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合活 第38節(jié)
她的匕首本就是法器,把兩只夢孽疼得直抽搐,消散前竟各自從吐出一口紫藍色的輕煙。 煙霧如夢似幻,像小學(xué)門口小賣部賣的劣質(zhì)閃粉,飄蕩著浮起,眼看就也要散開,黃德柱眼疾手快,一只不知何時已變成原身的爪子伸出,跟拽著什么東西似的引導(dǎo)那團煙霧走向徐盼娣。 幾個仙門小輩兒都看蒙了,嚴律點著嘴里的煙解釋:“這氣兒是夢孽迷人眼時用的東西,算是孽靈異變出的能力??簿@一支兒是打混戰(zhàn)時期就延續(xù)下來的,善長用自己的靈力和皮糙rou厚的身體誘導(dǎo)少量這類異變的東西,不過因為誰都不想跟孽靈有接觸,所以用得不多?!?/br> 董鹿的腦子轉(zhuǎn)的很快,恍然大悟:“這是想用夢孽奪人記憶制造幻境的方式讓徐盼娣跟我們溝通?” “我們這支兒的這個手段還算小把戲了,聽說其他族有更厲害的,老棉說以前有的妖可以生吞孽靈,暫時借用孽靈讓自己的力量增強,那才能耐呢,那會兒的妖族是真風(fēng)光?!秉S德柱感嘆,到了徐盼娣跟前兒,語氣又放軟了,跟哄小孩兒似的說,“小meimei,這東西到了你身上,就能把你記憶里發(fā)生的事情顯現(xiàn)出個七七八八,我雖能控制著強度,但這玩意兒擱誰身上都不好受,你能忍嗎?” 徐盼娣一聽是能讓趙紅玫也看明白的法子,當(dāng)即就點頭同意,甚至主動站穩(wěn)了,咬緊牙關(guān)一副“放馬過來”的樣子。 黃德柱誘導(dǎo)著那團氣兒在徐盼娣的頭上繞了一圈兒,這才放開。 氣體消散而去,四周景象也隨之一變,幾人抬頭環(huán)視,發(fā)現(xiàn)竟然來到了求鯉江畔。徐盼娣擦著眼淚,給幾人指了個方向。 那方向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幾個背著書包的孩子在江畔笑鬧著跑來。 打頭的小男生結(jié)實強壯,穿了雙名牌涼鞋,正是周栓。跟在他周圍的幾個孩子經(jīng)過董鹿辨認,是縣醫(yī)院的那幾個孩子無疑。 周栓手里拿著個小盒子,走了兩步拆開來,掏出那個原本屬于徐盼娣的轉(zhuǎn)筆刀,隨手就把包裝盒丟進江中。 跑在最后的小女孩兒個頭矮小身形瘦弱,拼命追趕上來。 ——“把我的轉(zhuǎn)筆刀還給我,那是我的” 趙紅玫看到幻境中的女兒,頓時又坐直身體,死死看著眼前的場景,看周栓的眼神帶著刻骨的恨意。 幻境中周栓舉著轉(zhuǎn)筆刀,任憑徐盼娣怎么蹦跳都不給她,反倒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又不值幾個錢,我拿回家玩兒幾天就還你。” 說著又跑走,徐盼娣又急又氣,悶頭超前沖刺,虛影穿過嚴律等人的身體,也穿過伸開雙臂想要擁抱她的趙紅玫。 幻境中的徐盼娣像個發(fā)瘋的小兔子,用頭撞在周栓身上。周栓也沒想到平時忍氣吞聲的徐盼娣會突然發(fā)難,被撞了吃痛,和徐盼娣推搡起來。 幾個孩子在江畔吵鬧,忽然有個最靠邊兒的孩子脫離了隊伍,傻呆呆地看著江中,朝著水里走。 嚴律他們立刻就發(fā)現(xiàn)這孩子似乎是被迷了眼。 果然,當(dāng)其他孩子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上前阻攔時,那孩子指著江中,呢喃著說話。 ——“江上浮著條大魚,你們看到了沒?離岸邊還挺近,咱們把它撈上來帶回家!” 包括周栓在內(nèi)的幾個孩子也看過去,也不知道是被他說的還是怎樣,竟然都好像看到了有條浮在江面上的大魚,就在岸邊,仿佛伸手就能撈到。 