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屹隱在廣袖里的雙手陡然握緊，眼神復(fù)雜看著上方身著玄色暗紋冕服的少年君王。猶記得當初邯鄲之時，縱使生存那般艱難，他清澈眼神從未改變，而今已即王位的他，雖仍舊年少，可那純澈雙眼似乎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

    那時而清純，時而邪性的眼神，讓趙屹摸不透居高臨下的少年是真的有所改變，還是故意假裝在唬人。

    沉默對視片晌，他突然粲然而笑：“我之所以以敘舊為借口，自是想要見她的，不知秦王可否成全？”

    嬴政挺直脊背，垂眸淡漠睥睨趙屹，并未立刻答應(yīng)。

    “此事，寡人還需詢問她的意見，春平侯只管回住所等著便是?！?/br>
    作為一個成年且成熟的而立男子，此刻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拿捏，趙屹心里怒火頓起，下頜骨因為后槽牙的用力而緊繃著。隱忍許久，他才擠出一絲勉強笑容。

    “好，我等著秦王好消息?！?/br>
    目送趙屹消失在殿外，少年君王原本平滑的眉心漸漸收緊，凝聚成一個川字，心里猶疑著要不要真的告訴琉璃此事。

    魂魄武庚一直觀察著嬴政的神情變化，見他走出大殿，忙跟了上去。

    偌大的章臺宮，手持長矛的將士挺然而立。

    少年君王一路沉思，不知不覺走到琉璃所居殿宇。

    還未走近，卻聽熟悉之聲傳來：“不行，重來，我不喜歡這個發(fā)髻?！?/br>
    拐過游廊，嬴政抬眼望去，便見牖扇大開，琉璃端坐在青銅鏡前，樊爾正手持一把牛角櫛，為她梳頭。

    玉簪拿下，那如海藻般的濃密發(fā)絲瞬間散開，墨黑微卷鋪滿纖細脊背，以及單薄肩頭。

    “轉(zhuǎn)過身去！”少年君王側(cè)頭命令身后蒙氏兄弟。

    兄弟倆毫不猶豫背過身去，沒有繼續(xù)跟隨。

    聽覺靈敏的主仆二人，同時轉(zhuǎn)頭向外看去。

    青絲披散，顯得琉璃面頰更加白皙小巧，看到少年君王，她招手示意他過去。

    望著那還未束發(fā)的少女，嬴政腳步遲疑，他記得母親說過，不可直視女子衣物、發(fā)飾不整之態(tài)。但他卻不止一次見過樊爾幫琉璃梳頭，起初他不解，甚至找了幾個最會梳頭的宮人，可琉璃似乎不喜歡那幾個宮人的手藝，她只讓樊爾幫她梳頭，似乎他不是她的師兄，而是她的仆役。

    “愣著作甚？”

    遠處傳來熟悉嗓音，少年君王糾結(jié)片刻，才邁步過去。

    將發(fā)絲梳順，樊爾手指靈活挽了一個新的發(fā)髻，用玉簪固定。

    琉璃對著青銅鏡，左右打量一番，總算滿意。

    嬴政步入殿內(nèi)，走近主仆倆，沒有開口。

    “我記得今日你需要學習君王禮儀，此時過來找我可是有事？”

    琉璃透過光滑鏡面，凝望少年雋秀五官。

    身側(cè)雙掌蜷縮幾次，嬴政才把趙屹之意說出來，他本不想說的，可轉(zhuǎn)念又覺得自己身為一國君主，心思過于狹隘不好，況且要不要去見趙屹是琉璃的自由，他不該干涉。

    “趙屹？”琉璃轉(zhuǎn)身站起面對他，“他已經(jīng)入秦了？”

    少年君王輕輕點頭，“此事，你自己決定，我先回去了。”

    待嬴政走遠，琉璃才將目光落在魂魄武庚身上。

    武庚大致把議政殿發(fā)生之事簡略敘述一遍，末了擔憂道：“那孩子該不是少年心思萌動，對你有… … ”

    “武庚！”琉璃嚴肅打斷他，“你也說了，他是個孩子，孩子懂什么，你怎可有這種不堪想法！”

    “對于我這個千年魂魄，對于你們兩個活了三四百年的鮫人來說，他的確還是個孩子，可依照人族成長速度，他早已不是什么都不知的孩子了?！蔽涓L嘆一聲：“在我看來，那不是什么不堪想法，我曾也是少年，明白少年心思最是清澈干凈?！?/br>
    回想嬴政平時的表現(xiàn)，琉璃堅定道：“別胡說，政兒心里只有掃六合，平戰(zhàn)亂，我相信他不會不知輕重?！?/br>
    武庚與樊爾均都眼神復(fù)雜望著她，他們都清楚，她之所以故意喚‘政兒’，只是為了表明嬴政在她心里只是孩子。

    關(guān)于是否要見春平侯之事，琉璃考慮了一天，最后還是決定去見見。當初在邯鄲，對方畢竟也曾出以援手。

    四馬所拉服車一路駛過咸陽城平整路面，抵達一所院舍，此處正是呂不韋命人為春平侯準備的咸陽居所。

    主仆倆先后走下服車，樊爾主動走上前，扣響簡陋門板。

    院中很快傳來腳步聲，院門應(yīng)聲而開，一名持劍侍衛(wèi)映入主仆倆眼簾。

    那名侍衛(wèi)認得二人，忙側(cè)身讓開道，“二位請進?！?/br>
    主屋內(nèi)的趙屹聽到聲響，抬頭之際，琉璃與樊爾已至門外，他扶案起身迎上去。

    “我沒想到秦王真的會告知于你?！?/br>
    這滿是懷疑的語氣，讓琉璃有些不悅，“他不是心思狹隘的孩子?！?/br>
    趙屹一怔，而后淡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樊爾接下琉璃遞來的狐裘，并未跟進屋內(nèi)，而是同那名侍衛(wèi)一起等在門外。

    屋內(nèi)燎爐炭火正旺，偶有噼啪聲響。

    琉璃在下首案幾前坐下，看向主位上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