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他鄰人覺得不對勁，打量著張作谷，不敢得罪的就不吭聲, 想得罪的就故意裝熱情道：“對啊, 作谷兄，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難得大人要為此案伸張正義?！?/br>
    張作谷嘆氣，無奈道：“大人您也知此事，小人當(dāng)初的確是所求無門，等定案了，回天乏術(shù)，實在拖不了日子, 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 總不能一直停棺不葬，趕上如今這光景，都已經(jīng)下葬了, 居于習(xí)俗，若是下葬棺槨再重啟, 恐怕不吉利.....”

    羅非白驚訝, “本官只說重查此案, 也還沒提重新開棺驗尸?！?/br>
    張叔跟江沉白多少對羅非白也有幾分了解, 可以說這位年紀(jì)輕輕的縣令大人對洞察人心十分敏銳。

    她似乎也不吝表現(xiàn)出對這張作谷的疑心跟針對。

    其實從以前的名聲來看, 此人沒什么嫌疑, 畢竟一直在努力重審此案, 為求公道遭了張柳兩人不少的針對。

    可是提前下葬這事, 仿佛又帶了幾分詭異跟矛盾。

    若非是他有問題，就是那風(fēng)水道士有問題。

    張作谷臉頰微抽, 立刻悻悻欲改口，帶著幾分歡喜，“那太好了，若是不用重新啟棺....”

    羅非白斟酌一二，道：“不，本官的意思是既然你主動提了，那本官就不用尷尬了，所以還是要啟棺的，勞煩張氏宗人代為儀程，重新啟棺而出?！?/br>
    這一下，好多人都吃不下了，尤其是張氏宗祠的，集體頗有微詞，暗覺得這縣太爺過于較真為難人。

    案子是要查，但都下葬了，再挖棺而出，可是大忌，要壞整個張家風(fēng)水的，這連累的就是他們一宗世世代代子孫。

    誰能愿意??？

    群情沸騰，再無此前的客氣尊重，甚至有了蠻橫兇戾的意思。

    淮水村本來就張姓為主，眼看著民情激憤，溫云卷年紀(jì)小，臉色有些發(fā)白，被小姑姑拉到身后護著，丫鬟巧兒也白著臉擋在前頭。

    不過在他們前頭又有江沉白。

    雖然位高，但人家人多勢眾，畢竟是新官，太過得罪當(dāng)?shù)厝艘膊缓茫瑥埵鍖Υ擞行n心，卻見羅非白無半點懼怕，穩(wěn)若泰山，抬手撩袖倒了一杯小春酒，看向帶頭的幾位張氏宗老，道：“你們就不想知道為何這個案子一開始就不被張翼之跟那柳師爺主張深入調(diào)查？也不想知道本官為何突然來此地？”

    眾人一怔，很快聯(lián)想到了一處。

    那張氏族長年過五旬，威望很重，上前行禮試探問：“阻攔此案的自然是那柳師爺跟張翼之兩個罪大惡極之人，而此案也已經(jīng)定案，太爺您突然要重查此案，也來我們淮水村，莫非就是因為從那兩人身上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這才來.....”

    羅非白諱莫如深道：“朝廷機密，不可明說，族長你心里明白就好?！?/br>
    沒說是，但也沒說不是，但族長等人皆是恍然。

    定然如此！否則不足以解釋這一切啊。

    張叔跟江沉白：“.....”

    這下把他們來這里的行徑也給圓過去了。

    那若是已經(jīng)有張翼之的線索披露，好像縣官是可以重審此案的，除非這個案子已經(jīng)上交知府定成鐵案。

    可是不是上交了，他們還能不知道么。

    那晚就翻過案宗了，不僅翻過，大人還燒過小爐子烤火呢。

    但這個案子的堂審記事肯定留著。

    不過那張翼之其實未曾有過明確的供詞，大人就不怕被戳穿嗎？

    張叔跟江沉白悄然觀察張家人。

    其實不怕，可能還巴不得被戳穿，因為一旦被戳穿，就說明張作谷一家是跟衙門牢獄里面有聯(lián)系的，很可能跟那內(nèi)jian有聯(lián)系，那就是一伙的，都不用細(xì)查案子就有了明確的嫌疑人，反而更好查了。

