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jié)
小老太太欲言又止,“你娘,便從未教導(dǎo)過你穿衣打扮?” 不應(yīng)該啊! 賀艾娘纖長細(xì)腰,一襲暗花銀裙將正房太太孫氏襯得跟難民似的! 顯金低頭疑惑地看了眼袖口,“我覺得,挺鮮亮的了?!?/br> 等會,從熊府回來,上坡攤渡草都不用換衣裳,直接撩起袖子上,和漫山遍野的干草融為一體,很節(jié)約時間。 瞿老夫人抿抿唇,看了眼更漏,只能著重檢查喬寶珠,看了喬寶珠穿的淡絳色襦裙與頭面耳間搭配得宜的粉寶赤金首飾,便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才對嘛,這樣一看就知道陳家絕沒虧待喬家的姑娘,縱然恩師有罪,陳家也在竭力照拂恩師的幼女。 等等。 四品京官的嫡女? 如果二郎與喬家姑娘結(jié)親…… 瞿老夫人再看了眼喬寶珠,小姑娘白凈敦實,可一雙眼不見聰明勁兒,聽說腦子不靈光,嘴舌也不善言。 若是她爹還在,那對陳家自然是門千磕萬拜都求不來的好親事,如今喬家倒臺,這丫頭養(yǎng)著倒能全個好名聲,若真娶回家,倒是浪費了二郎那張臉。 “去吧?!宾睦戏蛉耸栈啬抗猓凵穸汩_那坨屎黃色,“顯金照看點寶珠,寶珠玩得暢快些?!?/br> 一上騾車,寶珠花花小胖便靠在顯金身側(cè),嘟嘟嘴,“jiejie也要玩得暢快!您都辛苦一個月了!寶珠大了,哪里還需要什么照看?” 顯金揉揉花花的小腦袋,“她說話,你左耳進,右耳出,犯不著深究?!?/br> 花花嘟嘟囔囔地點頭。 顯金目光柔和地看著寶珠。 顯金與寶珠到得極早,熊呦呦在門口接,一見顯金,便面露喜色地輕輕踮腳,向顯金招手,“這便是喬家meimei吧?” 寶珠紅著臉叫了聲,“呦jiejie?!?/br> 熊呦呦雙眼笑如彎月,遞過一只裝飾精美的錦囊,“久聞大名,我伯父與你爹爹是上下年,主考官同是吏部尚書許卯元,不算同科同年,但算同門,素日說起你爹爹,我伯父總要叫一聲師弟?!?/br> 寶珠看了眼顯金。 顯金伸手將錦囊接過來,笑道,“什么同科同年同門,都不如給咱們來一壺甜茶合適。” 熊呦呦笑瞇瞇地連連頷首,語聲溫和平緩,“有有有,如何沒有?”領(lǐng)著二人進院落,拿了四色攢盒給寶珠墊肚子,趁無人便與顯金咬耳朵,“……先頭聽說陳家把幾家店都蒙了,我伯父還特問了我,別是有什么事吧?” 顯金手里捧著茶盅。 熊呦呦知道她不喜歡喝熱茶,特意備下了拿橘皮、冰糖、山楂、干漿果煮成的涼茶招待。 “沒別的事,關(guān)上門做紙呢。”顯金笑道,低聲問,“可有喬山長的消息?” 熊呦呦搖頭,“沒聽伯父說?!备袅艘粫河值?,“邀你來是我的主意,邀喬姑娘卻是伯父親點——我暗自琢磨,喬家那事多半快要分明了?!?/br> 這個顯金猜到的。 若喬家的事仍然沒有眉目,熊知府就算是心學(xué)的人,就算憐憫喬家天降橫禍,也不可能主動給寶珠下帖子——在此之前的整整一年,宣城府臺并未過問一句寶珠的近況。 “那你的婚事呢?”顯金聲音壓得更低,“不是說,一般姑娘要嫁人了,才會請上相好的姑娘來家里喝茶聊天嗎?今天這賞梅宴可是這功用?” 熊呦呦面容帶笑,神態(tài)大方,“定了,上月定下的,還是崔家?!?/br> “熊知府不是放話,若崔大人為知縣,才肯嫁女嗎?”顯金驚訝,倒沒聽每月一封家書的便宜老爹說起此事呀! 