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董管事點點頭,“是該這么做。這些年涇縣沒有六丈宣出世,咱們家是頭一份,等年末內官二十四衙來南直隸采買時,也可以在其中爭得一席之地?!?/br> 宮中是肯定要用紙的,用誰的不是用?這涇縣讀書人多,做紙行營生的也不少,十家里有六七家都挨著做紙的邊——紙行總要靠一樣打出名頭才行。 顯金自己心里有譜,但她不能搶在總裁發(fā)話之前把這事干了。 那就等待總公司的號角? 顯金和董管事對視,不約而同地嘿嘿嘿一笑。 等待號角的同時,他們也可以期待期待豐厚的年終獎吧? 年終獎暫時還在路上,顯金如約等來了自家老爹借接風洗塵之由,擺了一大桌滿足自己口腹之欲的“家宴”。 照例是陳敷、顯金和希望之星雄霸三方。 一場飯,顯金只看到希望之星低下的腦頂毛和陳敷喋喋不休的紅唇。 顯金發(fā)現自己多了個技能——雙耳自動屏蔽陳敷的音波。 她看著陳敷的嘴在不停地動,但兩只耳朵外好像罩了兩個無形的隔音罩。 “……嗯嗯嗯……然后呢?” 陳敷:“blalala,blalalal,blala lala?!?/br> “???真的嗎?” 陳敷:“怎么不是真的!blalala,blalala。” “那您真厲害!” 陳敷:“還得是我閨女懂我!” 如今繼續(xù)下一個“三句半”來回。 陳箋方數次抬頭,看著顯金欲言又止:她好像忘了他們那場官司了? 她回來時,甚至友善地朝他點頭致意…… 還不如繼續(xù)目不斜視地無視他呢。 至少還意味著她還記得走之前,他們間那場莫名其妙的爭吵。 在陳箋方第十次抬起頭,準備打斷陳敷發(fā)言時,小廝小言跌跌撞撞地跑進內堂,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不……不好了……不……” 陳箋方略皺眉,“何事大驚失色?” 小言漲紅一張臉,“山院來了好大一眾官兵!將山院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第111章 投放下獄 顯金手一緊,猛然抬頭,語氣比想象中更凜冽,“什么意思?” 小言哭喪著一張臉,使勁搖頭,“剛我去拿郎君的教案,剛一出來便看到好多……好多官……我趁亂從旁邊的偏門爬出來,之后……之后沒有人進……也沒有人出……” 十歲出頭的小兒,被嚇得上牙碰下牙,碰得嘎嘎作響,說的話顛三倒四,但都聽懂了。 衙門來人,直接把青城山院圍了,大門如今不準隨意進出…… 顯金來自后世,未曾經歷過封建時代來自官府天然的壓迫力,見小言如此情狀,顯金不由惶恐起來,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喬山長一直沒有回來! 十月因公差去應天府后,一直沒回來! 如今都一個多月了! 這時候來了官兵…… 顯金腦子亂成一團漿糊,下意識沖口而出,“喬徽呢?他在哪兒?” 陳箋方脊背微僵。 小言哭得口齒不清,“喬公子在里面呢,我爬偏門前,正看到他讓書生全都回寢舍……” 顯金心下稍安。 喬徽在,至少,寶珠不至于孤立無援。 顯金看向陳箋方,語氣很急,“你可知,喬山長去應天府究竟所為何事?。俊?/br> 陳箋方沉吟片刻,“應天府府尹大人召見,說是就今年秋闈考題望與老師相商——南北直隸的秋闈向來自己命題,通常由學政大人主命,往前幾年均未曾與老師相商過。今年應天府來信,老師先推辭一二,卻推不過再三……” 好像有什么思緒從大腦中穿過。 陳箋方手捏成拳,緊緊扣在桌面。 筵無好筵,鴻門宴;棋無好棋,絕殺棋。 這是在調虎離山、擒賊擒王! 陳箋方迅速從隔間披上外衣,又從斗柜下拿了一包銀子,預備出門前,轉頭囑咐三爺,“……家里就拜托您了,若真是箭指青城山院,官府未必不會來陳家搜羅?!?/br> 眾所周知,他是喬山長手把手帶出來的,若官府真想做局敲一敲喬家的首尾,也極有可能拿陳家開刀。 