兄弟、七七七、董小管事和鐘大娘去了川記作坊,海星小哥在屋里看繪本,一聽顯金回來的動靜,在家?guī)兹嗣τ鰜恚i兒抱左腿、海星揉右肩,張mama捶后背,如同八角籠凱旋歸來。 張mama一陣亂激動,“……昨天就夢到貔貅出世,今天你就回來了!你爹前天就去了沙田吃席面,不管他!mama給你熘肥腸!” 被遺忘在身后的喬徽探個腦袋出來,“再烤個燒雞,五月份吃泥鰍,咱再燉個酸菜泥鰍湯,揪點面片在里頭,再炒個韭芽糊豆子?!?/br> 張mama連連點頭,“好好好!都煮都煮!” 鎖兒瞇了瞇眼,看喬徽一臉自然地拎著箱包直奔東廂房,蹙了蹙眉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鎖兒剛想說什么,喬徽從東廂房折返探了個腦袋出來,“張媽!幫我打盆洗澡水好吧!放點花瓣吧——我房里的衣裳您都幫我漿洗過吧?果然呢,一股透亮的皂角味兒!” “什么,沒有花瓣?那有花油或冷香嗎?都沒有?您下次趕集,好歹買點吧……”喬徽嘟嘟囔囔把頭縮回去。 鎖兒看看東廂房大大打開的門,再看看一臉習(xí)以為常的自家老板,若有所思。 喬徽到橘院純屬度假,顯金度不了假,百安大長公主留給她的時間并不多——或者說好機會不等人,她必須盡快安排妥帖,迅速進京以防被人捷足先登。 顯金縱容自己好好休息了一晚,與大家伙坐在一塊熱熱鬧鬧地吃了頓飯,第二日一早便通知宣城紙業(yè)商會諸人齊聚務(wù)虛堂,特意讓鐘大娘至恒家下帖,指名道姓要恒簾媳婦和恒溪兩個人參加。 剛過晌午,顯金照舊走路帶風(fēng)地壓軸至務(wù)虛堂,聽來往恭維不絕于耳,再看陳家的位子上坐著老神在在的長房遺孀段老板,便雙手輕輕向下摁住,待堂內(nèi)安靜下來,顯金開口,“……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歡說虛的?!?/br> 顯金一頓,直截了當(dāng),“我們成功拿下了倭人詔令御紙和塾學(xué)教義用紙?!?/br> 堂內(nèi)諸人消化之后,方有小作坊老板舉拳高呼、異常興奮。 顯金嘴角含笑,單手將這股熱鬧成功摁壓下去,“還有一件事,朝廷擬以宣紙行鈔,需要三年三百刀的產(chǎn)量。” 這個消息放出去,堂中所有人,所有人都被驚得瞠目結(jié)舌!驚嚇之后便是狂喜!有三兩者握手相商!有激動的站起來不知所措地來回踱步,不不不,不是踱步,是小跑步! 顯金給足大家消化的時間,約莫隔了半刻鐘,有個聲音怯怯開口,“這些……這些生意……哪家來做呢?” 和倭國的交易,還有錢賺; 以宣紙行鈔,就是純純地形式大于內(nèi)容,為愛發(fā)電:小作坊不敢搶,大作坊都想做。 可問題是,這幾筆生意,誰來做?餅烙好了,該怎么分? 堂中比任何時候都安靜。 誰也不敢搶在顯金之前答話。 所有人都默認,顯金才是分餅的這個人。 顯金沒有直接回復(fù)這個問題,反而輕抬下頜,語聲清冽,“咱們先盤算盤算如今宣城紙業(yè)的大生意,一則是山東的塾學(xué)教義;二則三年的八丈宣貢品;三則倭國的詔令及學(xué)堂用紙;四則是交子行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