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策與奏案相觸發(fā)出清脆聲響，嬴政掀起眼皮，視線落在呂不韋面如枯槁的臉上。

    “想必你也能猜到這份供詞內(nèi)容。”

    “臣冤枉！”呂不韋雙手交疊虛于身前，態(tài)度不卑不亢。

    嬴政起身繞過奏案，居高臨下俯視著下方鬢角斑白的男人。

    “當(dāng)年可是你將嫪毐以假寺人身份送入棫陽宮的？”

    “是！”

    “又可是你建議太后稱病搬去雍城的？”

    呂不韋遲疑一瞬，還是老實回答：“亦是！”

    “既是如此，你有何冤枉可言！”嬴政一步步走下石階，高大身姿極具壓迫感，那雙凌厲眉眼始終沒有離開呂不韋。“當(dāng)年若不是你將那個假寺人送入棫陽宮，太后又怎會有了遷往雍城的念頭，若不是因久居雍城，太后又怎會被蠱惑，又怎會逼著寡人給出長信侯之位，若不是假寺人被冊封長信侯，又怎會起了謀反的念頭，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你將假寺人送入棫陽宮?！?/br>
    語畢，年輕君王止步在兩丈之外，那雙深邃黑眸猶如冷冽寒潭，盯得呂不韋如墜冰窟。不可否認，當(dāng)年那個單薄少年長大了，已然成為一位具有威懾力的合格君王，那居高臨下的俯視讓他有些喘不過來氣。

    深呼吸之后，呂不韋硬著頭皮道：“當(dāng)年是臣將嫪毐送給太后不假，可誰又能左右他人思想，他此次謀反與臣絕無關(guān)系，大王不能拿那種理由治罪于臣。”

    嬴政臉色愈發(fā)陰沉：“若不是你送假寺人蠱惑太后，后面所有的事情都將不會發(fā)生，你是最初那個因，就該承擔(dān)今時的果?！?/br>
    呂不韋明白，君王這次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緘默半晌，他平靜道：“想必，大王早就想治罪于臣了。”

    嬴政舉目眺望殿外，蔚藍天空沒有一絲雜質(zhì)。

    “不，你于先王有恩，寡人并不想動你，可兩年前你不該威脅太后延后加冠禮。”

    呂不韋瞳孔收縮，想到兩年前處心積慮的謀劃，他頭一回覺得自己愚蠢，為自己當(dāng)初的狹隘而感到愚蠢。兩年前他不止覺得君王礙事，更認為君王年少無法擔(dān)起一國責(zé)任，他始終覺得只有自己的才學(xué)才能讓大秦更加昌盛。

    年少時父親常常告誡他，自負不是好事，他一直不聽，直到此刻他才肯面對，才肯承認自己低估了君王，也高估了自己。

    一聲嘆息溢出唇齒：“原來大王什么都知道，既如此，大王打算如何處置臣？”

    關(guān)于這件事情，嬴政也有所糾結(jié)，呂不韋畢竟對父親有恩，若不是他當(dāng)年冒死將父親從邯鄲城中救出，父親也不會有機會成為秦王，而自己更不可能即位王位。于情于理，呂不韋并不該殺，可一個臣子手中權(quán)利過大，難免會令君王忌憚。

    “相邦之過，自有律法定奪。寡人今日召你前來，只是想告訴你，縱使長信侯犯得是謀反死罪，呂崇言也沒資格任意殺之?！?/br>
    “大王打算如何處置崇言？”對于長子，呂不韋已然放平心態(tài)。

    “待長信侯之事了結(jié)，呂崇言之過再做定奪?！?/br>
    嬴政大步走出議政殿。

    呂不韋雙手交疊輯禮。

    傍晚時分，琉璃溜達到章臺宮正殿，瞧見君王正在凝神批閱奏章。她抬手制止寺人通傳，放輕腳步邁入大殿。

    嬴政寫完最后一個字，抬頭看去，“有事？”

    琉璃拾階而上，走向主位，而后盤膝坐下，微微傾身，壓低聲音好奇問：“你是如何說服假寺人提供證詞的？”

    如何說服的… …

    嬴政思緒回到昨日。昨日抵達咸陽，他無心歇息，第一時間去了咸陽牢獄。嫪毐見到他并不意外，也猜到他是想要一份能牽制呂不韋的證詞。進展遠比他想象的要順利，不等他提及，嫪毐便主動交代一切，從最初入棫陽宮，到后來封侯以及謀反，每一樁每一件都與呂不韋有著或多或少的牽連。

    有些事情是真的，有些事情卻是假的，嬴政聽得出來嫪毐是有意誣陷呂不韋。

    他很疑惑，故而問：“為何如此？”

    嫪毐呵呵笑了半晌，才聳聳肩道：“因為我與大王一樣，不喜歡呂不韋。我出自相府，也曾感念過他，可是我有一個缺點，就是見不得舊相識比我過得好?！?/br>
    嬴政當(dāng)時眼神復(fù)雜凝睇他良久，覺得他像一個亂咬人的瘋子，與他那種人是舊相識，呂不韋也是真倒霉。而母親… …更加倒霉，為他生育雙生子，竟還被算計這么多年，興許從最初頂替他人入宮開始，他就在謀劃著如何攀附權(quán)勢，后來那兩個孩子的出生，也明顯是有意為之。

    有只白皙手掌在眼前晃了晃，嬴政回過神，又聽琉璃問：“為何不回答？”

    握住面前纖細手腕，他簡略回答：“因為他與我一樣不喜歡呂不韋?！?/br>
    “只是這么簡單？”琉璃掙脫他的手。

    淡淡‘嗯’了一聲，嬴政拿起一份新的奏章展開。

    三日后，長信侯謀反之事，最終以車裂收場，其牽扯的三十余人同黨均都被處以極刑。

    星知好奇拉著樊爾前去圍觀，幾輛車子同時向著不同方向拉扯，四肢頭顱當(dāng)場分離，鮮血淋漓的內(nèi)臟撒了滿地，濃烈血腥氣撲面而來，活了幾百年從未見過那般場面的她，當(dāng)場把吃的朝食吐了出來，并且發(fā)誓再也不好奇人族的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