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jié)
她去沒用,她是商人,最擅長計算產(chǎn)投比,低利率的事,她又何必浪費時間和精力? 顯金沉默。 可她……很想去。 她一閉眼就不可遏制地想到喬徽喉嚨下方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在黑夜中,蜿蜒崎嶇的傷疤橫貫整個頸項,不難想象當(dāng)時噴射出的血液有多么guntang鮮紅,而仰躺在沙地上的那個少年郎多少無助絕望…… 恒溪歪著頭看顯金,“你做生意時,向來想做就做,從不會優(yōu)柔寡斷?!?/br> 顯金挑眉不語。 恒溪道:“去吧,不去,你會后悔。你教過我,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有什么事想做就去做?!?/br> “退一萬步,你去了沒用,但侍衛(wèi)都在旁邊,你也不至于添亂——保不齊你去了,忠武侯像吃了大力丹似的,一刀就劈開東海龍王宮呢?” 又看了眼窗外,恒溪沉著道:“別耽誤了,再耽誤,船都要開了?!?/br> 恒溪說完抱著枕頭,盤腿看顯金,看了一會,背過身去重重打了個哈欠——千萬本色彩小說告訴她一個真理:閨蜜談戀愛,累的是狗頭軍師。 她愛了,你得夸他們絕配;她累了,你得給她安慰;她傷了,你要陪她買醉;她對象即將被人砍了,你要熬著大夜陪她研究解救方案到底對不對…… 這么晚了,整個福建的狗都睡了,除了她,除了她這只單身狗。 恒溪嘆口氣,抱枕頭背過身,過了約莫半刻鐘便聽見身邊細(xì)細(xì)簌簌穿衣服的聲音,再隔一會就聽見門輕輕闔上的“啪嗒”一聲。 …… 顯金手中緊緊攥住紅藍(lán)寶匕首,向港口一路狂奔。 不遠(yuǎn)處一艘船剛剛駛出。 “回來!回來!”顯金在港口棧橋上一蹦三尺高。 做海盜的夜視力都好,胡海象看到是顯金,立刻掉頭往回劃。 顯金不待船舶靠岸,撩起褲腿幾個跨步便攀了上去,氣喘吁吁問,“可知,可知,寶元現(xiàn)在何處?” 胡海象連連搖頭,手舞足蹈比劃,忽而想起什么,鉆進(jìn)艙房拿出剛剛發(fā)現(xiàn)的蘆管筆,急匆匆地寫字,用他知道的最簡單的詞匯把事情寫了個清楚,“……決斗,海島,老大,對手……”緊跟著沖顯金咿咿呀呀著急搖頭,“不知何處?!?/br> 顯金掃了一眼,心里更明白了,立刻道,“決斗在海島?約戰(zhàn)不會太遠(yuǎn),若太遠(yuǎn),便便宜了倭人。這附近海道上的小島,有幾座?” 胡海象立刻比了個手勢,“五!” “五座成規(guī)模的島嶼,慢慢去找,時間太緊……”顯金似是想起什么,猛地抬頭問道,“這五座島上,可有一座島上有紅樹林?!如今這個時節(jié),已有螢火蟲?。俊?/br> 胡海象眼眸立刻亮起來,連連點頭,迅速寫,“有!閩江河口!” 那是喬徽說的,在兩年的海上漂泊生活,令他印象最深的地方! 如果約人決斗,一定會約在很有意義的地方才對! 且喬徽說,此處紅樹林距離剛剛出發(fā)的長樂港只有三十里! 三十里,十五公里! 如今入夜,風(fēng)不大,不算順豐順?biāo)粋€時辰過去應(yīng)該問題不大。 顯金問:“有可能是那里嗎?” 胡海象皺眉想,隔了一會兒寫下他力所能及很長一段話,“那里是海星的哥哥、船筏子、臭老魚、蚯蚓……死的地方,中了沃人的埋伏,我們死了一大半?!?/br> 就是那里了。 顯金篤定道:“往閩江河口全力駛?cè)??!?/br> 不知是老天爺幫忙,還是東海龍王庇佑,船剛出海便迎來一陣難得的順風(fēng)順流,顯金披了件斗篷——剛出來得急,隨意取了件暗色的外衫,站在床頭,衣袂被海風(fēng)高高揚起,不知心頭在想什么。 不到一個時辰,黑黢黢的天際盡處出現(xiàn)了一道彎曲的熒光,隨著海浪的波動,這道熒光起伏奔涌。 顯金率先跳下船,卻被胡海象一把攔住。 胡海象在空中嗅了嗅,緊張地吹滅燈籠,從沙灘上撿起一支木棍遞給顯金,示意她抓住,便朝東南方向去。 身后還有三個啞衛(wèi)。 夜視力都非常厲害。 嗯。 有些像海上的雕。 顯金有夜盲,吹熄燈籠后,便什么也看不清了,洶涌澎拜的黑暗如潮水四面八方地向顯金撲來,只有掌心緊緊握住的那根木棍粗糲倉促的手感十分真實。 不知胡海象是通過什么做出的方向判斷,他走在最前方,小心翼翼地帶領(lǐng)隊伍越過礁石和刺豚風(fēng)干的尸體,最后抵達(dá)一處高高的海岸。 有人的聲音。 顯金瞬間警覺起來。 是倭語! 沒有聽見喬徽的聲音! 