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小姑娘雙眉緊蹙,略有焦灼。 顯金個性外向且豁達,極少放任焦慮擔(dān)心的情緒顯露上臉。 就算是被誤解、被人當(dāng)街羞辱,也只見她沉著應(yīng)對,不見羞憤惱怒。 這是出什么事了? 陳箋方不由得隨之心頭抓緊,聲音發(fā)沉,“究竟怎么了?” 陳左娘下意識一把抓住顯金的手,一時竟不知該不該說出口——她可怕陳箋方了! 準(zhǔn)確的說,整個陳家,對長房這支都屬于一脈相承的又敬又怕。 對讀書人天然的敬畏。 特別是陳箋方。 年少得意,又沉默寡言,自小在族中便是錦繡兒郎、天之驕子的存在。 和他們這些凡人,天然有壁。 這個事忒尷尬了。 連她親爺爺都不愿意親自出面,她對陳箋方不抱希望…… 陳左娘低了低頭,眼神一黯。 顯金看到陳箋方,卻眼神一亮! 是了是了! 陳家哪里就沒人了! 這不是個人嗎! 論地位,陳箋方也是舉人!和那縣丞平起平坐的! 且不論陳箋方還在讀書,甚有希望再上一層! 這樁官司,事主恐不好開口。 顯金越俎代庖,將此事三言兩語講清楚,細問陳箋方,“……也不知朝中有無婆家要求兒媳嫁妝多少的先例?” 陳箋方面不改色地聽,聽到最后,嘴角和眉梢都擰得厲害,沒有正面回答顯金的話,反而看向陳左娘,“你爹娘和爺爺怎么說?” 陳左娘眼神黯得像蒙上一層黑紗,垂眸搖頭,“叫我求三叔湊錢……盡快將這門親事定了……” 陳箋方眉頭皺得更緊,“荒謬!婚姻大事,豈可叫你一個姑娘出面斡旋!豈可叫幾個小輩腦門一拍就定下決策?” 陳箋方回頭,告訴身后的小廝,“去把七叔祖和四叔請到老宅來。” “現(xiàn)在就請?”顯金看了眼天上的彎月。 陳箋方聲音緩和了些,對顯金道,“事不宜遲,早定好過晚定?!?/br> 小廝應(yīng)聲。 陳左娘忙道,“祖父與父親恐已睡下!” 陳箋方往前走了兩步,半側(cè)過身,神情極冷,“那就從床上挖起來?!?/br> 陳左娘抹了把淚,“他們……他們嫌丟人……他們不來啊……” 陳箋方抬腳往老宅走,把話丟在了身后,“若不來,往后的祭田,恐怕再沒有他們這房的份額了?!?/br> 少年郎背影被燈越扯越長。 顯金忽而呆愣在原地,只覺這個少年的后背,料峭又棱角。 ……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七叔祖并陳左娘他爹一臉陰沉地來了,身后跟著哭哭啼啼的許氏。 陳箋方端坐上首,陳敷斜靠在并排的位置。 既有人接手,那就妥妥的陳家家務(wù)事了。 顯金預(yù)備腳底一滑,順勢要溜,卻被陳箋方眼神一掃,發(fā)話道,“拿錢的人,也留下聽聽吧?!?/br> 好吧。 就當(dāng)她是參加聯(lián)席會議的高級合伙人,兼財務(wù)總監(jiān)。 陳箋方轉(zhuǎn)過頭請七叔祖和左娘他爹坐下,吩咐張mama泡茶,“……泡濃一點。給七叔祖那盞茶里加一根參須。今晚事多情冗,恐需他老人家硬挺一挺了?!?/br> 七叔祖看了眼陳箋方。 這十七八歲的后生,派頭還真是足氣呢! “你叔祖年紀(jì)大,經(jīng)不起折騰?!逼呤遄骐p手杵拐,聲音拖得很長,不滿地看了眼坐在下首的陳左娘,“小小女兒的婚事,本已下過定、交換過庚帖了,都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如今不過是兩家商議不攏,如何需要半夜三更勞動長輩為之cao心勞神?” 陳左娘臉色脹紅,雙眸垂下,雙手不安地攪動絹帕。 陳箋方喝了口茶,再抬頭,目光灼灼地沉聲反問,“當(dāng)真無事?” 七叔祖張口就答,“不過是支借五六百兩銀子!也值得半夜會晤?咱們陳家是出不起這份錢?還是主家苛刻,舍不得為旁支支出?” 陳箋方笑了笑,朝七叔祖拱了拱手,“支借?誰還?幾時還?怎么還?”轉(zhuǎn)頭交代張mama,“勞煩張媽取筆墨紙硯來,咱們今天難得人齊,便將借條白紙黑字地謄下,誰也抵賴不掉?!?/br> “夠了!” 