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兩相疑（一）

    （1）

    春去秋來，一眨眼時間便過去了半年。這期間陸景瓏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她剛剛認(rèn)祖歸宗的四弟身上，想將他培養(yǎng)成一名合格的皇位候選人。

    這委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她這剛滿十歲的幼弟此前一直跟在李沐麟身邊做藥童，閑散慣了。就算此時搖身一變成了皇子，也還是一樣的不求上進(jìn)。

    陸景瓏自認(rèn)為帶孩子很有經(jīng)驗，畢竟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是做jiejie的。可碰上陸雁霖這種陽奉陰違的狡猾小子，她軟硬兼施的手段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每當(dāng)看到他交上來亂七八糟的文章，陸景瓏都只能在心里嘆一口氣，想著和小霖比起來，當(dāng)年的阿黎簡直算是模范乖寶寶了。

    如果他不是程燕回的話，他們之間或許不會是這個結(jié)局。

    立冬那日，西北前線傳來戰(zhàn)報，昱國軍大敗于北齊，邊疆失守。

    消息一經(jīng)傳回，滿朝皆驚，主戰(zhàn)派與主和派成日在大殿上當(dāng)著皇帝的面吵成一團(tuán)。沒過多久，京城爆發(fā)時疫，為本就不容樂觀的局勢雪上加霜了一把。內(nèi)憂外患之下，主和派占據(jù)上風(fēng)，因二皇子陸雁云封地寧州距離北齊最近，議和之事便落到他身上。而奉命把這道圣旨傳去給二皇子的人，就是季玄。

    皇帝此舉或許是要給陸雁云一個戴罪立功重返京城的機(jī)會，蟄伏已久的二皇子黨也重新開始蠢蠢欲動。可陸景瓏暫且沒心思管這些，因為昱國輸?shù)哪菆鰬?zhàn)爭，秦禹是主力將領(lǐng)之一。他身受重傷，是被手下拼死救回來的，至今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

    秦禹是秦氏子弟中最出色的一個，他傷了或是死了，無疑都是對秦家的一次重大打擊。

    饒是如此，朝中卻依舊少不了對秦禹及秦家的討伐之聲，認(rèn)為本次戰(zhàn)敗秦氏將領(lǐng)應(yīng)負(fù)主要責(zé)任。以秦家現(xiàn)任家主、鎮(zhèn)國大將軍秦霄風(fēng)為首的一眾武將均被降了職，朝中各派人馬再度迎來一輪洗牌式的大清洗，連帶陸景瓏暗中積蓄多年的勢力也被削弱不少，大不如從前。

    偏在此時，季玄帶著與北齊達(dá)成的議和條件回來了，并在朝堂上呈于圣上。其中有一條，是要求將大昱的二公主陸景瑜，嫁與北齊王為妃。看書請到首發(fā)站：y es esh uwu.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陸景瓏正在秦家探望剛剛醒轉(zhuǎn)的傷員——她那表弟秦禹身上大大小小刀傷無數(shù)，差一點就見了閻王。好在是年輕，經(jīng)過多日調(diào)養(yǎng)，剛能起身自主吞藥咽食，一聽到珍珠的匯報，頓時急怒攻心，張口罵道：

    “荒謬！那北齊王都六十多歲了！怎可將阿瑜嫁與他去……咳咳咳……姓季的就是陸雁云的一條走狗！這一定是陸雁云在背后指使的！”

    他情緒過于激動，話未說完已是又咳又喘，嘴角溢出殷紅血沫。

    “小鷹，別說了，還不快躺下！”陸景瓏雖也是被這急訊攪得心亂如麻，面上卻并不顯露，只是凝眉喝止了掙扎著想要起身的秦禹。

    “阿姊……”秦禹在外已經(jīng)是久經(jīng)沙場的少年將軍了，只是對著陸景瓏時，仍不免流露出些許無助的神色，氣虛道：“怎么辦……不能讓阿瑜去北齊啊……”