顯金陡然抓緊木棍,大口喘了一口粗氣,屏息靜氣間,艱難地忍住了鼻腔的酸澀。 又是一個聲音!又是倭語! 也就是說,倭寇如今至少還有兩個! 胡海象找到一處巨大的礁石,示意所有人都躲到背后,自己探出頭去看,隨即飛快打著手勢與同伴交流。 顯金看不到,只能感受到快速變化的手勢帶來的颶風(fēng)。 你看到了什么! 顯金不敢說話,但焦灼與燒心幾乎快將她吞沒。 喬徽還活著嗎??? 還活著嗎?! 顯金一手緊緊抓住木棍,一手緊緊攥成拳,修剪得很圓潤合適的指甲因力道之大,早已陷進(jìn)了掌心的rou里! 疼痛強迫她冷靜。 如果胡海象看到了喬徽的尸體,啞衛(wèi)不會如此淡定地藏匿于礁石之后,而是不顧一切沖上去砍死那兩個倭人吧?——顯金只能通過啞衛(wèi)的舉動做出判斷。 叢林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雖聽不懂,但口氣罵罵咧咧,似乎在相互怪罪。 當(dāng)視覺喪失后,其余四感將變得十分敏銳。 顯金沒有聽到第三個音色,與此同時,她鼻尖嗅到了遠(yuǎn)處飄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顯金右側(cè)衣角被人輕輕拽了一下,緊跟著手里被塞了一支火折子,右邊身側(cè)空了,跟著左邊身側(cè)也空了,不過一瞬左邊身側(cè)便有氣息補上。 左側(cè)衣角又被拽了一下,帶著怯生生的意味,似乎在表明如今換了人手保護(hù)她。 顯金將聲音壓到地上,“你不要管我,我藏好,你也去。” 既然可以四對二,為什么要放棄優(yōu)勢? 左側(cè)身影遲疑片刻后,又往顯金手里塞了個小瓶子,隨即飛快無聲無息地跑離。 礁石外的風(fēng)聲、海浪拍打石壁的響聲、叢林樹葉簌簌的輕聲、海鷗的鳴叫聲、不知是鯨還是海豚的聲音……顯金穩(wěn)住心神,從萬千百種世間的雜聲中,企圖分辨出喬徽行動的聲音。 叢林中陡然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隨即而來的是樹葉拍打樹干的“啪啪啪”有節(jié)奏的響聲! 有人在樹上! 顯金深深地喘了幾口粗氣。 耳朵從沒有這么靈過! 她閉上眼,好像聽見了大刀破開混沌空氣,忽略嘈雜的枝葉,突破黑暗的漩渦,直沖鮮活軀體頸脖的聲音! “啊——” 是另一個倭人的聲音! “嗚嗚嗚——”這是胡海象竭力發(fā)出的聲音,聲音里藏著明顯的興奮與欣喜! 聽到這個聲音,顯金喜極而泣、如蒙大赦! 顯金飛快拔開火折子,吹出火星后,立刻從礁石后沖了出來,踩在顆拉拉的沙礫上,跌跌撞撞地向叢林跑去! 喬徽埋頭半蹲在地上,左手執(zhí)刀,右手藏于懷中,寬廣的后背極深地上下起伏。 而他身前,躺著兩具被一刀割喉的尸首。 在不遠(yuǎn)處的叢林灌木中,分散著四具尸體,死狀慘烈,最慘的一具傷口自天靈蓋劈開,直到下頜角,白花花的腦漿和嫣紅的血流了一地,腦袋如履薄冰地掛在脖子上,脖頸只剩一絲皮rou還連在一起。 全死了。 都死在喬徽左手的那把刀下。 “喬徽!” 喬徽猛然抬頭,瞳孔不自覺地放大后迅速縮小,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是幻影嗎? 那個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朝他跑來的,是,是……是顯金嗎? 姑娘一手握著火折子,一手緊緊攥著一個瓶子,滿臉是淚地跑在灌叢之中,斗篷早就松開了,衣角拖在灌木叢中,沾染上鮮紅的血水和咸腥的海水。 喬徽以刀撐地,向前探身,一把接住飛撲上前的顯金。 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顯金在哭。 他很少見到顯金哭。 應(yīng)該是他從沒見過顯金哭。 而此時此刻,他懷里的姑娘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咒天詛地地嚎啕大哭,聽不清在罵什么——應(yīng)該是在罵他吧? 反正罵他,她早已駕輕就熟。 喬徽左手松開,大刀應(yīng)聲砸下后,單手緩緩抬起,環(huán)住了女孩的腰肢。 “別哭了……” 喬徽低聲開口,將頭順勢埋進(jìn)女孩垮到肩頭的斗篷里,露出一雙眼睛看海岸線上星星點點的熒光與映襯在海面上的紅樹林,終于有了一絲真實的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