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 接盤宋記后,正事很多,那張空落落的椅子,確實(shí)在顯金心里泛起了一點(diǎn)點(diǎn)點(diǎn)點(diǎn)漣漪,濺起了一小小小小朵水花后—— 便被鋪天蓋地的工作吞沒。 留給社畜傷春悲秋的時間,截止于上班打卡前。 冷漠臉.jpg顯金整個六月都極為忙碌,連續(xù)往返于印刷作坊、小曹村、青城山院、水東大街和陳記鋪?zhàn)樱Φ脡焊夭蝗ダ险?,每日都睡在水東大街原宋記鋪?zhàn)印F(xiàn)裝修工地上。 陳左娘挎著籃子來探班時,正好看到顯金混跡于一眾穿著背心的工匠之中,頭上披著一張破布頭巾,身上淺棕色的單衣東一處白灰、西一處破洞,裙子上全是木屑。 看上去,像在草垛子打了三道滾的流民。 陳左娘正欲上前,卻聽里間傳來一陣隨意又惡意的玩笑聲,“……小女娃家家的,天天往男人堆里面鉆,你爹娘也不管管你?別到時候嫁不出去,賴上我們咧!” 下力的工人有三四個,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調(diào)侃對面正叉腰看圖的顯金。 陳左娘皺了眉頭,正欲進(jìn)去維護(hù),卻聽里間顯金也笑,哈哈三聲,譏笑之意甚濃。 “小男人家家的,天天從女人手里拿工錢,你們爹娘也不管管?別到時候用了沾有女人氣的銅板,娶不上媳婦兒,賴上我咧!” 說完便彎下腰,與旁邊那個名喚鎖兒的丫頭嘻嘻嘻笑作一團(tuán)。 陳左娘愣了愣。 怎么說呢? 就這個笑,聽上去挺賤的。 特別是兩個人捂著嘴,眉飛色舞地笑作一團(tuán)時,殺傷力特別大。 工人們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 顯金叉著腰,指著先前那個說話的出頭鳥,笑嘻嘻地說,“劉大根,你怎么左手拿鐵錘子?。俊?/br> “下午不用來了哦,干完直接找老董兌賬吧?!?/br> 劉大根臉色一滯。 他左手拿錘子怎么了?誰還不允許他是左利手嗎?這才干三天就被辭了?也太虧了吧! 這份活兒,可是好容易才應(yīng)上的??!銅板子豐厚,還包吃,每天中午都有一塊大rou……就這么沒了!? 劉大根企圖開口解釋。 誰料,顯金壓根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 陳左娘看著小姑娘歪著腦袋,笑瞇瞇地拿手從剩下的匠人身上一一指過,聲音寵溺又溫柔,“來,讓我看看,哪個大哥還用左手拿錘子呀?” 一個屋子,三四個彪形大漢齊刷刷地把錘子換個手拿。 換了之后,又齊刷刷地?fù)Q回來——他們誰也不是左利手!本來就是右手拿的錘子嘛! 陳左娘見顯金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笑得眼睛都快成兩輪彎月了。 “很好很好,大家伙都與我一條心了。” 顯金這樣說道,“大家好好干??!甭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黑的白的,給你發(fā)銀子的,就是好人不是?咱干完這一票,你奔西,我奔東,有緣分的下次再見,沒緣分的此生永別——何必處得不愉快呢?” 兩輪彎月瞇成一條縫。 顯金聲音甜甜的,“大家伙說說看,是與不是呀?” “是!” 工人們再齊刷刷應(yīng)道。 陳左娘有些佩服地看著顯金。 顯金一抬頭,正好看見陳左娘,便笑著將人招呼到她平日里落腳的小屋,給陳左娘倒了一壺茶,笑道,“……三爺說你要來看我,還以為你晌午時來呢?!?/br> 陳左娘接過茶盅,見桌子上一大摞文書,最上面那頁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兒,陳左娘偏頭掃了一眼,上面隱隱約約幾個字特別大,“定位、氛圍感、文創(chuàng)融合……”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但陳左娘見顯金忙忙碌碌的樣子,心里卻有些羨慕。 第85章 反詐中心 陳左娘喝了口茶,茶水溫溫?zé)?,已是不燙,入口僅與體溫持平。 想來是茶水的主人,忙得并沒有時間喝它。 再看看這個前后不過兩塊磚的小屋,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紙與本子,連墻上都斜掛著十來個方方正正的、對角處攥了個洞牽上細(xì)麻繩。 陳左娘笑了笑,“三叔說你只有晌午半個時辰休息吃飯,他叫我上午來,還能拽著你稍坐一坐,略歇一歇?!?/br> 顯金終于有時間喝口水了,咕嚕嚕大口灌完一大杯茶水,笑道,“他恨不得我也終日無所事事,在家里陪他打牌看戲?!?