    “別急，阿姊來想辦法。你好好養(yǎng)傷，切勿妄動?！标懢碍嚨穆曇魣匀缗褪?，手掌安撫性地?fù)嵘媳淼艿哪X袋，“放心，萬事有我?！?/br>
    （2）

    陸景瓏在外奔波到深夜才回府，臉上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冷肅。事情比她想的還要棘手：皇上已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同意了和親之事。君無戲言，要想請他收回成命，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一個月后，陸景瑜十五歲生辰已過，就將被送往北齊。國與國間的博弈殘酷而現(xiàn)實，若是能用一個癡傻的公主換得天下太平，對皇帝來說這絕對是一筆不虧的買賣。

    陸雁云這手確實陰狠，一下便捏住了她的七寸。不，說不定這主意也不是陸雁云想的……

    陸景瓏想起那晚季玄對她說的話，驀然勾起唇角冷笑起來。

    他說：“景瓏，你身上軟肋太多了?！?/br>
    北齊要求和親的消息是季玄從寧州帶回來的，不論是被指使的抑或是主動提出的，他鐵定脫不了干系。

    或許真如秦禹所說，他和陸雁云沆瀣一氣，故意想以陸景瑜來要挾她。

    畢竟他是最清楚她身上軟肋在哪兒的人。

    陸景瓏獨自在房中來回踱步，腦中閃過無數(shù)念頭：找替身代阿瑜去和親呢？不，易容術(shù)并非是長久維持之計，整個羽衛(wèi)除她以外只有寥寥數(shù)人精通于此，且都是照著她的模子從小訓(xùn)練的，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能完美模仿陸景瑜的人根本不可能。

    或者派人去暗殺齊王？

    ……更不現(xiàn)實了。

    想到這兒，陸景瓏捏住眉心長出了口氣，再一次感受到了她已經(jīng)很長時間未曾有過的無力感。

    說到底，她手上握著的權(quán)力還是不夠，就連自己的親meimei都護(hù)不住。

    房內(nèi)的低氣壓太明顯，仆役們?nèi)监淙艉s，生怕觸了主子的霉頭。過了許久，陸景瓏才開口問：

    “珍珠，駙馬為何還未回府？”

    珍珠謹(jǐn)慎開口：“回殿下的話，今日散朝后……駙馬去了謝相府上?！?/br>
    陸景瓏?yán)湫α艘宦?，沒了褚玉，終歸謝淵這老家伙還是站到陸雁云那邊去了。如今秦家失勢，季玄在這個時候去找謝家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珍珠，吩咐小廚房準(zhǔn)備夜宵。在外頭奔波這么久駙馬一定餓了，記得多做幾樣他愛吃的菜。再派人去謝相府上給駙馬傳個話兒，就說我在家里等他回來吃飯。”

    （3）

    當(dāng)謝家的小廝將長公主口信傳達(dá)給季玄時，他正和謝淵二人在書房對坐弈棋。

    “公主殿下果真是消息靈通，季大人才在我這兒坐了多久，就有人來催著回家了。”

    謝淵笑意盈盈地看著坐在棋盤對面俊美無匹的年輕公子。

    季玄也微微一笑，略有幾分羞赧似的答道：“內(nèi)子體貼在下，還請大人見諒。”

    “究竟是體貼，還是猜忌呢？”謝淵意有所指地落下一子，“不孝有叁，無后為大。公主下嫁于你已有叁年，至今無所出……若是季大人愿意，我家尚有幾個未出閣的姑娘，可許你做側(cè)室，也好為公主分擔(dān)些開枝散葉的壓力?！?/br>
    季玄說：“多謝大人抬愛，鴻光敬謝不敏。夫人與下官感情甚篤，下官亦不想平白惹她傷心。”

    說著將手中棋子往盒中一扔：“今天先下到這兒吧謝大人，不好讓夫人在家中久等，下官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