    若是不戳穿，那正好，只能順著羅非白的意思有疑重審。

    嘖，下獄的張捕頭還是很好用的。

    一個該死的罪人，可以用他羅織出諸多名目，就賭這些鬼祟之人不敢明知而冒頭。

    張作谷這邊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搖擺，似唯唯諾諾試探問族長能不能啟棺，他是真的想重審，只是怕得罪族人太甚。

    族人們自然惱怒啊，永安藥鋪的財貨是你張作谷繼承，又沒分咱們半點，現(xiàn)在這般搗鼓，壞的是我們的風(fēng)水，這誰愿意？

    不過即便不滿，因為有羅非白前言，這些人冒火的幅度小了許多，族長斟酌一二，也有些猶豫，畢竟朝廷如果真有供狀，那是必然可以查的，他們抗?fàn)幖冗`背法度，要被判刑。

    就在糾結(jié)時，張作谷忽說：“對了，能不能啟棺，不是得看大師怎么說嗎？”

    這么一吆喝，那角落里的風(fēng)水道士露了出來，兩撇小胡須，一身道士袍，虎步威風(fēng)，從容而來，行禮后，跟羅非白言明了利害。

    倒不是他不請自來，而是事發(fā)有因。

    “昨日本道人路遇此地，發(fā)現(xiàn)此地風(fēng)水氣運尤有逆勢，驚疑之下改了行程，暫留于此夜看天象，未想亥時果見張氏祖陵之地鬼氣漸盛，匆匆而來時，既發(fā)現(xiàn)里面守靈的三位小兄弟已經(jīng)昏迷不醒，而靈堂內(nèi)的靈燭俱是熄滅，再看此物?！?/br>
    道士一揮手，其隨同的小童將一個布滿符文的盒子拿上來。

    “大人您請看?！?/br>
    打開，諸人一看，豁然心驚。

    羅非白也瞧見了那白幡上面的漆黑手印，乍一看如同鬼祟降臨人間的痕跡，實是妖邪嚇人。

    在場的淮水村民都鬧騰不安了，質(zhì)問張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作谷跟張族長也是無奈，后者嘆氣，“大人，這就是我們不得不請大師傅來看風(fēng)水且提前下葬的緣故，之所以不對外言明，也是怕嚇到村民?！?/br>
    張叔跟江沉白想過是這道人招搖撞騙，卻不想還有此事，而那三個青年也上前來詳說此事。

    有理有據(jù)也有人見證，還有證物。

    羅非白瞧了三人之一的張信禮一眼，認(rèn)出這人是那日出喪隊伍中瞧著她的青年。

    不管如何，鬼祟之事終究嚇人，人人皆有敬畏之心，這下不止張家人，便是連淮水村的村民都不干了，不少人下跪祈求。

    這一次，便是溫云舒做夢都想著羅非白能徹查永安藥鋪案，也不愿讓人冒著這么大的抗力強行啟棺。

    但她也知道突兀來了這鬼祟之事，還是挑著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提前下棺，總歸有點不正常。

    她盯著張作谷等人思索著，心有搖擺。

    明知有疑，卻不可逆勢。

    該如何？

    羅非白看著跪倒了一片的村民跟張家人，再看為難的張作谷，放下筷子，問：“鬼還有指紋呢？”

    眾人：“？”

    羅非白：“這烏黑配白，指紋很明顯啊，若說陰間有陰間的規(guī)矩，沒道理還留指紋按手印！這分明是明知本官今日要來，提前給本官按手?。√靺?，這是張掌柜在跟本官訴說冤情，為此提前按了手印懇請本官重查此案！”

    “既有牢獄里的罪犯申訴此案嫌疑，又有苦主自陰間而來按手印喊冤。”

    “此案是非查不可了，不然冤魂攪擾，反復(fù)流連人間，還是一家七口，就是一天來一個排班，你們村也不得閑啊。”

    “還有誰不愿查案的？”

