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部曲，高頭大馬浩瀚踏路而來，亭前站著仰望槐樹的秀麗少年綸巾隨風飄動，得仆人提醒后，回頭看去.....

    那五匹駿馬高大魁梧，拉著一輛紫廂盤麒馬車緩緩而來。

    車窗聊起簾，蔥白的手指搭著窗柩，里面的人，微微抬眼望他們這邊觀望。

    其實有些距離，瞧不清臉，只知道對方是誰，也知道彼此所來何意。

    “公子，周姑娘來了。”

    周氏權重，百官相忌，尤是大將韓柏才拿下攏城三年，還在休養(yǎng)生息，羌族當年無奈敗北，退出攏城后斷掉了原本可以入主中原的攻勢，如今正在屯兵蓄勢，有比更可怕的力量——因為曾經(jīng)的小貪狼岱欽.朝戈已開始掌權了，已是羌族名將之一，深受羥王跟哈日爾倚重。

    韓柏身在邊疆區(qū)域，曾經(jīng)連續(xù)上書朝廷在意此人，進諫兵部著重對付，扼殺于搖籃，可惜始終不得重視。

    兵部當時更忌憚位高權重的羌族鷹虎倆師中的羌族貴族，而岱欽.朝戈有一個巨大的身份短板，不可能在羌族有遠大前途，至今羌族也不曾讓他單獨帶兵成帥。

    不過即便如此，介于羥族日益洶涌的威脅，擁有北地戰(zhàn)馬的周氏之強大跟重要可想而知。

    如此朝局下，不敢以男子身份自視高于女子，奚玄主動走下坡地臺階，要去迎接對方。

    結果，對方馬車停下。

    周燕紓下了馬車，獨身緩步而上。

    她們在階梯相遇了。

    當時，奚玄已經(jīng)遠望到周氏瑰寶還在少年時已含清瀲色的絕麗，亦瞧見對方看自己的冷清眸色下微微異樣的神態(tài)。

    她，或許在打量她。

    又或許在審視驗證她。

    所以....奚玄抬手行禮。

    “周姑娘，有禮了?！?/br>
    “奚公子，好久不見。

    曾經(jīng)的幼年奚玄跟皇族長公主跟周氏聯(lián)姻所出的周燕紓是見過的。

    在皇宮。

    周燕紓其實微驚訝眼前所見，但未露異樣，細指輕提顏色素淡但質感如流水的純色長裙，垂首，繼續(xù)往上走，與奚玄同階，瞥過奚玄身后的書童，亦是當年還未得回真名的言洄，淡淡的，不甚太在意，只是補充：“奚公子的身體還好嗎？祖父還等著我回信?！?/br>
    “恢復不少，多謝周公惦念?！鞭尚蜌鈶獙?，也不談舊事，只問她要不要現(xiàn)在就入王城。

    “不必，十年未來，有點像再看看通思亭，奚公子能陪我上去嗎？”

    “可。”

    言洄往身邊避讓，按照尊卑，只能看著兩位仿佛天造地設的身影在上面不緊不慢攀登北坡，走向那杯桁國之人認為是故國相思不舍別離的通思亭。

    他怔了片刻，還是斂了心緒，只默默跟在后頭。

    像是一道見不得光的影子。

    ——————

    槐樹，老，其實沒什么可看的，亭子里倒是風通透，吹得人衣袍掠動，青絲驕揚。

    周燕紓過了一會才清淺道：“奚公子與我年少所見留下的印象以及這些年預想的不太一樣。”

    “當年如何？”奚玄問她。

    “君子，寡言，順從且保守，但簡單易懂?！?/br>
    她算是客氣的，綜合起來大抵認為當年的奚玄：木訥，天真。

    這并不是一個世家繼承者應該具備的素質。

    她顯然對當年的奚玄并不高看。

    奚玄無法判斷這人是在反向試探還是單純表達對這個婚事的不滿。

    “如今，也許我沒變，尤其是在寡言這方面，我....不知該說什么?！?/br>
    周燕紓沒聽到對方回以同等的印象說辭，想著對方倒是在如斯凌冽灼玉的氣質皮囊下沒有任何攻擊性，這跟其人在科舉場殺大殺四方，又在王都世家圈子里獨樹一幟的聲名大為相左。

    “無礙，我也一樣?！?/br>
    “但長輩們認為，你我在寡言這方面保持這樣的習慣，是挺好的結果?！?/br>
    奚玄其實對這個人很是為難。

    她知道自己在應對帝國意志之下必然要成真的未來妻子。

    可自己.....

