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活 第135節(jié)
胡旭杰已無法克制孽靈的本能,嘴上咬著孽靈殘尸,強忍著才沒咽進肚子里。 灰撲撲的赤尾對佘龍笑了笑,嘴里和眼里流出的液體都已渾濁不堪。 “走吧,我在乎的你都能替我招呼好,我知道?!焙窠苷f,“兄弟,咱倆就互相送到這兒吧?!?/br> 佘龍已感覺不到自己是否還在哭,只記得自己原身化出,在胡旭杰的掩護和嚴律薛清極靈力的鎮(zhèn)壓下沖出仟百嘉。 身后“轟隆”一聲響,這建筑內傳來了坍塌之聲。 * 劍氣沒入籠罩在上的血色劍陣之內,原本已有所停歇的劍雨立即被注入一道渾厚靈力,使得運轉逐漸緩慢的劍陣再次動起。 中心陣和禁錮內登時“暴雨傾盆”,低級的孽靈穢物被凌厲劍光擊中便轉瞬蒸發(fā),化作一團虛煙。 剛孵化的怨神還未“吃飽喝足”,也因是人造出的所以能力不能與千年前相比,大半躲閃不及,被劍光和飄散的法器碎屑、符紙術法擊中,沒有實體的身體被帶著凈化氣息的仙門靈力釘死在地。 “仟百嘉里的人有回應了!”肖點星御劍在半空看得清楚,顧不得手臂上大口子嘩嘩冒血,從兜里掏出路上搶的其他人的符,“快,趁現在!妖族的也別看著,上啊,你們咬它們啊!” 仙門弟子立即甩出符紙法器,趕緊將這幫暫時被釘住的怪物困住,再以破煞凈化的方式消滅。 妖族的差點兒沒被肖點星給氣死,翻著白眼嘴里罵罵咧咧地配合。 雖然沒有仙門消弭怨煞的方式,但妖族能力天賜,極具壓制力,兩方配合之下逐漸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饒是如此,仍有不少怨神躲過劍雨,將原本已經破損不堪的中心陣沖擊的更加破爛。 董鹿渾身虛汗,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臉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被楊家管事兒的攙扶著坐起身。 她的法器已經一點點耗損碎裂,只剩下個碗底還能看出原本的形狀。 游蕩在小金碗四周的神似“小安”的怨神好像就在等待這東西耗損到一定程度,等金色碎屑落的越來越少,它猛然轉身,原本還看得出輪廓清秀的臉上五官扭曲猙獰,手里穢肢化作的骨刺倒有些像是法器,朝著小金碗僅存的部分刺去。 “不好!”楊家管事兒的到底是老一輩兒,立即下了判斷,“看來這幫孽畜之間腦子好使不好使也有區(qū)分,那東西知道問題出哪兒了!” 這中心陣下邊兒坐陣的修士已經被沖得七零八落,頭頂的小金碗就像是個罩子的頂點,盡管在緩慢消散,但也在苦苦支撐拖延時間。 這怨神很是明白,所以一直在等,等董鹿的法器已足夠脆弱,它好來致命一擊! 難道真是小安?所以才對法器如此明白。 楊家管事兒心中一陣悲哀,吼著叫人阻止的速度已來不及阻止怨神,幾乎已認定這回中心陣肯定是要破了。 卻聽一道破空聲,怨神身形晃了晃,被從下甩來的一記鞭子揮開。 長鞭所到之處孽靈潰散,鞭風如蛇,急速撕開四周孽氣濃霧。 煙袋鍋子飛出,其中帶著火苗的煙絲灑落,熱度逼退了數頭怨神,煙嘴兒“當啷”扣在小金碗中心,靈力交融,將已所剩不多的殘碗籠住,止住了它繼續(xù)碎裂。 董鹿驚喜道:“姥姥!” 濃霧中心掀起陣陣罡風,仟百嘉的門中仙門靈力推出,隨即便有化作原身的妖族奔出,將被沖散進中心陣里的一些還活著修士和妖叼在背上或拖走。 董四喜立在門前,一手拖著長鞭緊緊束縛住那頭還想要破掉小金碗的怨神。 那怨神回頭看了一眼,也就是這一眼,令董四喜渾身一顫。 太像了,當娘的即便是在千人合照里也認得出自己的女兒,更何況董四喜日日夜夜都在腦子里回憶女兒的模樣。 