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你的‘父親’角色呈死志，大概是因為你內(nèi)心深處覺得你無法救下蓓蓓，”

    “你不愿意寫蓓蓓離去，所以你在作品中呈現(xiàn)為‘父親’離去?！?/br>
    江浩遠說他原本是這么理解的。

    “可是后面我們實驗證明，我們找到了方法很大概率能救蓓蓓后，”

    “在你給郭越朗改的劇本《金金》中，我飾演的這個‘哥哥’的結(jié)局仍舊是死亡?！?/br>
    這個“哥哥”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父親”。

    到這里江浩遠就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了——因為《金金》是一部類似《小鬼當家》那種家庭輕喜劇。（注1）

    雖然辛喬把“哥哥”寫死這個結(jié)局，能直接把這個劇的主題極大程度進行升華和讓人印象深刻，

    但是一部輕喜劇最后搞這么一個結(jié)局，對觀眾的沖擊力是可想而知的，辛喬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尤其在他們正在跟郝建洲打擂的當下，在當下觀眾普遍不愛看‘虐’的當下，喜劇的結(jié)尾將更有利于票房——當然，目前這個結(jié)局，作品質(zhì)量是高的，江浩遠相信票房也不會差。

    尤其在知道郝建洲那部《家》是他自己寫的劇本后，江浩遠更有信心勝利。

    但看著這個“哥哥”的結(jié)局，江浩遠也意識到，辛喬作品中刻畫的“父親”的離去，或許不是因為他意識到他救不了蓓蓓，

    更可能是因為他想追隨他的愛人。

    他還留在這里，也許是因為蓓蓓是他愛人留給他的孩子，而且尚處于危險之中，他要保護蓓蓓，

    很可能在確認蓓蓓安全后，辛喬就沒有牽掛了。

    這樣的辛喬，在知道是他身上的反派系統(tǒng)在影響蓓蓓的病情、又得知“陳達父親死后，陳達的白化病自己好了”這個事之后，會怎么想？

    他大概率會想是時候結(jié)束他自己。

    尤其在聽完辛喬禿頭和墨鏡起因后，江浩遠更肯定辛喬確實是想追隨自己的愛人的。

    “真的過去了？”江浩遠重復了先前的問題。

    當然沒有過去。

    辛喬知道。

    過不去。

    “還沒混出名堂那會兒，有一年我?guī)е磔硭齧ama出去玩兒，到地方正好遇到降溫，”

    “我們住那個房間沒空調(diào)沒熱水袋什么都沒，大冷夜的，甲方臨時發(fā)了消息，我要趕劇本，”

    “寫幾個字手就僵?！?/br>
    “蓓蓓她mama就給我捂手，她也冷，捂一會兒就揣衣兜里給自己捂暖了再伸出來繼續(xù)給我捂。”

    “跨年夜我給她求婚，她眼睛閃著淚花嘟囔我選的戒指襯得她手胖，還是天天戴著。”

    “從片場回家，要繞兩條街去給她排她喜歡的舒芙蕾。”

    “舒芙蕾排到了，她不在了。”

    “怎么過去？”辛喬問，又自己回答，“過不去?！?/br>
    “你放心，沒那么快，我要看著蓓蓓長出黑頭發(fā)，拍照給她mama看，”辛喬說，“蓓蓓mama的頭發(fā)又黑又亮，蓓蓓的黑頭發(fā)肯定像她mama。”

    “恐怕不行。”江浩遠說。

    辛喬把墨鏡往鼻梁下一垮，轉(zhuǎn)頭看江浩遠，“什么意思？”

    江浩遠跟他說了他問陳達為什么喜歡鯨鯨時，陳達說了“聽祖奶奶的話，不會被上身”的話。

    “如果把這個‘上身’理解為反派系統(tǒng)發(fā)起的綁定邀請?！苯七h提示。

    辛喬的眼睛陡然瞪大。

    因為辛蓓蓓要看，辛喬跟著也補了《和爸旅》先導片了，所以他知道陳達對于“上身”這件事的恐懼。

    “互通有無”那會兒，他也跟江浩遠說過，反派系統(tǒng)也不是他生來就有的，是天降系統(tǒng)詢問他是否綁定后，他同意了，才被綁定的。

    “陳達的父親死后，他父親那個反派系統(tǒng)追著陳達要綁定，陳達把系統(tǒng)詢問綁定理解為了‘上身’，幸運地沒有綁定?！毙羻套约耗X補完了。

    江浩遠沒吭聲，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辛喬一下臉色凝重——如果真是這樣，那他死后，他身上的反派系統(tǒng)很可能會跳去綁定蓓蓓！