熊呦呦神容未變,笑著給顯金添茶,“任免令也是上月下來的,崔大人得償所愿,終究邁入七品官的序列?!?/br> 顯金“噢”了一聲。 熊呦呦又道,“說起此事,也頗為周折。今年仲春,伯父已然接到新任涇縣縣令的任命書,只待其人到位,可等來等去,人沒等到,等來了任命撤銷的文書,而后又重新來了崔大人的任免詔令。” “說來也巧,和崔大人的任命詔令一起下的,還有隔壁安陽府知府的流放罰罪詔令。” 第197章 輕易送人(第二更) 熊呦呦的信息渠道,比很多在職在編的底層小官小吏都靈光。 并且,熊知府向來不吝于讓唯一的侄女,與自己的兩個兒子圍坐一起聽一聽新政新策,或讀一篇近期流傳甚廣的文章,不拘什么,議-政也好,樂府也好,詩詞也好,都可——甚至前幾月還讀了蕭敷艾榮所書的新文,這位橫空出世的作者妙筆生花,寫風(fēng)、寫花、寫月,也寫rou餅、寫羊湯、寫蔥絲,是位筆調(diào)多變、筆觸成熟的良者。 故而,熊呦呦同顯金說起這些事時,神色自然,眉目淡定,并不以為有何不妥:就跟其他閨中女子與手帕交聊胭脂、聊衣裳、聊眼中釘?shù)南乖?,一樣嘛?/br> 顯金埋頭聽,聽完愣了愣,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安陽府知府突然被問罪? 安陽府知府確實罪行罄竹難書,先頭那伙山匪,不就是他圈養(yǎng)出來的嗎? 難道有人告了御狀??? 此人可真是明察秋毫、善解民情、善體民意的包青天啊! 若不是官場上的事離得太遠,顯金甚至想敬這位包大人一杯涼茶! “可說明罰罪其責(zé)?”顯金低聲問。 熊呦呦搖頭,“這詔令來得莫名其妙,沒明說為何罰罪,只是罰得極重,徐知府及府中男丁流放三千里至閩南,家產(chǎn)盡數(shù)沒入官庫,知府衙門中的通判、學(xué)政都被撅了官,唯有一點,家里的女眷和幼童倒是皆逃過一劫,只是收名籍回老家?!?/br> 顯金撓撓頭,又聽熊呦呦道,“不過聽說,京師里也突然換了一大批人,應(yīng)天府尹首當(dāng)其沖被貶到了鳳陽做縣令?!?/br> 心、理兩派,不是東風(fēng)壓西風(fēng),就是西風(fēng)壓東風(fēng),如今呈現(xiàn)出的是心學(xué)反撲、理學(xué)敗退的現(xiàn)狀。 這樣想來,喬師得見天日,也快了。 顯金想起那夜窗臺下的紙箋,張口想問,卻被陸陸續(xù)續(xù)、三三兩兩進來的紅鶯翠柳打斷。 熊呦呦抱歉地同顯金笑了笑。 顯金不在意地擺擺手,“你是主家,自要招呼妥帖?!?/br> 沒一會兒,整個花間便圍坐著十來個衣著光鮮、打扮齊整的小姑娘,有的留著頭,有的及了笄,大多都在十四五歲的區(qū)間。 有一兩個認(rèn)識寶珠便湊過來同花花說話,顯金看了看兩個小姑娘目光澄澈善意,便幫寶珠理了理衣角,鼓勵似的輕聲道,“去吧,與舊識聊一聊、開開心?!?/br> 寶珠一走,顯金徹底變成了一個人。 說實在話,對這種場合,顯金非常陌生。 前世纏綿病榻,人多的地方,她不能去,也不愿意去,萬一突發(fā)狀況,豈不是給主人家惹麻煩? 今生一過來就開始招財,陳家也沒這么多姑娘和她磨練感情,在涇縣倒還有一左一右兩姐妹稱得上手帕交,可著實手帕也沒怎么手帕,交也沒怎么交。 如今來了宣城,熊呦呦算一個,但也不算尋常手帕交吧?這年頭,哪個小姑娘一見面就開始聊誰誰誰貶謫、誰誰誰升官的? 店子里的鐘大娘、鎖兒,腦回路也奇特,一個卷上天,一個愛看書,基本上沒有湊一塊說人閑話的時候。 