陳敷手緊緊捏住鋪陳在桌面的桌布一角,待聽清陳箋方后話,將手一撒開,像老母護雞崽似的將顯金藏在身后。 陳敷重重地點了幾個大頭,“好!好!好!” 陳箋方轉頭再看顯金一眼,抿了抿唇,快步向外走。 顯金想喚住他一起去,卻最終沒張口——她去,沒用。 這件事,陳箋方有他的門路,那是他的圈子。 從后世而來的顯金,如今還搞不通那個圈子的游戲規(guī)則。 陳箋方向來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緒極少外放,從來以溫和沉默的形象示人,顯金發(fā)誓,她從他回頭那一眼看到了rou眼可見的慞惶。 究竟怎么了! 顯金一晚上沒睡好,準確來說,是壓根沒有睡著,一直蜷縮在逼仄小床的床腳,迷迷蒙蒙地透過糊成窗欞的薄秀堂紙,見外面明明滅滅、由幽深轉為蒙蒙亮。 一顆心也如同這明暗交替的光一般,來回晃悠。 雞叫,顯金翻身起來,披了件衣服,走出院子便見陳箋方迎著光走進長廊。 顯金快走幾步,焦灼發(fā)問,“可有眉目?” 待走近,顯金才看清陳箋方的臉色。 卡白。 連嘴唇都是白的。 顯金一顆心落到了谷底。 “……八月底,寧遠侯抗倭戰(zhàn)敗,朝廷另派五千人手增援福建,寧遠侯帶隊出海,至今杳無音信;李閣老彈劾寧遠侯瀆職、以民代俘、貪污……” 陳箋方低聲道,“還有通敵?!?/br> “與喬山長有何干系???” 顯金低吼。 陳箋方一聲苦笑,“姻親姻親,有好處互相提攜,有危難自然要一同清算,在京師的喬家大爺如今也被革職投獄——寧遠侯去福建后,與老師書信來往甚密,有幾封信件中粗粗提及戰(zhàn)事概況?!?/br> 顯金愣愣地看著陳箋方,腦中許多點像被一根長長的線聯系了起來。 喬山長日日愛喝的武夷紅茶…… 專門讓張文博送給她的福建特產…… 人牙市場里突然涌出的、東南沿??谝舻难绢^、小廝…… 古代不比現代,通訊沒有那么發(fā)達。 人通常只會知道身邊發(fā)生的事。 很遙遠的地方發(fā)生的大事,只會像亞馬遜河流域里的蝴蝶扇動幾下,間接引發(fā)得克薩斯州的龍卷風一樣。 這些很遙遠的大事,只會以微小卻具體的表現形態(tài),出現在她的身旁。 顯金艱難地吞咽了口水,喉嚨好痛,像兩把刀片橫插進她扁桃體的左右兩側。 “就算與喬師有書信往來,就算是姻親,也并不是什么潑天的鐵證。喬師是有探花功名的!就算是應天府府尹,也不能說扣人就扣人……” 顯金口中含著兩把刀片,一字一個鈍痛地梳清思路。 陳箋方低了低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語氣很輕,“現任應天府尹是李閣老的親師弟,李閣老推崇理學,而老師是很有名的心學家,李閣老即將卸任……” 李閣老即將卸任,而喬放之卻正當年,就算他自己不出仕,每年也有二三十個受心學教育的讀書人出仕。 顯金后世的爹曾說過,人退休前,是幫死忙的。 什么叫幫死忙?就是他會燃燒掉他最后的價值,幫助他想幫助的人潛游上岸。 同理,也會下死手。 對待他落幕離場后,會威脅到他打下這一片局面的人,毫不顧忌地鏟除和打壓。 李閣老下臺,內閣誰去補?補不補?都是未知數。 理學卻在李閣老的極力推崇下,一點一點地蠶食著當今圣人的思緒和判斷——在這個關鍵時刻,李閣老必定會為他的下一任,將路上的雜草盡數清理干凈。 東南抗倭戰(zhàn)敗,這豈不是送上手的刀嗎? 至于怎么戰(zhàn)敗?還有沒有翻牌的機會? 屁股決定腦袋,這些暫時不是這些位高權重之人全心考慮的問題。 顯金深吸一口氣,看向陳箋方輕聲問道,“老師還活著嗎?如今是在應天府,還是押送進京了?” 陳箋方眼眸發(fā)澀,目光晦暗地看著走廊中的朱漆柱子,隔了許久才輕輕搖頭,“都不知道,再多也打聽不出來,據說……” 陳箋方微微別過頭去,喉嚨發(fā)苦發(fā)酸,“據說,他們給老師上刑了?!?/br> 第112章 有流星看(3000章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