七叔祖“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氣得眉毛高飛,“你妄為讀書人!妹子有難,卻不肯幫忙!對長輩不孝,對幼小不憐,你便是考中狀元,也走不遠、做不成好官!” “啪啪!” 顯金狠狠拍了兩下桌板,比七叔祖聲音還大,“你再說孝不孝的,我就給你表演表演,到底什么叫做不孝!” 希望之星可是讀書人! 孝順是命脈! 若被家中長輩告不孝,怕是科舉路子都要斷! 真是蛇蝎心腸! 七叔祖被顯金氣得雙手發(fā)抖,正欲起身破口大罵。 卻只見陳箋方微微一愣后,埋下頭一瞬,方將眼眸抬起,輕嘆了一口氣,語氣放軟了些,止住了七叔祖的后話,“……若是可以,比起左娘的婚姻,五六百兩又算什么?” 左娘她媽許氏止住哭泣,拿帕子掩面,偷偷看向陳箋方。 陳箋方繼續(xù)道,“咱們陳家雖不才,卻也為商數(shù)十年,一千兩不難湊?!?/br> “若是左娘嫁過去后,又叫她回娘家拿兩千兩、三千兩,否則就停妻另娶,那陳家成什么了?他崔家的錢袋子?還是為他崔衡斂財聚寶的馬仔打手?” 崔衡就是那位八品縣丞。 陳箋方指節(jié)敲了敲桌板,“不是錢的事兒,是崔家趁火打劫,為人不地道。若我們下了這個樁,陳家永遠在崔家面前低一頭?!?/br> “那……那咋辦?許氏哭道,“小定也過了,庚帖也換了,難不成真讓左娘退親?” 左娘他爹趕忙道,“不可不可!崔大人如今是涇縣的一把子,縣官不如現(xiàn)管,暫不說這門親事退了,左娘還能不能找到這個好的婆家,只說若崔大人因此記恨上我們,豈不是得不償失!” 這么好的婆家…… 顯金默默翻了個白眼。 多好的婆家啊。 這婆家,簡直就像個榨汁機。 你有多少汁水,他就榨多少汁水,還嫌你的汁水不夠甜不夠透。 陳箋方蹙眉道,“結(jié)親不是結(jié)仇,若四叔有這個顧慮,那這件事必定要處理得更好才行。” “那你說怎么辦?”七叔祖不耐地放下參茶碗,“你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個章程來!” 陳箋方輕輕揚了揚頭,“第一,陳家絕不接受崔家的無理要求;第二,這個要求是崔衡母親托人來提的,崔衡本人如何作想,我們尚且不知;第三,要做好退親再找的準(zhǔn)備。” 許氏被第三條嚇得一聲驚呼。 陳左娘卻慢慢挺直了腰板。 七叔祖目光晦澀地看向陳箋方,“什么情況退親?什么情況不退親?” 陳箋方平靜地回復(fù),“那就要看,我與崔衡交涉的情況了?!?/br> 七叔祖瞇了瞇眼,“你也肯?” 這事,就是個燙手山芋。 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給錢。 先把女兒嫁過去,之后的事,之后再說。 就算是左娘以后受點委屈,那也沒辦法——哪個女的嫁人,不受委屈? 一旦有人出頭擔(dān)責(zé),那解決得有一點錯失,就有得罪官府、耽誤族中女子婚嫁之嫌。 為啥他一直支著左娘自己個兒斡旋借錢,丟不起這個臉是一則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害怕當(dāng)了出頭鳥,開罪了縣衙。 他是真沒想到,陳箋方一個十七八的毛頭小子,有這個魄力愿意出頭。 顯金輕輕捏住陳左娘的手,目光卻閃爍不明地看向陳箋方。 只見陳箋方風(fēng)輕云淡道,“我是長房長孫,且身有功名,受宗族教育,享家族供奉,若不能護佑小輩,照顧長輩,我又有何顏面立存于世間。” 第88章 補齊編制 前世顯金的暴發(fā)戶親爹說過,聽人說話,不僅要聽字上的意思,還要聽字下的意思。 陳箋方這話,明說自己,至于字面下,說的是誰——反正顯金聽懂了。 顯金看了眼打了個呵欠的七叔祖。 好吧,字面下的本人,一點沒聽懂。 真羨慕。 聽不懂別人言外之意的人,真是活得好自我、好開心呢! 顯金低頭喝了口茶水,再聽陳箋方開口,“若七叔祖同意將此事全權(quán)交予我,那我明日便約定崔衡一敘,若您有更好的想法,那二郎也全力配合,唯有一點,如有借支,必須走公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