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準(zhǔn)備應(yīng)付人犬接下來的攻勢，“嗖！”熟悉的硬木刺穿空氣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從耳畔急掠而過。

    一根桃木釘，正中人犬額心。

    我冒了一身白毛汗，頭都沒回：“月公公，關(guān)鍵時刻登場才能顯得您威武霸氣是不？”

    “嗖嗖嗖”，又是幾根桃木釘飛來，精準(zhǔn)地割斷了cao縱人犬的發(fā)絲。

    “噗通！”人犬還真是斷了線的木偶，就那么稀里嘩啦癱了一地。

    “南少俠，你是怎么知道，我就在這里的？”

    許久沒有聽到的，久違的，懶洋洋卻透著溫暖，讓我無比踏實的聲音，離得很近。

    慢悠悠的腳步聲，在幽靜的深山黑夜分外清晰?！疤咛ぁ咛ぁ蹦莻€我最熟悉的人，已經(jīng)站在身旁。

    “黑羽，抱歉，我來晚了。月野，扶黑羽回屋包扎?！痹嘛灻嗣亲?，歉意地?fù)P起嘴角微微一笑，“這里交給我們?！?/br>
    “月公公……”

    “嗯？”

    “在桃花源罵了你幾句，對不起?！?/br>
    “哦！沒事兒?！?/br>
    我們倆誰也沒看誰，目光聚焦在竹林。不約而同地伸出手，重重碰了個拳。

    月野撇撇嘴，低聲嘀咕了一句“男人真可怕……”，扶著黑月坐在屋前臺階觀戰(zhàn)掠陣。

    “毀了人犬寶寶，就可以擊敗我么？”竹林深處，樹枝“簌簌”抖動，一個身材高大，五十多歲的男子，搖著紙扇，貌似仙風(fēng)道骨地飄然而出。

    “小羊兄弟，你好。”

    “老哥，您不在家好好練書法，二半夜跑這里惦記我的命，挺歹毒啊?！?/br>
    這個人，正是前幾日，山間偶然結(jié)識的書法家！

    實在抱歉，我沒問過他的名字。他送我的字倒是有名號——然而，書法家的落款類似于醫(yī)生開的處方，沒幾個人能看懂。

    第64章 鏡花緣（七）

    “魘族，畫命師，王天樂?！睍液馨谅靥е^，慢條斯理地?fù)u著折扇。

    “說實話，您這名字，要是姓古，還算立正兒。換成‘王’，確實有些土啊?！蔽艺归_雙手搭著左右兩邊的凸起石頭，手腕暗暗用力向下扳動，嬉皮笑臉調(diào)侃著，“畫命師，這個綽號不錯?！?/br>
    “呵……”王天樂摘了片竹葉，含在嘴里品咂，“七天前，我對你下了鬼門十三魘，為什么你不在？”

    第一個“你”，說的是我；第二個“你”，顯然是月餅了。

    月餅摸了摸鼻子，拍著我的肩膀：“南少俠，不好意思。那幾天你悶頭寫書，閑得實在沒事兒，從后山野路爬了幾天泰山，委托月野、黑羽保護(hù)你?！?/br>
    “早猜到了?！蔽译p腕抖力，把兩塊石頭扳下，“收拾他，不用你出馬。”

    石壁里響起連串機(jī)關(guān)咬合聲，由腳下石徑傳至方才削斷的竹子根部。半截竹子顫動著“嗚嗚”作響，我輕松地拍拍手掌塵土：“月公公，趕緊給我按照墨家機(jī)關(guān)術(shù)設(shè)計的機(jī)關(guān)點贊。最多三秒鐘，竹子斷口會噴出繩網(wǎng)，把他罩個結(jié)實。瞧小爺?shù)谋臼?，獻(xiàn)丑了！”

    一秒、兩秒、三秒，一分鐘過去了……

    王天樂搖著扇子，月餅揚(yáng)著眉毛，我凝固著尷尬的笑，月野、黑羽裝作若無其事。

    本來挺緊張的氣氛，透著莫名喜感。

    “我既然能布置鬼門十三魘，難道還看不破這點兒雕蟲小技么？”王天樂慢悠悠走到紙人旁邊，摸出根銀針，輕描淡寫地扎進(jìn)腳底，“機(jī)關(guān)早就破了。”

    一陣無法忍受的劇痛從足底傳來，如同一條燒紅的鐵絲，將我由腳至頭頂貫穿。我“啊”地一聲，險些站立不穩(wěn)，額頭瞬間冒出黃豆大小的汗珠。

    “痛么？小羊兄弟？”王天樂勝券在握的表情著實可恨，又把一根銀針刺進(jìn)紙人腹部。

    丹田處仿佛有根guntang的鐵棍狠狠戳進(jìn)，不停攪拌腸子。這種rou體根本無法忍耐的痛楚，我再也無法忍耐，捂著肚子半蹲在地，狠狠咬著嘴唇，全身哆嗦抽搐，強(qiáng)忍著不發(fā)出聲音。