周栓一手拿著轉(zhuǎn)筆刀,也不管徐盼娣了,迷迷糊糊和其他同學(xué)一道朝著江里走去。 徐盼娣原本被推倒在地,這會兒看到幾個同學(xué)不大對勁兒,也朝江中看了看,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見其他人跟著了魔似的繼續(xù)朝里走頓時急了起來,趕緊從地上爬起,沖到前邊推著他們不讓他們靠近水。 ——“你們在干嘛呀,哪兒有什么大魚!我以前聽村里王阿姨講過,這江里有迷人眼的水鬼,專門拖人下水的,哎呀,別再走啦!” 就她這營養(yǎng)不良的小豆丁身體,怎么會留得住周栓這樣塊兒頭的孩子,反倒被著了魔的幾個孩子裹挾著靠近了求鯉江,一只腳踩進江邊的水里,猛地感覺被什么拽住了腳脖子,驚慌地大叫起來。 江中伸出一只被泡的發(fā)白的手,皮膚油膩臌脹,是水溺子。 這水溺子力氣奇大無比,拖著徐盼娣進了江里。 周栓等人被徐盼娣的慘叫驚醒,看到徐盼娣掉進江里大吃一驚,趕緊上前想要抓住徐盼娣的手將她拉出來。 沒成想手剛伸出,就瞧見旁邊兒浮起一團黑色水草似的東西,再一看,竟然是一顆辨認不清五官的人頭。 求鯉江中伸出數(shù)個面部腫脹的腦袋,幾條手臂沖著岸上的孩子們招手,好像在召喚他們下來。 幾個小孩兒嚇得連連后退,大叫著四散而逃,周栓在跑的途中還掉了只鞋子,手卻下意識抓著轉(zhuǎn)筆刀,奔著自己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江中徐盼娣的已不見蹤影。 進入幻境的幾人看了全程,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竟然無話可說。 趙紅玫卻忽然暴怒,捶著地道:“不!不!不!是他把妞妞推下水的,是他推的!” 薛清極看趙紅玫的表情不似作偽,低頭詢問徐盼娣:“這記憶是你的么?可有摻假?” 徐盼娣雙眼含淚地搖頭,又對趙紅玫擺手示意真的是這樣。 趙紅玫始終在搖頭,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 “看來是那位‘神仙’說的話讓她更加怨恨。”董鹿所思,“只是扭曲了一個細節(jié),就足以讓這當(dāng)媽的狠到這個地步。她不恨,就沒有獻祭自己的決心,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如此自然地駕馭體內(nèi)孽氣了?!?/br> 嚴律有些困惑,用古語詢問薛清極:“求鯉江里的大陣已經(jīng)廢到這地步了?還沒完全入夜,江里孽靈都敢上岸拽人了。” “我也在想此事,”薛清極蹙眉,“我雖不善布陣,但覺得大陣不至于連江中孽靈都無法鎮(zhèn)住,雖然江中每年都會淹死人,但這一次來的太奇怪?!?/br> 兩人說話時,面前場景就已經(jīng)隨著徐盼娣的記憶再次變化。 徐盼娣再睜眼時已是個魂兒了,沉在江中無法脫離,周圍水溺子的古怪駭人模樣嚇得她不敢亂動,只憑借本能縮在當(dāng)年作為陣眼沉下的怪魚石雕上,這片兒地方那些溺死鬼似的東西不大敢靠近。 她一邊依附著這個石雕,一邊也感覺自己似乎是被這個石雕帶著的什么氣息困住無法自由活動。 剛死的魂兒還有些不知所措,只敢圍著石雕打轉(zhuǎn)。 這石雕怪模怪樣,更奇怪的是石雕附近三五不時會傳來一聲“咔嚓”的斷裂聲,卻并非石雕斷裂。徐盼娣找了一圈兒,才發(fā)現(xiàn)似乎是虛空中裂開了一條小縫,一開始特別小,還沒有指甲蓋長,存在的時間也很短,徐盼娣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又消失了。 