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顯金深吸一口氣,將捏緊的拳頭緩緩松開,向圍觀看客娓娓解釋,“陳記買‘盲袋’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一百二十文您買的是袋子里的紙,集齊四張色卡得一張六丈宣只是一個彩頭罷了!” 顯金踱步到人前,雙手一攤,大聲道,“誰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得到彩頭???” 彩頭是啥? 既是吉兆,又是比賽得勝后獲得的獎賞! 說白了,這彩頭本來就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東西! 要每個人都能有,那還叫什么彩頭??! 這死胖子也太要強了。 彩頭沒占到,還打上門來——這可要不得! 顯金環(huán)環(huán)相扣,每個環(huán)節(jié)簡明扼要,解釋清楚,看客們想了想,不禁連連點頭,看向?qū)O順的眼光里透露著不贊同。 孫順胸口頓生出一口濁氣,憤怒得臉上的油都快淌下來了,“你你你你?。 ?/br> “孫廩生!您也是讀書人!無益世言休著口,當(dāng)慎言??!” 顯金開口截斷,目光如炬地看向?qū)O順,“孫廩生說我陳記騙錢。我陳記立足涇縣,三代踏實做紙已有近百年,您空口白牙就說陳記騙錢?就憑自己花了錢?——未免太過武斷!” 鎖兒看顯金的目光猶如看天神降臨。 她單方面宣布,這人間世,她第一喜歡自己掌柜! 孫順瞇著眼咬牙切齒,“空口白牙?” 孫順一把拽過柜臺上的牛皮紙袋,抽出里面兩張厚厚實實的桑皮紙狠狠甩在地上,“臘月底,陳記在青城山院前擺攤賣盲袋,一共賣出八百袋,盡數(shù)被我山院書生買入!每張紙袋都有編號!我們十余人一個人一個人地摸過去,一個紙袋一個紙袋地搜羅盡,沒有!沒有袋子里出現(xiàn)過月白色卡!” “你不是騙錢是什么!” 顯金心里愣了愣。 還真……還真有人……一個袋子一個袋子搜?。?/br> 看來,基數(shù)還不夠大啊! ……還有,這人也真是他媽的閑。 顯金心頭的怔愣,面上卻絲毫不顯露,穩(wěn)沉地彎腰撿起地上那張紙,瞇了瞇眼,側(cè)眸問孫順,“您……能保證每個袋子都找過了嗎?” 孫順眼珠子一轉(zhuǎn)。 他們這幾個滁州府的倒數(shù)都包攬了快五百個袋子,其他府買袋子的也都是后進,后進惜后進,都是熟人,這又去掉兩百多袋,后來他和淮安府那張傻子打擂臺,出了高價求最后一張色卡,又挨個兒問過去,這又去掉八十來袋。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他們幾個幾乎摸遍了至少七百九十余個袋子。 沒有。 就是真的沒有。 孫順梗著脖子,“那自然!” 顯金將那兩張桑皮紙扣上,雙手抱胸,整暇以待,笑盈盈地看向?qū)O順,“孫廩生,您說謊。” 這對讀書人是塌天的指控! 孫順還指望能兩榜出仕,光宗耀祖呢! 孫順手指指向顯金鼻子,“你個小婊子!嘴上放干凈些!” 顯金拳頭又硬了,這次深呼吸了兩下,才將想把他頭揪掉的沖動壓下去,“你嘴巴才要放干凈點!” 顯金轉(zhuǎn)頭面向大眾,高聲道,“我記得,貴山院喬山長之子就在陳記買了盲袋,但你這紙上沒寫!” 孫順沖口而出,“不可能!他不可能買!” 顯金笑了笑,歪頭回憶,“那日下著雪,喬公子看了陳記擺出的木牌后,嘀嘀咕咕說了些什么‘天元式’‘計算得當(dāng)’之類高深的話,隨后便掏錢買了一個牛皮紙袋離開……” “我印象頗深,后來我們董管事告訴我,這是青城山院喬山長之長子,頗通算籌,且前年以解元頭名通過鄉(xiāng)試?!?/br> 聽聞有人鬧事,剛從庫房急匆匆趕來的董管事,莫名被cue,眼神中透露著“你在說啥”的困惑。 顯金向董管事招招手,“董叔,我沒記錯吧?” 董管事眼中困惑的光越發(fā)明媚。 鎖兒急得想撂袖子,幾欲替叔上場。 董管事腦子里過了過,忙點點頭,“是是是!這涇縣誰不認識喬家公子呀?青年才俊,年少成名,他來買盲袋,著實是我陳家之幸!” 顯金滿意點頭,又半側(cè)身轉(zhuǎn)向?qū)O順,勾唇淺笑,“我看您這兩張紙上,沒寫喬公子的名字。您既沒說謊,那您到底是否問過喬公子?喬公子是沒告訴您呢?還是喬公子袋子里也沒有呢?” 