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低聲說道：

    “是，我知曉了——神明大人，似乎將要天明，我該離開了?！?/br>
    他來夢中神宮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是待到最后才不舍離開，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離開神宮，或許也是最后一次了，因為他“得罪”了神明大人，或許他再沒有來的機會了。

    他轉(zhuǎn)身離去的時候，白盡歡也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卻并未給予他一絲一毫的希望。

    李藏名在一旁靜聽，這些事情與他無關(guān)，所以他就算有什么見解，也并不會參與到他們的談話之中，直到這名叫做緋的少年人消失眼前之后，他才若有所思的說：

    “他似乎不再信任您了——至少對信任您，產(chǎn)生了懷疑。”

    這一點，白盡歡同樣也完全明白，但他覺得有一點還是有必要澄清的。

    白盡歡糾正說：

    “緋所產(chǎn)生質(zhì)疑的，是檀州的神明?！?/br>
    李藏名不覺得其中有什么區(qū)別：

    “在緋的心目中，您不就是神明嗎？而且他在稱呼您神明大人的時候，您也沒有拒絕?！?/br>
    說到這里，倒是讓李藏名更為好奇了：

    “大師兄當(dāng)真是傳說中的天上神明嗎？”

    如果真正是天上神明的話……奇怪，似乎也不覺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

    “你以為呢？”

    白盡歡只是微微一笑，很是玄妙的說：

    “我可以是世上任一萬靈萬物，不過是一個稱謂而已?！?/br>
    這個解釋，以前也好像和宣濃光講過，好在李藏名沒有那么多的發(fā)散思維，去思索一些奇奇怪怪的稱呼，只不過，對于這個說辭，李藏名也有他的不認(rèn)同處。

    “但在緋的眼中，所謂的神明，應(yīng)該不只是一個稱謂吧?！?/br>
    李藏名雖然未曾去過檀州地界，卻也知曉那地方的民眾世世代代供奉神明，甚至連大大小小的神官，那都是神明來安排，若論起來排外的程度，比之溟州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準(zhǔn)確的說，溟州是排外，外地人去了不會得到什么好臉色，但檀州可是外地人進去也必須要聽從神明的指引。

    神明覺得你是尊貴的客人那你就能得到好的對待，神明覺得你卑微如奴婢，那你就要去做奴婢要做的事情……至于怎么區(qū)別神明降下的指引，那就又是外人不得而知，不能窺探的“神明之秘”了。

    李藏名不解的問：

    “大師兄明知曉這樣的回答會讓他失望，為何還要如此呢，若不想給予他得到神明青睞的希望，那從一開始就應(yīng)該拒絕見到他，拒絕承認(rèn)所謂神明的稱呼，不是么?！?/br>
    為什么給了希望又讓他失望嗎？

    白盡歡神色放空，微微輕嘆道：

    “若從未對舊日的神明產(chǎn)生質(zhì)疑，又如何能夠走出一條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道路呢？”

    李藏名神色一愣，眼神幾經(jīng)流轉(zhuǎn)，那又是一陣的沉默之后，他才試探的開口：

    “大師兄……是想讓他破了檀州千百年信仰神明的規(guī)則嗎？”

    白盡歡不置可否，只是道：

    “或許——那要看他最終會走向什么道路了?！?/br>
    李藏名：……

    沒有回答，有時候也是一種答案，只是李藏名卻萬萬想不到大師兄竟然抱有這樣的念頭，這讓李藏名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才好，他在沉默半晌之后，才說：

    “他若真選擇走這樣一條路，將會難如登天?！?/br>
    至少比自己想要報仇這件事情更加充滿艱難險阻，畢竟，他也只是找尋一個人，或者一個組織去報仇雪恨，但緋若真正要走這么一條路，那是真真正正要和整個檀州為敵。

    每走一步，都將充滿困苦。

    至少眼前這一關(guān)想要過去，就已經(jīng)是看不到活著的希望。

    所以白盡歡也不是真正就這樣不管——緋和那位大神官打賭看誰能請來神明，若對方請了過來，但是緋請不來，那他大概也沒有什么機會繼續(xù)去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通道，就會先因為冒犯神明的罪責(zé)而被處死，這是毋庸置疑的，緋也沒有那么多的靈巧心思，真正面臨這樣的局面，他大概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去逃脫這種處罰。

    所以，這一關(guān)，白盡歡還是要幫他渡過。

    不過呢，白盡歡不愿意以神明的身份出現(xiàn)檀州，又不可能讓緋真正在這一關(guān)就過不去死掉，所以他想了另外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對方的神明也無法出現(xiàn)。

    全都無法實現(xiàn)神明顯跡的事宜，某種意義上來講，也算是全都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吧。

    于是，在緋與大神官約定顯現(xiàn)神跡的日子來臨時，前去圍觀的民眾全都看到了無言言表的一幕。

    ***

    緋當(dāng)然是不知曉白盡歡的計劃，他只以為自己被神明拋棄，又或者他已經(jīng)對神明產(chǎn)生質(zhì)疑，總而言之，他無法帶來神跡，今日注定會死。

    但就算是懷有再怎樣悲切赴死的心情，卻也不是真的想死，還是想能拖一一段時間是一會兒的。

    于是他讓對方先請出神跡。

    對方一陣祭祀之后，忽然所有人都感覺到心神激蕩，生出想要朝拜的感覺——那是不用任何提醒，都知曉神明降世了。

    而后一片澄明天空之中，忽然顯出無數(shù)的神照冰緋花，而在萬花之中，又有萬丈光輝散發(fā)，又有一道清淺的人像痕跡顯現(xiàn)。

    眾人跪趴在地上，忍不住頂禮膜拜，忍不住對神明歡呼，這些人里面，只有緋神色明滅不定的看著高空中顯現(xiàn)的神跡，心中驀然生出一絲委屈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