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詭 第129節(jié)
周大人當時以為自己聾了,卻見自己父親真的從前面蒲團下面拿出一疊衣服。 赫然是道袍。 所以,他的父親大人難得跪拜祖宗,竟是在告訴祖宗他還是要出家入道? 如今這生死危機,大勢所逼時,他要入道?! 周大人驚呆了,跌坐在地上,眼看著周太公切切實實披上了道袍,在裊裊青煙中回頭瞧他。 睥睨鄙視。 “果然不中用,沒見過世面?!?/br> “可知你的女兒在少幼時就問過我一個問題?!?/br> “她問我:祖父,先帝乃大禍,造成滇邊如斯禍亂,您,為何不取而代之?!?/br> 周大人:“?” 周太公笑了,提劍走過他身邊。 “少小看大?!?/br> “那時候我就知道——你的確比我有福氣?!?/br> “走了?!?/br> “吾兒,守好最后幾日家門,演好戲,待事成,你會被安排病故而亡,從此去別地安享太平吧。” “這是為父對你最好的安排了?!?/br> “好過,你真的死在她的手里?!?/br> 長袍飛舞,笑聲烈烈,最后周大人只聽到他那偉岸的父親笑中三句。 “為人在世與鬼雄博弈,落子無悔,踏步千里,三尺青鋒敬天地?!?/br> “無愧人間王權(quán)戲?!?/br> “走了!” 周大人茫然坐著,那坐姿竟神似他父親常有的不羈瀟灑,只是他是茫然無知狀。 迷迷糊糊中頓悟一件潑天隱秘。 當年疾病爆亡的先帝,是他父親暗殺的。 周太公,為帝國,為穩(wěn)定,為憤怒,臨危做了屠龍者。 違逆對太祖的敬重跟君臣之禮。 殺其子。 所以,他當不了君主,因為過不了自己那一關(guān)。 扶太子卿為桁帝。 而這件事......他的女兒早就猜出來了。 —————— 周燕紓那天對言洄說周氏有為天下?lián)裰鞯哪芰Γ⒎且粴庵碌奶撗浴?/br> 有過先例。 涼王一事無可挽回,臨危殺昏君扶太子卿上位——因那會昏君大抵已經(jīng)想廢太子用其他兒子當儲君。 那些酒囊飯袋,就如她視那周鱗“區(qū)區(qū)庶子”的鄙夷,奚國公跟周太公怎么可能看得上。 此刻,當周氏的部曲大軍跟王庭部署的近衛(wèi)反殺屠戮了羥族的人馬,言洄就知道大概了。 他問:“我看碼頭大船顯是提前安排的快船,雖非王庭所屬,但隸屬南方商行,應(yīng)在通思館麾下,而通思館,她給了你?!?/br> “加上這里部曲,以及父王才能控制的近衛(wèi)?!?/br> “你們在謀劃什么?” 周燕紓清冷,仿佛對此漠然,只問:“你想改變什么?” 那語氣跟當年在樊樓風雪中一模一樣。 言洄:“她會死嗎?” 周燕紓沒有否認,拉了韁繩,垂眸道:“誰都會死,大局之下無完卵,你我是被托舉著的最終得利者,人人都在為此犧牲,太子殿下,你始終不明白自己的幸運嗎?” 言洄想到作為一個書童卻被允許一起聽奚國公講課,聽那些大儒在教授奚玄的時候,他也在..... 他的公子多聰明啊,早就猜到了什么。 后來那些年也把一些案宗給他,手把手教導(dǎo)他如何處理國事。 其實都有跡可循。 所以,公子在老夫人慘死在王宮門口的時候,看他跟父王的那一眼,才會那么冷吧。 言洄紅了眼,深吸一口氣,將近衛(wèi)遞過來的王令接了,又遞給周燕紓。 “我問過她,若是她跟你成婚,不管是你帶她回北地,入贅也好,別的也好,還是你們在王都,能不能帶著我?!?/br> “我愿意當管家?!?/br> “愿意替你們教養(yǎng)所生的孩子,不管兒子還是女兒,有幾分像她就好了?!?/br> “她當時覺得好笑,覺得我滑稽,許是沒當真?!?/br> “可是周燕紓,我一直都是當真的?!?/br> “當她書童的第一天,管家不知真相,對我說要始終保護公子,陪伴她,愛護她,不能讓她一個人遇險?!?/br> “我答應(yīng)了?!?/br> 他放下令牌,轉(zhuǎn)身提馬,轉(zhuǎn)身奔赴跟王都相反的路。 他知道自己此刻舍棄了什么,辜負了什么。 但他做不到那樣的抉擇。 就好像他的父親一樣,取舍之下,他看過前者極端悔恨癲狂的樣子。 他怕了。 周燕紓拿著令牌,面無表情,抬手,手指一指,部曲跟近衛(wèi)分出一半追趕而去,保護太子性命。 而她拉了韁繩,握緊令牌,也摸著衣內(nèi)的通思館令牌,想起剛剛言洄問她的問題。 是不是必死? 是,必死。 馬匹轉(zhuǎn)頭,往碼頭那邊。 “回王都?!?/br> 大軍疾馳,塵土飛揚,頭也不回。 ———————— 橋下,岱欽.朝戈靠近時,隔著好幾米,忽然瞧見橋下有了什么。 他立即抬手..... 橋下藏匿的暗影飛射過暗鏢。 被狼刀劈飛時,這暗影已經(jīng)翻身上橋落在羅非白身后,解下后背長弓。 岱欽.朝戈瞳孔一瞇,驟然掠身。 拉弓上箭。 一箭破空.....穿云。 鏗! 這部曲會射箭? 且技藝力氣非凡,堪比百步穿楊神箭手。 難道哈日爾是他殺的。 奚為臣倒是好用心,將這么強的部曲頭領(lǐng)交給她。 他袖子上格擋的鐵器護腕應(yīng)聲破碎,斷箭落地,而他足下一點,踩踏濕漉漉的溪流鵝卵石,已然逼近了橋頭,卻見橋頭上的弓手身后.... 密林深處瘋狂包圍而來的烏云大軍跟矯健飛掠下來的人馬人數(shù)遠超他們這邊。 已然包圍。 這..... 岱欽.朝戈終于明白過來,或者說,他心里就該有這樣的猜想。 “草灰蛇線,伏延千里?!?/br> “看來,這是引我的局?!?/br> 他也只說了兩句,卻是不驚不懼。 羅非白身體羸弱,單薄,后退一步,抬手一揮。 “攻。” 這是一場真正的殺局,針對岱欽.朝戈。 他說草灰蛇線,伏延千里。 其實也是他的三線之外針對的反殺。 他不信這是桁帝還是別人的布局,因為當年就博弈過,從奚氏開始,他就贏了一次又一次。 新入局的,才是最大的變數(shù)。 狼刀深寒,他吹了哨子。 自發(fā)現(xiàn)她在這里,就長期布局滲透的那些人,以及青鬼的暗手終于都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