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是念舊之人，您不就是想要這樣一個問答么？”

    白盡歡便輕笑出聲，說：

    “看來你也是很懂我的意思?！?/br>
    又說：

    “但太懂別人的心思也不好，比如現(xiàn)在的你，應(yīng)該也明白姬徹天他若有一日掌權(quán)九州，或許不會再允許龍脈的存在，你又是怎樣想的呢，還能夠毫無芥蒂的輔佐他到最后么?！?/br>
    這句話的隱藏意思是，他當初答應(yīng)輔佐姬徹天，是因為姬徹天也答應(yīng)他收回霖州之后，還會讓沈循策繼續(xù)做他的霖州龍王，可若姬徹天真有廢除龍脈的打算，那顯然這個承諾是要落空了。

    明知道日后姬徹天會失信于自己，現(xiàn)在是否還要繼續(xù)同行呢。

    按理來說，那應(yīng)該是很久之后才考慮的事情，畢竟現(xiàn)在姬徹天可是連霖州都還沒收入手中，王都也還有人鎮(zhèn)守，他想掌權(quán)九州，那還是太遙遠的事情，至少顯然沒必要為之費神。

    但有些事情，在它露出苗頭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讓人為之憂慮了。

    明濟心也收斂了自己輕松的神情，卻并沒有直白的去回答白盡歡的問題，只是說：

    “紫龍?zhí)幼约壕褪驱埫}，他要廢除龍脈的存在，難道是要先廢除自己么？”

    白盡歡笑了一下，說：

    “你的心還在猶豫?！?/br>
    明濟心不置可否，只是說：

    “因為這不是我要考慮的事情，而是姬徹天他自己要先解決的事宜，或許等他做出決定，我也就有了自己的答案——這應(yīng)該也是您給出的考驗，但就算是您給的考驗，也分先來后到吧?！?/br>
    白盡歡便輕笑出聲，說：

    “就當是我給出的考驗吧，或者，我其實更覺得這是一種友愛的提點啊?！?/br>
    白盡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明濟心神色一怔，顯然是被“友愛的提點”這幾個字噎到，委實來說，他其實有些不太想看到這位大師兄，因為他每次出現(xiàn)，就代表會有新的難題與考驗同時到來，這也算是友愛嗎？那還真是與眾不同的理解。

    就算是讓人覺得永遠不會遇到難題的明濟心，也不會真的喜歡遇到什么棘手的問題，他也會有糾結(jié)，他也會有痛苦，他也會有迷茫不堪。

    上一次梅疏香與胡崩山的對決之后，他也知曉姬徹天與這位大師兄見過面了，他也想知曉他們談?wù)摿耸裁?，但最終明濟心什么也沒有做，也沒選擇跟著去見白盡歡，他在心中告訴自己，既然是和姬徹天的私下會面，而不是特意找到自己，那就說明這難題與考驗和自己無關(guān)。

    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姬徹天多次或明白或暗示詢問他對于如今九州排布的意見，又問他覺得龍王部與龍脈的留存，對于民眾來說，究竟是好是壞……他就已經(jīng)知曉，姬徹天恐怕是想要廢除龍王部了。

    而這種想法的來源，也必然是白盡歡的指點。

    明濟心無從去評判這種想法是對是錯——或者說，他迄今為止的努力，都是為了收回霖州，救出沈循策，叫他繼續(xù)做霖州的龍王而奔走，若姬徹天要廢除龍脈，他當然不愿意，那豈不是代表他過去多年所做的事情，全都是白日夢一場？

    可他又無比清楚的明白，龍王部，沒有留存的必要，他甚至早就已經(jīng)想好該如何從民眾之中提拔有用之才，使其優(yōu)勝劣汰，替換著來管轄九州，而不是叫龍王部世代累積，結(jié)果卻堆積出來一群廢物后代。

    但明濟心從未將這種想法告訴過姬徹天，歸根結(jié)底，他仍是有自己的私心，那是太過渺茫的希望，或許姬徹天想不出改變之后有什么好的想法，所以就會放棄，覺得還是保持現(xiàn)狀吧。

    明濟心對這個問題興致缺缺，敷衍滿滿，于是姬徹天其實這些天也已經(jīng)不和他說這件事情了，如今，卻又被白盡歡提了起來，明濟心無從躲避，只能喟嘆，果然是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了。

    大師兄所謂友愛的提點——明濟心苦笑一聲，說：

    “大師兄的意思，不會是說，現(xiàn)在告訴我這件事情，是讓我做好這種事情會發(fā)生的準備，所以等他真正發(fā)生的時候，我就不會太過失態(tài)么?！?/br>
    白盡歡歪了歪頭，又揚了揚拂塵，說道：

    “ 也不是不能這樣解釋，但是我更想要提醒你的是，還記得那一次夢中相會的時候，我曾經(jīng)說過的話么？”

    明濟心怔怔，片刻后，才從腦海之中找尋出來那段早已經(jīng)塵封的記憶。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時有輕霧繚繞，寒月高懸，夜風(fēng)簌簌，琴弦冷冷，在河水中飄蕩的舟舫內(nèi)，白盡歡感慨說：

    “世上知音少，明君更難得，若心神全都放在追尋此道上，大概很難如愿”

    “……在沒有遇上知音明君前，得到一個聽話的世子也不錯，總比日后真正出仕時，遇上一個叛逆惹人生氣的輔佐之主好吧。”

    ……

    昔日之言悠然在耳，昔日之景已經(jīng)無處找尋。

    而昔日的問題，到了今日才被真正提出來。

    “現(xiàn)在我想要問你的是——”

    明濟心看向他，緩緩說道：

    “你的心究竟要落在何方呢，你要選擇你后天遇到的知音君主，還是選擇你生來就要輔佐的聽話主公？”

    明濟心：……

    他抬頭看去，見眼前之人眼神中似乎有無限溫柔，卻又和月光一樣，叫人感受到的是一片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