/br> “不僅是承歡繞膝,三叔更怕你累?!标愖竽镄Φ脺赝瘢蛲馓搅艘谎?,“宋家郎君去京師讀書,這鋪面倒是便宜了我們家——大家都是做紙的,你何必大費(fèi)周折地重新修繕?徇舊例把賬目清一清,再將伙計敲打敲打,不又是現(xiàn)成的紙行嗎?” 這事業(yè)上的規(guī)劃,顯金不喜歡說在做前面,事情尚未做成,反倒唱得滿城皆知、花團(tuán)錦簇。 “新人新氣象,宋家的東西也不算頂好?!憋@金打了個哈哈,又與陳左娘聊了兩句,卻聽她顧左右而言他,好似是藏著事來的。 外頭一堆工序要做,還要去印刷作坊拉貨。 顯金確實(shí)沒這么多時間暗打機(jī)鋒,一個直球打過去,“若是你無事,便在小屋里等等我,我中午帶你去吃溪香閣的黃瓜面?!?/br> 陳左娘忙站起身來,擺擺手,“無事無事!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 不是問過陳敷才來的嗎? 怎么又變成順路了? 顯金蹙眉,“當(dāng)真?” 陳左娘連忙點(diǎn)頭,害怕顯金細(xì)問,主動張羅著幫忙收拾了里屋的柜子,擦了內(nèi)廂蒙灰的方桌,還動作利索地幫忙理了三年的賬本。 待晌午張媽送飯來,陳左娘卻怎么說都不肯留下來一起吃,找了個由頭便一溜煙走了。 鎖兒贊道,“大義?。」飧苫畈怀燥?!咱們店子要都是這樣的伙計,何愁不發(fā)財?。 ?/br> 說完,便一口啃掉半個雞腿。 顯金:“?” 她有點(diǎn)想報警,但不知道給警察說什么。 顯金看了眼陳左娘匆忙離去的背影,心里記下這事,晚上特意提早收工,趕在天還未黑透前回了老宅,與陳敷說起此事,“……看著像是有事,卻如何也不肯說?!?/br> 陳敷呵了一聲,略有嘲諷,“咱們那位七叔祖的臉皮,比人大閨女的面子還值錢——縣衙那位縣丞他娘,托人給咱們家遞了話,說他們家莊子上的新宅剛建成,三進(jìn)三出的好宅子,就缺一套上好的紅木,問咱們家?guī)讜r能上門量尺寸打家具?” 顯金愣了愣,問,“終于來向左娘提親了?” 陳敷搖頭,“還說如今他們家現(xiàn)下只有五十畝山林,每年只能吃點(diǎn)桔子、李子。要是咱們陳家能陪五百畝水田插秧種稻,以后就可粟米不愁、飽肚足食?!?/br> 顯金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 如今戰(zhàn)亂未興,百姓安居,一畝好田不貴,六百文至八百文能拿下,五百畝多少錢?將近四百兩銀子。 再有郊外莊子的家具。 徽州嫁女,最體面的,就是家具與陪房。 姑娘一張百子千孫石榴雕花床,講究些的人家,就要花費(fèi)八十、一百兩銀子。三進(jìn)三出的院子,一套家具打下來恐怕又是二三百兩。 還有壓箱底的錢和首飾、金銀、布匹、家丁、鋪?zhàn)印?/br> 縣丞他媽是要求陳家至少一千兩銀子打底嫁女??! 她收購在涇縣經(jīng)營百八十年紙業(yè)的宋家,也才花了一千兩銀子! 尋常商戶人家,若有錢些的,也不是三四百兩的嫁妝。 蘇轍,熟吧?累贈太師、國公,撈他哥一遍兩遍三遍四遍連成線。 嫁女兒花了九千兩,已是“破家嫁女”。 陳家算哪根韭菜呀? 若說蘇轍是茫茫史海中一朵漂亮的盛放在頂峰的浪花,那陳家就是一個水分子。 一粒h2o. 奈何縣丞想玩的不是h2o,而是p2p。 個人對個人,民間小額借貸,俗稱詐騙。 八品縣丞工資多少來著? 一年才四十五兩銀! 一千兩,夠他不吃不喝賺到退休。 “對方的聘禮呢?” 雖然顯金覺得有些玄幻,但看待事物要辯證,萬一對方拿三千兩銀子娶婦,陳家也不算倒貼。 陳敷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吃菜葉子吃的,一張臉綠油油的,“沒提。中間人來只說了一句,‘縣丞大人如今還愿意提親,已是給青城山院臉面了’?!?/br> 噢,對,畢竟她是喬山長的愛徒嘛。 顯金赧然笑了笑。 怪不好意思的。 這事兒鬧得,滿城皆知的。 陳敷哼笑,吐出的氣都是綠的,“這意思不就是,若非咱們家二郎是喬山長帶出來的舉子,這門親怕是拿銀子都買不回來了!” 顯金:“……” 舉子比愛徒重要? 顯金徒手掰開一只梨,啃了一口,靜下心捋了捋——陳家大宗伯死了,唯一在朝任職的官老爺撒手人寰了,那縣丞大人本是不想再續(xù)這門親,便一直拖著沒來提親,如今來提親,也是因為希望之星還有舉子的身份,且在青城山院讀書,大有希望更進(jìn)一步,故而這縣丞一家便想方設(shè)法地要求加嫁妝,加了嫁妝,就來提親? 我去! 花一千兩買一個為八品縣丞cao勞管家、生兒育女、納妾養(yǎng)仆的名額? 是縣丞瘋了,還是陳左娘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