但沒過多久,那裂口又出現(xiàn),徐盼娣困惑地伸手摸了摸,頓時感到被狠狠蟄了一下似的,慌忙又縮回,但下次裂口出現(xiàn),她還是會忍不住好奇地摸一下。 徐盼娣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嚴律和薛清極卻再清楚不過——那是空間罅隙,也就是境外境的裂縫。 這小姑娘的魂兒清澈純凈,竟在不知不覺中和作為陣眼而傳下來的上古仙門石一起成了呼應(yīng),將這空間罅隙的裂口困在了江底。 薛清極恍然明白,自己在混沌中時忽然覺察到一個方向似乎有清明之感,他憑借這模糊的感覺不斷靠近,本以為是境外境被大陣影響才開裂,現(xiàn)在想來,應(yīng)當(dāng)也有徐盼娣的影響,她畢竟也是靈氣過人。 這一系列機緣巧合才將薛清極的那半個殘魂從境外境里掏出,不至于讓他一直沉淪在那虛無之中。 嚴律見薛清極神色復(fù)雜,多少也猜到了這其中的事情,沉默一會兒,用另一只手撫了撫薛清極的脊背。 江中一切混沌,徐盼娣尸體打撈上岸的當(dāng)天夜里,趙紅玫出現(xiàn)在了岸邊。 幻境中的趙紅玫光著腳,蓬頭散發(fā)地在岸邊站著,直勾勾地盯著江中,嘴里嘟嘟囔囔地喊著徐盼娣的名字。 徐盼娣努力想浮起,卻始終無法脫身,只能露出半個腦袋看著岸上的母親。 突然,從大槐樹的陰影里走出一個人來,慢悠悠地踱步到趙紅玫身邊站定,似乎是說了什么。 “這難道就是那個‘神仙’?!”隋辨驚呼,其余幾人也同時聯(lián)想到這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人身上。 但徐盼娣因離得太遠而分辨不出那人的相貌,甚至連說話聲音也聽不清,只模糊覺得這人似乎和趙紅玫說了什么,趙紅玫突然跪在地上,對著這人“砰砰”磕頭,磕得額頭流血也不停。 徐盼娣心痛不已,掙扎著想要過去,卻看到那個不知面目的人忽然轉(zhuǎn)身,好像是發(fā)現(xiàn)了她,在徐盼娣浮出水面的瞬間丟來了什么東西,直至扎在了她身上。 進入幻境的幾人都發(fā)出一聲驚呼,趙紅玫更是愣在當(dāng)場。 只見幻境里徐盼娣重新跌回水里,再回神時舌頭上已經(jīng)多出那個印記,自此無法說話。 此刻趙紅玫也跳入水中,徐盼娣眼見著周圍的那些水鬼一個二個地奔著趙紅玫過去,似乎趙紅玫是個什么稀罕物件兒。它們抱著她mama,將自己的手伸進趙紅玫的嘴里,趙紅玫就跟吸面條似的將這些滑溜溜的水鬼的胳膊腿兒咽了下去。 無論徐盼娣在趙紅玫身邊如何揮手游動,兩人之間似乎都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墻。 原來趙紅玫一直都是在女兒的注視下吸納孽靈的。 徐盼娣目睹了趙紅玫異變的全程,卻無力阻止。 這窒息的感覺幾乎將所有人包裹,肖點星和隋辨早已不知作何反應(yīng),嚴律在最開始就已經(jīng)多少腦補出了這個過程,但看到這兒也還是別開臉,和董鹿一樣選擇不看。 只有薛清極依舊從容地看著,時不時還走近幾步,想看的更仔細些,再回來時了然道:“原來如此,將趙紅玫與女兒隔絕開,她的憤怒憎恨才會發(fā)酵,融合的效果也加倍變好。確實是歹毒的手段,硬拆一對連心母女,以此來謀求更優(yōu)秀的寄生體。” 面前幻境再次輪轉(zhuǎn),徐盼娣麻木地在江中度過了兩天,在第三天的夜里再次浮出水面,果然又看到趙紅玫在深夜來到江邊。 只是這次她正要向下跳,旁邊卻跑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將她攔下。 