至于寶珠,顯金是當(dāng)女兒養(yǎng)的。 綜上所述,顯金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正常、自然地與小姑娘開啟話題。 為了緩解尷尬,顯金端著茶,認(rèn)真地、仔細(xì)地賞梅。 秉承著離近點賞得更全面、更具體的原則,顯金一張大臉快要湊到人家梅花花蕊上。 “賞梅,是賞氣、賞形、賞味、賞色?!?/br> 身旁出現(xiàn)一腔水靈靈卻略顯驕矜的聲音。 顯金抬頭,見一個模樣標(biāo)致、嘴兒翹翹的姑娘穿著件嶄新的燙金彩緞褙子并六幅折裙斜眼立于身后,其后還跟著兩個樣貌不如她、打扮也不如她的姑娘,活脫脫一個霸凌小團體啊。 “你這樣湊近了看,呼出來的濁氣都把雪中仙子污掉了?!睜C金彩緞褙子斜著眼睛上下打量顯金一番,“原以為你是jiejie府上的丫頭,可一想,知府衙門府上丫頭也不穿這黃得發(fā)灰的色兒啊……你誰呀,報上名來!” 顯金撓撓頭,把涼茶仰頭喝完,突然如同看見什么似的,面上一喜,踮著腳熱情招呼,“您來了?您快過來!” 燙金彩緞褙子條件反射轉(zhuǎn)身去看。 身后空無一人??! 燙金彩緞褙子蹙著眉轉(zhuǎn)頭回來,卻早已不見顯金蹤影。 “人呢?”彩緞褙子氣得眼睛都正了,目瞪口呆,“這人怎么這樣??!” 嚴(yán)肅點!宅斗呢!哪有說不過就跑的呀! 這什么人??! 難道不應(yīng)該跟她打兩三個回合的嘴仗之后,發(fā)覺她是個色厲內(nèi)荏、只知惹事卻笨口拙舌的蠢姑娘嗎??? 跑了的顯金另尋了個角落吃茶,搭了個眼睛看全場,心中思忖,這恐怕是滿宣城府有名有號的姑娘都來了吧?二十來位姑娘,帶來了二十來種香味,天南海北的香味混雜在一起,顯金如同一只進了地鐵站的導(dǎo)盲犬——不知拿這鼻子怎么辦。 待人數(shù)到盡,一眾人在熊呦呦的指引下,向外堂去。 穿過回字形的抄手游廊,四岸含苞欲放的梅花如緩緩拉開畫卷般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宴席便也設(shè)在此處,兩人一案,開闊的游廊被厚厚的油紙布罩住,隔絕初冬凜冽的風(fēng),每只案前都點了不燒煙霧的銀絲炭,菜湯陸續(xù)上桌,香味伴著熱騰騰的炭火沖鼻而來。 總的來說,這是一場,顯金沒有參加過的,高規(guī)格宴會。 嗯,也可以理解為古代單身派對? 姑娘們喝果子酒,酒過三巡,開始送禮。 多是金銀珠寶,珊瑚頭面。 燙金彩緞褙子看了眼左下方埋頭干飯的顯金,撇撇嘴:剛她打聽清楚了,這就是城中賣紙陳家的姑娘,不對,拖油瓶姑娘,小娘生的小娘養(yǎng)的,也不知靠什么掌事,甚至搭上了青城山院的喬家,今天這才有了一席之地。 最討厭小娘了。 更何況,還是個拖油瓶。 更何況,這拖油瓶剛剛還玩弄她! 燙金彩緞褙子摸了個大家都靜悄悄沒說話的空擋,大聲cue顯金,“聽說陳家換了位掌柜的?是個小姑娘,今兒個也來了?” 顯金嘴里還嚼著青菜,茫然抬頭。 “她送啥呀?”燙金彩緞褙子捂著嘴笑,“莫不是送了她那二嫁給人當(dāng)小娘的娘親,如何魅惑郎君的心得?” 顯金放下筷子,皺起眉頭。 熊呦呦臉上的笑頓了頓,“寶眷,你休要——” “別胡說八道!” 顯金眉頭緊蹙,“此等寶典,怎可輕易送人?。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