也就是這一愣怔,手里的長鞭松了一瞬。 那怨神拔身閃開,見小金碗已無法碎裂,那碎了法器的持有人也是一樣—— 它旋風般俯沖而下,和其他怨神顯然不是一個級別,將擋在前頭的幾頭孽靈沖開的瞬間還能抬手擋開落下的劍雨,直奔董鹿而去。 董鹿見到老太太后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經,來不及閃避,只顧得上推開楊家掌事兒的,眼瞧著怨神手指點向眉心。 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切傳來,好像這世上最傷心的事情都落在了她身上,一種活著的疲憊感襲來,神魂好像都要順著這一點脫出軀殼。 但下一秒,一道蒼老卻靈活的身影欺身而來,一掌劈在怨神指尖。 這一掌接觸到怨神身體的瞬間便從指尖兒開始染上了孽氣,眨眼一整個手臂就已半廢了,好在老太太本人修行多年,另一只手抽出長鞭揮下。 “啪!” 這一鞭狠狠地打在了這怨神的腹部。 “姥姥!”董鹿不顧自己身體,咬牙爬起來扶住董四喜搖搖欲墜的身體,“它、它……” 董四喜抓住董鹿的手,死死盯著眼前怨神的臉。 那怨神雙眼空洞無神,眼皮半耷拉著,腹部被仙門靈力開了道口子,卻還俯身瞧著董四喜,隔了幾秒,似乎讀懂了董四喜心中最痛的地方,僵硬干癟的嘴唇竟然蠕動了一下。 它無法發(fā)聲,但這嘴唇的模樣卻看得很清楚。它說,娘。 董四喜臉頰上一熱,感覺到兩道guntang的淚水落下來。 她終于明白嚴律為什么在之前反復告訴他小安已經死了,經歷過混戰(zhàn)時期,嚴律再清楚不過這些怨神穢物究竟厲害在哪里。 它是一面鏡子,照出活人心里的哀愁。 耳邊又聽見一聲“姥姥”,感覺到扶著自己的董鹿的手掌心已滿是冷汗,董四喜側頭看了一眼,小孩兒早已是渾身受創(chuàng),卻還只擔心她的情況。 董四喜心里一定,抬手連點自己右臂,封住脈絡,在那怨神再次襲來時長鞭一卷,將那怨神的腰給勒住。 “小安,娘對不起你,”董四喜雙眼流著淚,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女兒”,“等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陪著你——” 話未說完,怨神已完全顯出兇態(tài),卻被董四喜以靈力附著的法器甩飛,正撞在頭頂劍陣上。 數道劍光瞬間將其穿透,釘在半空。 怨神掙扎幾下,面皮一點點碎裂,那五官好像是泥巴捏成的,現在干涸破碎全部掉落,其下竟然空空一片,分明是沒有一個準確摸樣的。 它身體融化消散,化作泡影。 楊家管事兒的不由看向董老太太,心中難過:“老太太,小安她——” “那不是小安?!崩咸嘈Φ溃澳侵皇墙柚“矚ぷ踊龅哪跽?,它要是贏了,那才是真侮辱了我的女兒!” “老太太!”仙門修士難免哽咽。 從仟百嘉中沖出的修士和妖早已在里頭經歷了一場精神上的打擊重塑,此刻沒有半分猶豫,干脆利落地斬殺孽靈、圍攻怨神。 也有世家見到自個兒家里管事兒的平安出來:“姑!” “家主!”“管事兒的,我瞧見我弟弟了——”“他們可怎么辦???” 哭聲和嚎啕聲在陣中響起,如千年前一般痛苦。 另一邊沖出的妖也沒好到哪兒去,整個戰(zhàn)場上彌漫的氣味中,同族的味道摻雜其間。 顫抖的獸嗥互相呼應,無需言語,就已經知道現在的情況。 老太太滿頭銀絲,眼神卻格外銳利,一腳踹開撲上來的孽靈,高聲道:“好了,是我們這些活人失職,讓你們流落在這不干凈的地方這么久,無論親朋舊友,現在都該上路了!” 一句“該上路了”說完,幾個孽化了的修士的被劍氣釘在地上,身上的符紙灼熱燃燒起來,但火光卻并不兇狠,反倒溫和柔軟,搖擺著燒去那些穢肢污濁。 