孫順囁嚅厚唇,看向跟著他的幾個倒數(shù)。 倒數(shù)們默默躲開,假裝看不見老大求救的目光。 那可是喬徽誒! 解元喬徽誒! 下個三年即將沖擊一甲進士的喬徽誒! 這種人,怎么可能跟他們混在一起?。。?/br> 他們是吃了豹子膽,才敢去大剌剌地和喬徽勾肩搭背拉家常,“欸!徽哥,你也買袋子了?你袋子里是啥?。俊?/br> 倒數(shù)們想到這個畫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氣氛瞬間沉默了下來,隔了一會兒,人群里響起十分委屈的聲音。 “好個喬徽!自己也買了,還嘲諷我!” 眾人望過去。 張文博雙手握拳,悲憤交加,像個被無辜背叛的怨婦。 孫順突然想起什么,挺直腰桿,怒目圓瞪,“是了是了!你說他買了,他就買了???我還說他沒買呢!” 顯金笑了笑,輕描淡寫,“那去請他來吧?!?/br> 孫順脖子前傾,像只胖蛙,一聲“啊”聽起來像“呱呱呱”。 顯金抬了抬下頜,“你我二人爭論不休,看官們得閑的可當(dāng)場好戲慢慢看,可好戲終究要落幕,始終要出個結(jié)果,還陳記一個清白?!?/br> 看客們繼續(xù)點頭。 有過路的從商人家,看著顯金的目光透露些許欣賞,側(cè)身問身旁人,“這位小女子可是陳家的姑娘?” 身旁人是水西大街上的木匠店主,認得顯金,這小姑娘拿著個奇奇怪怪的樣式說這叫“算盤”,請他幫忙做做看。 “……是陳記紙鋪新任管事,好像是陳三爺?shù)呐畠骸!蹦窘臣恿艘痪?,“但奇奇怪怪欸,這姑娘姓賀。” 路過商賈愣了愣,正想再作打聽,卻聽這小女子繼續(xù)道,“博兒,你既與喬公子相熟,便請他辛苦拿上袋子跑一趟吧?” 被點到名的張文博略顯猶豫。 他和喬徽的關(guān)系,依靠喬徽嘲諷他、他當(dāng)場被哽住,回家因為沒及時想出反擊的話而痛哭流涕,來長線維系…… 顯金看出張文博的遲疑,輕聲附耳道,“勞您告訴喬公子,他若來,我就將這套天元式的解法告訴他——”著重強調(diào),“必不忽悠。” 做生意,當(dāng)真臉皮要厚。 誰說一個事兒,不能忽悠兩次? 第46章 臉皮要厚(下) “你說什么?” 朝南的書房里,喬徽皺著眉頭看面前氣喘吁吁的張文博,“陳記請我去拆袋子?” 張文博喘口粗氣,連連點頭,重復(fù)道,“對對對!賀賬房,哦不,賀掌柜請你去陳記一趟……孫順伙同滁州府幾個子弟去水西大街鬧事……好多人在旁邊看……哎呀呀,賀掌柜的真厲害……” 語無倫次、顛三倒四、不知所謂…… 喬徽翻個白眼。 他昨晚剛把他爹正月十五布置下來的那道“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義”的命題經(jīng)義寫完,挑燈夜戰(zhàn),浩浩湯湯寫滿了兩頁紙。 思想上前進了一大步,精氣神上后退了兩大步。 故而,晌午覺被張文博那傻蛋攪爛,喬徽頂著兩只烏青眼,內(nèi)心十分暴躁。 暴躁歸暴躁。 但博兒說啥來著? 水西大街? 賀掌柜的? 喬徽沉了口氣,站起身,遞杯茶水給張文博,“你且慢慢說?!?/br> 張文博仰頭咕嚕咕嚕喝完,抹把嘴,“唉呀”一聲,“你就說,是不是買了陳記的盲袋吧!” 喬徽:…… 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么多話題,偏偏提奇恥大辱。 “就當(dāng)我買了吧?!?/br> 喬徽決定自己問,“孫順因為沒集齊五張色卡去找事?帶了幾個人去?空手去的,還是帶了趁手的東西?陳記除了賀掌柜,還有其他人在嗎?” 一問一答,對博兒來說,就簡單了很多。 “是是是!他那龜孫子輸不起,集不齊五色卡覺得丟了面兒,就像賀掌柜說的,這東西就是個彩頭,咱們玩集卡,玩的是啥?不就是玩集卡中未知的快樂嘛……他偏生上綱上線,付出非得要有回報……嘖嘖嘖,歸根究底還是不夠有錢……” 博兒又開始碎碎念。 喬徽默默地閉上眼,深換口氣,低聲斥道,“說重點!” 張文博趕緊把理智拉回來,“帶了六個人!都是滁州府出身,平日就靠孫順指頭縫里落下來的油水過活!空手去的!陳記除了賀掌柜,還有個兇神惡煞的小丫頭,一個頭頂沒幾根毛的男禿子!” 還好有人。 喬徽稍松了松。 那孫順不是啥善男信女出身,家里開茶館,聽說里面好幾個美貌的茶博士都是從青樓買出來的,什么生意都敢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