    “南瓜，你還真是獻(xiàn)丑了?！痹嘛灠欀嘉⑽⑻郑豢|rou眼幾乎看不見的灰線，穿過竹葉飄向王天樂。

    王天樂似乎有所察覺，手腕一翻多了個zippo火機(jī)：“我平時不抽煙，你送我的火機(jī)正愁沒地兒用上。月無華，不管你用什么蠱，我保證在中蠱前，點著和南曉樓體感相連的紙人。”

    “啪”，火機(jī)點著，旺盛的火苗忽閃忽閃挨著紙人左腿。但凡一陣夜風(fēng)吹偏，立時就能燃起。我清晰地感受到左腿有輕微的灼燒感，心中懊悔不已！頭一次這么痛恨，興致來了就送人禮物的性格！

    并且，還特地給火機(jī)里灌滿了油！

    “真是為你cao不完的心！再堅持堅持?！痹嘛灤榇酱党鰩讉€很怪異的音調(diào)。那縷灰氣眼看就飛到王天樂身上，半空生生頓住，飛出竹林，兜了幾個圈子，“啪”落到月餅?zāi)_前，踢蹬著腿兒撲閃翅膀，掙扎片刻，死了。

    是一只類似于瓢蟲的黑色飛蟲。

    “可惜了這只‘控蠱’?！痹嘛灪芡锵У靥娇跉?，把腰間的桃木釘全都拔出，隨手丟進(jìn)竹林，“王天樂，提條件吧，我認(rèn)輸?！?/br>
    “哦？”月餅的舉動大大出乎王天樂意料，遲疑片刻，陰測測地笑了，“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我的條件很簡單，你們……用軍刀挑斷足筋手筋，我或許會考慮考慮。”

    “你做……”“夢”字還沒說出口，王天樂撿起根桃木釘，狠狠戳破紙人右手掌。這一次，我疼得嗓子根本不能發(fā)聲，雙膝跪地，腦袋死死抵住堅硬的巖石，嘴唇咬出了血，繃緊全身肌rou，竭力對抗著撕心裂肺的劇痛。

    “南瓜，你忍忍?！痹乱凹膊脚軄恚瑴厝岬?fù)е?，心疼地哽咽著，“月餅，快想想辦法。”

    “我的刀氣，只要足夠快，可以斬斷他的手腕?！焙谟鹞嬷馗沟膫冢攘丝谘?，“讓我試試?！?/br>
    “你的狀態(tài)，強(qiáng)行催發(fā)刀氣，不要命了？”月餅伸了個懶腰，摸摸鼻子應(yīng)了句，“王天樂，希望你說話算話?！?/br>
    “月……月……”我疼得說不出話，意識有些輕微模糊，隱隱猜到月餅要做什么！

    “哧……”鋒利的切rou斷筋聲，很微弱卻很清晰。

    “不要！”月野捂著嘴，強(qiáng)忍著哭腔。

    “月無華！”黑羽怒吼拔刀，胸前鮮血迸射，“你怎么可以屈服于敵人？我陪你一戰(zhàn)！”

    “咱們要戰(zhàn)，就保不住南瓜的命了?！痹嘛瀾醒笱蟮穆曇敉钢鴱?qiáng)壓的痛楚，“現(xiàn)在我們什么也做不了?！?/br>
    那一刻，我的心，很痛！這種疼痛，甚至超過了被鬼門十三魘通體帶來的極度痛楚。

    我雙手撐著地，勉強(qiáng)抬起頭，恍惚模糊的視線里，那個從來都是站得如標(biāo)槍般筆直，面對敵人永遠(yuǎn)輕描淡寫的月無華，跪在地上！

    他雙腳的腳踝，牛仔褲裂開兩條口子，鮮血將褲腿和匡威板鞋染透，隱約能看到血rou模糊的刀口，兩根已經(jīng)切斷的腳筋！

    月野扯斷衣袖，手忙腳亂幫月餅包扎傷口。黑羽勉強(qiáng)戰(zhàn)立，武士刀抵地才不至于摔倒。

    我無聲哽咽著，眼淚guntang著冰冷的臉龐。

    “月野，謝謝你?！痹嘛炆n白疲憊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南少俠，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磕蛣e應(yīng)景兒了?！?/br>
    我再也忍不住，任憑眼淚肆無忌憚地流淌：“月餅，我對不起你。我……我太沒用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拖我的后腿，”月餅隨手把軍刀丟到一旁，任由月野包扎傷口，“這次還真是拖了后腿?！?/br>
    我和月餅出生入死這么多年，面對過無數(shù)危境，卻從來沒有一次，讓我如此痛恨自己，是個累贅！

