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月黑風(fēng)高夜,殺人放火時,陳宅在宣城府城東邊,本是繁華地段,來往皆是宣城府排得上號的商戶都住在這疙瘩。 繁華是繁華,每時每刻都人來人往,到了晚上,大腹便便的老板外出應(yīng)酬,基本上都是臨近宵禁才回來。 但問題在于,顯金剛剛為了等騾車,主動退到了僻靜的小巷。 小巷很窄,兩旁的住戶為了多占地,都齊心協(xié)力地將墻壁往外拓展,自己多占一寸地,鄰居就少占一寸地,相當(dāng)于自己占了兩寸地的便宜…… 啐,唾棄這種沒有道德的小市民行為! 顯金也不明白為啥這種時刻,她還有心情,像個居委會大媽一樣維護(hù)公序良俗。 可能是喬徽的暗衛(wèi)給她的勇氣。 “……退,后退……”身后的男人聲音壓得很低,聽不見膽怯懼怕,只有徹頭徹腦的緊繃和癲狂。 顯金雙手舉過頭頂,示明投降和配合,腳下跟著男人的步伐慢慢向后移,目光微微向上抬起,瞇眼看了看頭頂上的黛瓦。 “把頭低下來!低下來!”男人哆哆嗦嗦地一把掐住顯金的后脖頸,見四下再無人煙,一瘸一拐地將顯金拖進(jìn)狹窄幽深的小巷里! 忽明忽暗之間,顯金看到男人的臉。 白家大郎。 市井傳聞里瘋了的白大郎。 怪不得語氣聽起來一點也不害怕。 媽的,神經(jīng)病上哪兒害怕去呀!神經(jīng)病殺人都不犯法! 顯金被白大郎惡狠狠地一拽一拖一甩,像一只薄薄的風(fēng)箏瞬間飛了出去,還沒等顯金反應(yīng)過來,白大郎一手摁住顯金的脖頸壓到小巷的墻上,一只手扯在顯金的衣襟口處! 顯金右臉緊貼奮力掙扎,雙肩瘋狂扳動,腦子急速轉(zhuǎn)動:白大郎要做什么? 取命?不至于!若是想殺她,抵在腰間的尖銳匕首一刀捅進(jìn)去再一攪,她內(nèi)臟全爛光,在這個沒有外科的年代,光是失血這一項,就足夠死得透透的! 求財? 顯金屏住呼吸,輕微地斂過眼,看白大郎那只浮腫的右手正急切地在她的肩頭上下摸索! 誰會把錢藏在肩膀上? 白大郎是想把她的衣服扯爛! 顯金深吸一口長氣,疾聲道,“白叔,你我二人近日無冤,往日無仇,生意上的齟齬是常有的,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這是作什么?!” 白大郎聽聞手上動作一停,摩挲顯金衣襟口的右手一巴掌扇在顯金的后腦勺上,“閉你娘的嘴!你把白家害這么慘!老子四肢都被折斷!痛了大半年!這還沒有冤仇!去你娘的鬼!” 顯金被扇得后腦嗡嗡的,像八百十個飛蛾在腦袋里橫沖直撞,顯金一咬舌尖,疼痛讓她瞬間清醒,趁回頭之際,飛快掃了眼后面的房頂。 一個黑衣人渾身緊繃地半蹲在房頂上,一手捂住腰,一手動作極大地打手勢。 暗衛(wèi)忌憚橫在她腰間的匕首! 顯金瞬間明白了暗衛(wèi)的意思! “砰!”——顯金的頭被白大郎重重往墻上一撞! “瞅!瞅什么瞅!” “您告訴我,你想要什么?”顯金口中的血腥氣彌漫開來,強迫自己語調(diào)平復(fù),“把白家加入商會?可以,你把我放開,我明天就去辦,甚至讓你成為副會長,不,會長!” “如果是要錢,也可以,我在銀號存有四千兩銀子,你現(xiàn)在就可以押我去取?!?/br> 齷齪的、肥膩的、腫脹的手在她的后背急不可耐地四處亂摸。 “我什么都不要!” 白大郎猛地一撕,顯金的外衫衣服只聽“撕拉”一聲被扯掉了一只袖子! “我要你!” “我他媽要你!” “老子今天生米煮成熟飯,明天就上陳家提親!什么商會?什么銀子???你他娘的,人都是白家的了,這些玩意兒不也是白家的了!” 白大郎急不可耐地單手撕扯著顯金后背的衣衫! 顯金急急地喘了幾口粗氣,腦子里飛蛾四處展翅,亂得如同一鍋粥,顯金后槽牙重新咬住舌尖上的裂口,劇烈的疼痛讓她重新恢復(fù)清醒。 顯金的右手一點一點縮回袖口,與此同時,艱難地將被緊貼在墻上的右臉緩緩轉(zhuǎn)動,余光瞥見對梁房頂上的那個黑影弓著腰,悄無聲息地向前靠近。 “……有……”顯金一張口,滿嘴的血腥味,喉嚨被擠壓得發(fā)不出聲音,“有……有……” 白大郎一巴掌再次拍在顯金后腦勺,“閉他娘的嘴!老子捅死你噢!” 腰間的匕首瞬時向前送了一寸! 已經(jīng)劃破了皮rou! “有人!后面有人!”顯金抓住腰間疼痛帶來的片刻清明,自丹田處發(fā)聲,聲音沖破逼仄的咽喉,大而響亮! 白大郎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拿匕首的手一抖! 顯金抓住機會雙臂猛地?fù)卧趬ι舷蚝笠粡棧耦^像一顆積蓄滿分力量的炮彈向白大郎猛沖過去! 伴隨著電光火石之間的轉(zhuǎn)身,是一道逼人的寒光利刃! “刀刃向內(nèi),反手低于腰間,才能順利劃破喉嚨!” 顯金腦子只有這一句話! 