一個灰頭土臉的身影竄出仟百嘉,盤腿坐在陣中,口中高念渡魂開路的口訣。 頭頂最外層與大陣呼應的陣終于開始運作,地上那些還在掙扎的孽化者軀殼內脫出斑斑點點微光,扶搖而上。 “還有殘魂!”灰頭土臉的身影道,正是隋辨,指著那些微光,“還有轉世輪回的可能!” 這話好像是鏟掉了附著在人心上最后一層雜草,斷了活人扎在這些已死之人的根。 該上路了。 這一世的緣分,不得不結束了。 眾修士與妖從地上爬起,壓下心中悲戚,在劍雨中握緊了法器和符紙、化出原身,沖向那些孽化了的舊識。 肖點星御劍在空中游走,嘴唇因為失血已經白的嚇人,卻還忍不住朝隋辨吼道:“我爸呢?你見到我爸和我哥了沒?” 卻聽另一邊兒也有個女聲著急問:“嚴哥呢?嚴哥怎么還沒出來?佘龍呢?大胡呢?” 還沒人回答,那邊兒仟百嘉內滾滾塵煙四起,二層竟然塌了三分之一! 一條大蟒從仟百嘉內急速竄出,半途顯出佘龍的人身,一把揪起還張著個大嘴的隋辨:“快,我在這兒,大陣在這處的破損要怎么修復?!” “不行啊,只有你一方,不是那么輕易能動大陣的!”隋辨眼鏡歪在鼻梁,忽然恍然大悟,“哦,難怪孟叔在這兒這么久卻只能造出這一點兒凈地,因為破口只有這么點兒,而虺族是絕對不會和他聯(lián)手來動搖大陣的……” 佘龍來不及聽他分析:“這地方必須修復大陣才能抹掉,你說‘不能輕易動’,那證明是有法子的,你快說!” 隋辨頓了頓,猶豫道:“一方強開,就如山怪強扭陣眼一樣,需要壓陣人、心頭血和神魂關聯(lián)……” “好!”佘龍扯開襯衣,露出胸膛,“心頭血,要多少有多少!” 隋辨對上他赤紅帶淚的眼,慌張的神色收攏,沉聲道:“任何術法都有利弊,這東西搞不好就成了一種‘獻祭’,你要心性堅定保持清醒,能做到我才開陣。” 他臉一繃,竟有點兒說不出的威嚴,令佘龍一愣,隨即重重點頭:“我兄弟大哥都在里頭,我得上!” 隋辨露出一絲笑:“幸好,你是虺族,雖然只有單方來開陣眼,但比孟家要有些捷徑可走?!?/br> “什么意思?” “你知道這地方的陣眼是什么做成的么?” 隋辨說罷不再多言,站穩(wěn)身體,開始觀測方位。 忽然,坍塌的仟百嘉內暴起一陣嘶吼哀嚎。 中心陣破損,劍陣也到了時間,妖族的禁錮也基本失效,僅剩一個呼應陣還在苦苦支撐,仟百嘉內的孽靈怨神終于不再受到束縛——虛乾解開了凈地的控制! 這些東西好似糞坑要塌前激起的蟲蠅,殺了出來。 御劍在半空中的肖點星原本就已身體疲憊,猝不及防被這邪氣兒沖翻。 他那把“攬星”趕緊把他托住,不防四周沖上來的怨神孽靈一抓,搖搖晃晃地掀翻。 肖點星大叫著墜落,掙扎間瞧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奔來,借著靈光,老爸的臉逐漸清晰。 “爸!”肖點星驚喜道,但隨即僵硬在遠處。 ——肖暨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有穢肢和口中吐出的粘液。 想不到肖家掌事兒的吃了這么多年的快活丸,竟然沒有成為怨神的資格,在來到此地后就被虛乾舍棄了。 肖點星渾身發(fā)冷,眼見父親朝自己張開了嘴,不由閉上了眼。 斜刺里一劍揮出,為他擋下這一擊—— “起!”隋家最后一人,也是如今的掌事兒隋辨的聲音在混亂中響起,“起!” 一股水腥味兒混雜著妖族荒蠻的靈力騰起,但這些感覺都逐漸被另一種壓迫感取代——上古大陣仿佛終于蘇醒了。 如果不是這水腥味兒,他們或許都已忘了,這地方之所以叫臨河路,正是因為仟百嘉背靠著的那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