兩人也發(fā)現(xiàn)了趙紅玫的不正常,勸了趙紅玫幾句,見她仿佛聽不懂話,那中年女人竟然從兜中掏出一張符紙,燃盡了拿到灰燼,就著帶來的礦泉水喂給了趙紅玫。 因為按不住趙紅玫,那男的有些著急,喊得聲音有些大,徐盼娣都聽得到。 ——“小芽,你快來幫忙按她!哎呀她一個女同志,我怎么好意思用力勒她嘛!” 嚴律猛地看向薛清極,薛清極腦中屬于薛小年的記憶也恍然浮現(xiàn)。 仙門的小輩兒們也全都明白過來,這一男一女正是薛國祥和唐芽! 薛清極看向那一男一女,卻因為徐盼娣的記憶模糊而看不起兩人長相,他這身體的父母顯然十分熱心,圍著趙紅玫團團轉(zhuǎn)了一會兒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這也情有可原,哪怕是薛清極和嚴律在看到趙紅玫時也沒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這女人的問題。 薛家夫妻只能連哄帶騙地勸走了趙紅玫,趙紅玫估計也是得到了“神仙”的指使,知道這事兒不能讓別人看見,所以沒多反抗就走了。 薛家夫妻倆圍著江邊又轉(zhuǎn)了轉(zhuǎn),從神態(tài)來看應(yīng)該是認為江里大陣有些問題,但并不好直接下判斷,于是也轉(zhuǎn)身離開。 江中的徐盼娣拍拍胸口,十分感激地對著遠去的夫妻倆鞠躬致謝,正要下沉,卻瞧見不遠處陰影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也不知道觀察了那對夫妻倆多久。 徐盼娣面露不安,恐懼地縮回江中,昏昏沉沉地又到了第二日,再浮出水面時已是翌日夜晚。 她剛一出水面,就遠遠瞧見岸上兩道劍影翻飛,昨天來的那對兒夫妻倆正跟武俠片兒似的拿著劍揮舞,劍光伴隨著打出的符紙一道進攻,兩人努力配合著攻擊另外一人。 那人的動作游刃有余,手中不斷擲出些釘子似的物件,不多時竟也抽出一把劍來,在夫妻倆的驚呼中將二人擊倒在地。 這一幕超過了嚴律的預(yù)期,他沒想到自己追查的線索竟然在徐盼娣的記憶中重新續(xù)上了。 但他卻并不為此感到高興。 薛家兩口子已經(jīng)死了,而這記憶必然不會是什么好事。 薛清極顯然也知道,他一手拿著唐芽留下的發(fā)簪輕輕把玩,目光卻并未移開。 只見岸邊薛家夫妻倆已經(jīng)無力起身,兩人努力爬著湊到一起,似乎在對那人說些什么。那人卻并不回答,只一把掐住薛國祥的脖子將他提起,另一只手在他身上幾處大xue連點,最后一巴掌拍在他的額頭,薛國祥兩腿晃了晃,沒了氣息。 唐芽在地上掙扎著叫了一聲。 ——“老薛!” 這一聲凄厲絕望,即使只是記憶,卻依舊令人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肖點星拎著劍沖了過去,卻撲了個空,臉上帶淚喊了聲:“薛叔!” 緊接著那人又將唐芽拽起,如法炮制地殺了唐芽,動作十分利索,唐芽掙扎了一下就也渾身軟了下來。 隋辨癱坐在地,哭道:“唐姨,嗚嗚,唐姨……” “是誰,你想得起來嗎,到底是誰!”董鹿擦掉眼淚,蹲下身祈求地跟徐盼娣說話,“你真的不知道嗎?薛叔唐姨……那兩個攔住過你mama下江的人,是我們的人,是、是這個哥哥的父母,他們死的很蹊蹺,你真的想不起來嗎?” 徐盼娣順著董鹿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正對上薛清極的視線。 薛清極面色平靜,似乎并不悲傷,眼中更是沒有一點兒淚水,只淡淡地看著她。 徐盼娣努力回憶了一會兒,愧疚地搖搖頭。 旁邊兒忽然響起一個含含糊糊的聲音:“……是神仙,是神仙……神仙殺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