    “北地自由嗎？”

    “算是?！?/br>
    “我以為殿下不會來?！?/br>
    “你喊我殿下？”

    奚玄微微一笑。

    “周氏貴重，但殿下您最尊貴的身份也有王族郡主的一面，既入故地，得回王族身份，并不過分?！?/br>
    周燕紓有些驚訝，但沒明說。

    她的身份啊，其實也是上一代聯(lián)姻的一環(huán)。

    言氏立國三分在北地，戰(zhàn)馬之需，所以出了一個長公主。

    人人都知道北地的戰(zhàn)馬才是最實質的利益，她這個王族血脈倒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仿佛....她只是跟她母親一樣的聯(lián)姻工具，后者的價值在長公主，如今，她的價值在周氏嫡長女。

    僅此而已。

    也少有人提起——王都也是她故鄉(xiāng)。

    人人都在避諱周氏的血脈眷戀王城。

    最好稀釋它，利用它，避諱它，又貪婪它。

    可她不能表達對此的明悟，以及問眼前人為何如此，她是新科探花，尤以政見知微引起廟堂議論，連她爺爺遠在北地見過此人對邊疆的分析，都默認可以重提這個婚約。

    明明知道其中隱秘，又提起....

    所以對方也是不愿意聯(lián)姻成功的吧。

    周燕紓忽然想，于是....目光掃過對方仿佛比自己更像一個女子的綺俊輪廓。

    十七的探花郎，招搖過市，但迎風站在老槐下的人影....

    過分孤僻。

    “其實，我剛剛有話忘記說了?！?/br>
    奚玄驚訝，看著對方保持剛剛的清冷，嘴角含笑，轉身看閑亭。

    “人長大了，的確會變?！?/br>
    “但奚玄兄長你，比我年幼時見過有所認知，但此前從未想到......要好看得多?！?/br>
    那年的小少年雖也算俊秀可觀，但在生于鐘鼎之氏，從小在祖父身邊俯瞰帝國群英來來往往的她看來也就那般。

    但剛剛在階下往上看對方緩緩走下。

    宛若北坡山靈乘風而下。

    她忽而就懂了“江南煙雨探花郎，撐傘倚看魚沉香”的境意。

    一個美麗到，連書童都有了占有跟偏執(zhí)眼神的.....奚公子啊。

    ————

    周燕紓這個人，給了奚玄很大的認知偏差。

    高貴，冷清，在會見天子朝臣跟其他世家頂秀時，不該這樣冷淡的姿態(tài)，又是不墮理解，無可挑剔的端方。

    在所有人看來，這是應當?shù)模菣嗔Φ膶嶓w，是她淡化少女身份的最應有存在感。

    初見，奚玄就打翻了這個印象，認為——周姑娘也有權貴縱意的一面，比如，調戲未婚夫。

    雖然風雅，但的確調戲了。

    后來言洄憋著好大一口氣，等回了奚氏，進了獨院，他才悶聲說：“公子，她輕薄你?！?/br>
    那會她還在喝茶，差點嗆死。

    舒著氣，瞥著影壁外面沒有仆人跟護衛(wèi)靠近，才皺眉瞧著他，“小辛夷，你別亂說?！?/br>
    “公子我可不小了，你也只大我三個月?！?/br>
    “那我喊你大辛夷？”

    “.....”

    她知道這個書童有小脾氣，有時候她也不懂他的小脾氣哪里來，只是從細枝末節(jié)中知道他身份不太一般，但她不是很在乎。

    這奚氏之內，本來就不一般。

    但，今日對周姑娘倒是有了不一樣的敵意。

    這不尋常，若非關聯(lián)恩怨，既是私情。

    “周姑娘只是冷淡之下，還有幾分少女心性，大抵是覺得我太冷淡了，所以調侃我，畢竟，按照長輩意志，我們彼此也不能太冷淡，不然交不了差?！?/br>
    “而且也只是口頭說說而已，算不得什么?！?/br>
    言洄：“口頭....您以前不是最討厭別人討論您長相么？”

    “熟人，也沒什么關系。”

    是嗎？

    所以后來言洄在地牢里，才會捏著她的下巴，仿佛摩挲，仿佛挑剔又縱意。

    問她。

    “公子，這樣也沒關系嗎？是你說過的，熟人間，無礙?！?/br>
    “她可以，我也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