她上牙咬緊下唇,紅藍(lán)寶仙鶴匕首的刀鋒一閃而過,毫不費力地劃破了白大郎的喉嚨,一股血向下瘋狂噴射! 幾乎是在同時! 對墻屋梁上的黑影雙手握刀,劈身而下,直奔白大郎的后腦! “咔嚓!” 是刀鋒卡進(jìn)后腦顱骨的聲音! “噗!” 一股血注,如噴泉一樣,從白大郎的天靈蓋向天噴射而出! 來自男人惡臭的、guntang的、粘稠的血鋪天蓋地地糊了顯金一臉。 顯金左手扶住滿是苔蘚的墻壁,右手反手死死握住那把匕首,白大郎的血沿著顯金的下頜角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從腳踝處就開始發(fā)抖,為了站穩(wěn),顯金只能將兩只腳微微分開。 暗衛(wèi)將刀背于身后,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顯金身邊,雙眼亮得像深海里眼珠子發(fā)光的魚。 暗衛(wèi)一邊跑,一邊飛快地比了十幾套手勢才吸引到顯金的注意力。 “噢,你說不出話啊——” 顯金張口,喉嚨發(fā)痛發(fā)澀,“怪不得,你沒辦法自己出聲吸引他注意?!?/br> 暗衛(wèi)繼續(xù)瘋狂比劃。 顯金腳踝現(xiàn)在不抖了,右手夾著匕首,順便抹了把臉,將滿手的血污向身后一甩,“把他衣服剮掉,扔到白家門口?!?/br> 顯金扶著墻一步一步往外走。 就在三百米外的巷子另一個出口處,一輛馬車平靜地佇立一旁。 第279章 違反制度 馬車?yán)?,一個瘦削高挑的身影輕輕將車簾放下,身旁的絡(luò)腮胡子心驚膽戰(zhàn)地拍了拍胸口,不敢出言怪罪,但到底也忍不了一點,“……您真就這么放心?硬生生等了半刻鐘……這小姑娘,要真是被那瘸腿男人得逞,我這良心難安!” 瘦削的身影輕飄飄地掃過絡(luò)腮胡,目光隨即定在搖曳飄動的車簾一角。 “你懂個屁?!?/br> 馬車?yán)锏挠凸獗粡能嚭熆p隙里吹來的風(fēng)一晃,光亮向上移動,照在瘦削身影窄瘦的臉上,雖為女子但棱角分明,巴掌大的臉上骨相極為優(yōu)越,飽滿的額頭與挺立的眉弓帶給她懾人的壓迫感。 “天降神兵,能降幾次?” 女子聲音平緩,“這丫頭手上有兵器,背后有暗衛(wèi);反觀男人腿腳四肢不便,身形浮腫,腳步虛浮,就算男人有天然力氣大的優(yōu)勢,只要肯搏命,這條路那么寬,不可能反殺不出來。” 絡(luò)腮胡“嘖嘖嘖”了兩聲,“這要是您自己家姑娘,您忍得了她那小腦袋瓜子受兩次撞?” “這要是我們家姑娘,我把她身后的暗衛(wèi)都撤掉?!?/br> 女子眼風(fēng)一掃,重而掀開車簾,看那個黑衣暗衛(wèi)亦步亦趨地跟在小丫頭身邊,雙手比劃得大大的,不知道在單向輸出什么。 女子蹙眉,青蔥一樣的指頭隨手指了指,“老胡,那是寶元身邊的啞巴海盜嗎?” 絡(luò)腮胡跟著探頭看過去,一笑,“是!還是啞衛(wèi)的二把子,叫劉珊瑚,話最多,啞巴都擋不住他話多。” 絡(luò)腮胡反應(yīng)過來,一拍大腿,“誒,不對啊!寶元那小子不是說過,夫人和啞衛(wèi)概不外借嘛!這怎么還把劉珊瑚留在這賣紙小丫頭身邊了!” 絡(luò)腮胡數(shù)落寶元不講義氣、朝令夕改、口是心非、是不是歧視絡(luò)腮胡…… 女子挑了挑眉,薄唇勾了勾,“有點意思?!?/br> 跟著便遞出一張薄薄的燙金名帖,名帖上畫了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仙鶴。 “遞給喬師,干點正事兒吧。” 有什么東西遞到了喬師的手上,與此同時,也有什么東西遞進(jìn)了陳三郎的身體里。 當(dāng)然,前后兩者的發(fā)生,顯金都不知道。 瘦頭陀跑了,啞衛(wèi)充當(dāng)馬夫,把膘肥體壯的騾子舞得虎虎生風(fēng),甚至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是馬。 大半個時辰的路,被壓縮到小半個時辰。 啞衛(wèi)拴好騾子,沖顯金夸張地比手勢:右手的拇指先摸了摸上嘴唇,再從右耳邊向上拂去,再摸了摸右耳的耳垂。 這一連串的手勢打了好幾遍。 顯金歪著頭沒懂。 啞衛(wèi)身上掏了掏,出任務(wù)沒帶紙筆,便夸張地指了指顯金破爛的衣服和臉上的血污,再夸張地做了個搓衣服和抹臉的動作。 顯金擺擺手,“我自有主張?!庇峙牧伺膯⌒l(wèi)的肩頭,“你先走,既然你是寶元秘密留下的,就不要暴露于人前。” 啞衛(wèi)戀戀不舍地一步三回頭,飛身上了瓦頂還在給顯金比手勢。 顯金擺擺手,緊跟著一轉(zhuǎn)身,臉色一變,一把將績溪作坊的門“砰”的一聲推開,把守門的小伙計嚇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