    “嘖嘖……兄弟情深??！”王天樂大力拍著掌，戲謔地調(diào)侃著，“如果千年前的你們，有這等人性。何至于讓我們幾族，如此仇恨？”

    “我……我一定殺了你！”我野獸般嘶吼，眼睛灼燙充斥怒血，狠狠咬破食指，單指對天，“我，南曉樓，以血發(fā)誓！”

    “年輕人，少發(fā)誓多做事，向你兄弟學(xué)學(xué)?！蓖跆鞓废缁饳C(jī)，往前走了幾步，指了指軍刀，“知道該怎么做了吧？”

    我愣愣地瞪著那把隨身多年，沾著月餅鮮血的軍刀，第一次感到這么無助！

    僅僅是，因為，王天樂，掌握著，我的命！

    不僅月餅，我甚至相信，冷靜如月野、高傲如黑羽，也會毫不猶豫照他的話去做。

    是的，這種做法很愚蠢，可以讓王天樂不費吹灰之力，擊敗我們四人。

    第65章 鏡花緣（八）

    經(jīng)常在看電影的時候，善惡雙方都掌握著人質(zhì)，并相互以死威脅，但最終都是善方妥協(xié)，最終被惡方控制局面。我始終不理解這種做法，總覺得為了劇情需要，強(qiáng)行制造這種愚蠢的矛盾選擇。

    此時此刻，我才懂了！這種愚蠢，卻是對友情充滿信仰，對人性充滿信任的偏執(zhí)。

    因為，我們別無選擇。

    除非……僅有一個辦法！

    我摸索著握起軍刀，深深吸了口氣：“黑羽，我不管你傷得多重！月野的紙刀對魘術(shù)不起作用。我發(fā)的誓，你替我完成！”

    軍刀，高高抬起，在月餅、黑羽、月野的驚呼中，狠狠插向我的胸膛！

    是的！

    這就是，唯一的，辦法！

    我死了，王天樂再沒有籌碼。而我的朋友，能活下去，也會為我報仇！

    “你要干什么??？”王天樂顯然沒想到我會這么絕狠，剎那間亂了方寸。

    “還等什么！機(jī)會來了！”月餅一聲暴喝如晴天霹靂，雙足蹬地如同鷹隼直撲王天樂，哪里有半分腳筋斷了的樣子？

    刀尖刺進(jìn)胸口皮rou，我卻不覺得疼痛，目瞪口呆地望著月餅。就連月野和黑羽，也沒有想到會如此發(fā)展，都怔住了。

    “叮鈴鈴”，連串清脆悅耳的鈴聲，無比親切熟悉。

    “南瓜，你瞅瞅你啥樣子？大老爺們竟整沒出息的事兒?！备H切熟悉的東北腔從竹林后方傳來，瘦小靈動的身軀于竹林敏捷地穿梭。小慧兒搖著手腕的七彩鈴鐺，笑吟吟地沖我們打了個招呼，一連串有形的音浪襲向王天樂。

    “我的催眠術(shù)還不錯吧?！毙∥莺竺妫W身而出身材高大，燦金色頭發(fā)，瞳孔藍(lán)得近乎發(fā)白的外國男子，“都以為月餅真會自挑腳筋了？”

    “杰克，你的催眠術(shù)，總算靈光一回?！惫黹T十三魘帶來的痛感消失了。我頭都沒回，嘴角漾著笑容。

    是的，我們六個，尼雅之旅結(jié)束，時隔一年，終于又在一起了。

    “你們倆為什么來了？”黑羽雖說問的是杰克，卻關(guān)切地注視著小慧兒。

    “肯定是月餅安排的?！痹乱皵n著長發(fā)，舒展著上半身完美的曲線，“這個月無華，總是要把事情搞得很悲壯才有意思么？”

    然而，出乎我們意料的事情，就這么突然發(fā)生了——月餅接連甩出桃木釘，夾裹著凌厲的風(fēng)聲，竟完美契合了小慧兒“喜歌亂舞”的音浪，雙雙襲向王天樂。

    “噗！”

    “繃！”

    漏氣聲和繩子繃斷聲幾乎同時響起。

    王天樂像個戳破的氣球，“嗤嗤”冒著氣，吹得竹葉亂顫，竹枝搖曳，幾秒鐘就癟成了一張軟癱癱的人皮。幾根斷了的細(xì)繩索，從半空中晃晃悠悠垂落，堆在人皮上面。

    月餅和小慧兒撲了個空，險些相撞，各自側(cè)身閃躲。月餅撿起繩子，疑惑地抬頭望去。

    不遠(yuǎn)處的矮山上面，一道纖細(xì)羸弱的白影，立于一方凸起的巨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