    跪著的村民呼啦啦又被嚇得倒戈了。

    張叔兩人差點笑出來，但忍住了。

    張作谷呆滯幾秒后忽而掩面喜極而泣，張族長等人再無二話，倒是那道士嘴唇幾次張閉，最終一言不發(fā)。

    丫鬟巧兒目瞪口呆，溫云舒眼底微光瀲滟，悄然攥緊弟弟手臂。

    這就行了？

    ——————

    既要重查此案，那就得從衙門調(diào)人，村里也得出人重新啟棺而出。

    那道士也被羅非白客氣喊著再主持儀式。

    “什，什么儀式？”

    “道長都能開天眼窺見鬼氣，道行深厚，必有法子做法抵消重新啟土開棺的不利之處?！?/br>
    道士摸了下胡須，表情微異道：“大人，此話萬萬不敢當(dāng)，本道只是一介凡人，實是....”

    羅非白：“之前不是能看見鬼氣嗎？那等下開棺的時候，你就在邊上看著，若是你的天眼看見鬼氣了，就立即通知本官?！?/br>
    道士：“大人，那時阻止就來不及了，本道也無能為力?！?/br>
    羅非白：“不是，本官要跑遠(yuǎn)點，術(shù)業(yè)有專攻，大師你可千萬要頂上啊，除魔衛(wèi)道乃是你之本職，我等一介凡人，絕不能拖你后腿?！?/br>
    大人這么一說，倒是說進了眾人心坎里，那張族長等人更是珍重囑托，言語間真摯非常。

    道士好半晌說不上話來，手指都在抖。

    這什么人啊，這當(dāng)官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

    期間，羅大人倒也沒閑著，坐著吃席吃飽了，又溜達消食，一些瑣碎事忙不到他，邊上則是張叔陪同，他算是了解此案的，提及自己當(dāng)時見證。

    “現(xiàn)場是鄰人聞到尸體臭味，實在忍不住，且察覺有異，直接喊了那片的鄉(xiāng)役保長直接來縣衙報案的，破門而入后，既發(fā)現(xiàn)里面的尸體，七人橫七豎八趴在桌子或者倒在地上，俱是毒發(fā)身亡，身體死亡現(xiàn)狀符合砒霜之毒，且七人無人有掙扎搏斗痕跡，疑似全部毒發(fā)而死?！?/br>
    羅非白手指折了路邊的狗尾巴草，在指尖把玩，“那林大江也如此？”

    “是的?！?/br>
    “那為何記事上跟諸多鄰人口供上，皆提及此人嫌疑巨大，只因為永安藥鋪未來掌柜之位可能旁落那張信禮，他氣不過，這才憤而投毒？且自己也一并死？”

    張叔尷尬：“當(dāng)時的定案結(jié)果就是這樣的，柳師爺他們的說法就是林大江家中找到了一部分砒霜殘余，有鐵證定罪，既有了兇手，此案也就這么定了?！?/br>
    羅非白：“張作谷為何一度申冤？”

    張叔：“說是林大江的家人一直不認(rèn)，張作谷聽說后，去問了對方，也覺得有異，這才代為上訴，可惜次次都被駁回。”

    就此看，張作谷的行為算得上公正道義了，并沒有什么嫌疑。

    何況嫌疑在明面上的人，未必是兇手。

    就好比之前的案子。

    羅非白若有所思，又問了林大江家人是否還在，得知還在，且似乎也認(rèn)下了這個案子，不再折騰了，畢竟人人都得日子，哪經(jīng)得起這么折騰。

    過了一會，他們從張氏宗祠附近田埂小路溜達回去，隨著隊伍上山開棺了。

    “小姑姑，也是奇異，這些人嘴上說怕有鬼作祟遭報應(yīng)，可這次上山的人比之前還多?！?/br>
    溫云卷對此不解，溫云舒笑而不語。

    人吶，不可說。

    ————

    那道士重任在身，不得不重新跳了請神慰靈的議程，而張作谷一家則是得重新哭靈.....

    這山野高地，清風(fēng)習(xí)習(xí)，三月野桃花開得正好，若非此事，倒是踏青游玩的好時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