    “那陳達？”回神了的辛喬關心了下熊孩子。

    江浩遠說已經(jīng)讓“祖奶奶”余鯨鯨交代陳達了，不會綁定——實際上，陳達身邊那個反派系統(tǒng)已經(jīng)被鯨鯨的“系統(tǒng)”“抓了吃了”，江浩遠知道。

    辛喬點點頭，臉色繼續(xù)凝重。

    還有一個問題是，同樣是被綁定了反派系統(tǒng)，怎么不見牟成、陳澄明的身邊人有受影響的？

    反派系統(tǒng)依據(jù)的什么搞區(qū)別對待？

    得知辛喬有反派系統(tǒng)的時候，江浩遠就在琢磨這個問題。

    只不過那時候樣本量少，江浩遠的猜測不大成形，現(xiàn)在他已知陳達的父親、辛喬都有反派系統(tǒng)了。

    答案就很明確——是否有主觀自主對“主角”施加惡意。

    牟成的惡意很明顯了，陳澄明的惡意從先導片和近期試映會的采訪來看，也能窺見端倪。

    “我覺得你們綁定的可能不是什么反派系統(tǒng)?！苯七h說，“或許叫‘惡意系統(tǒng)’更確切?！?/br>
    會引導他人向惡、會針對“好反派”施加惡意，不是惡意系統(tǒng)是什么？

    窺探到主角關于劇情線揣測心思的八哥閉了閉小鳥眼，幸虧它不是跟主角作對的系統(tǒng)，惡意系統(tǒng)你就等著吧！

    “警方已經(jīng)透露有專門的團伙在針對特殊家庭的小朋友實施犯罪，”江浩遠目光望向快樂玩耍的余鯨鯨，“再結(jié)合這個四處泛濫的惡意系統(tǒng)、陳達這么小的小孩也被試圖綁定這些事實?！?/br>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辛老師，”江浩遠繼續(xù)，目光追隨著余鯨鯨的小小身影，“但我要努力創(chuàng)造鯨鯨可以無憂玩耍的世界?！?/br>
    這話說起來聽起來都有點中二，但確實是江浩遠如今行動的最大動機。

    要摁死的不只是單個的惡意系統(tǒng)，也不單是惡意系統(tǒng)，鯨鯨身上還有個未知的系統(tǒng)——不管好壞，都不能讓系統(tǒng)凌駕在上。

    江浩遠跟辛喬說了今天鯨鯨“打架”的事。

    “我不知道那個叫帥帥的小男孩是受了惡意系統(tǒng)暗示，還是本身性格就有點問題，”江浩遠說，“我要做的是，鯨鯨來找我的時候，我在，我有能力給她兜底?！?/br>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覺得蓓蓓長出來黑色頭發(fā)，你就可以離開，在如今這個世界，黑頭發(fā)并不是蓓蓓的保命符?！?/br>
    “還有一句俗爛的話，活著重要，如何活著更重要?！?/br>
    辛喬還沒說話，“舅舅——”“爸爸——”兩聲喊聲傳來。

    原來是余鯨鯨和辛蓓蓓滑草雙雙翻車，兩小只趴草地上頂著游泳圈正甜笑喊人。

    “舅舅，起不來——”余鯨鯨招小手撒嬌。辛蓓蓓有樣學樣。

    江浩遠和辛喬跑過去，一人抱一個，又拿了游泳圈往回走。

    也是玩累了，兩小只喝完水都乖乖窩大人懷里，沒再去玩了。

    “舅舅，我是真的生氣！”余鯨鯨是個小嘴巴閑不住的，“叭叭”把今天“打架”的事拿出來重新跟她舅說。

    一說起來小臉就氣鼓鼓的，可愛得很。

    她說聽到帥帥喊大家不要跟她玩的時候，她真的超級生氣，“我喊小朋友們跟他玩，他喊小朋友們不跟我玩！”

    “蠢蛋！罵他！”辛蓓蓓聽得也生氣，在旁邊幫腔。

    余鯨鯨從她舅懷里探出小腦瓜，搖頭，“我沒有罵他?！?/br>
    “你怎么不罵他！我去幫你罵！”辛蓓蓓擼袖子。

    余鯨鯨繼續(xù)，“我打他。”

    辛蓓蓓：！

    余鯨鯨看看她，又仰頭看她舅，“舅舅，我打他是不是不對？他沒有罵我。”

    不等她舅回答，她自己氣鼓鼓繼續(xù)，“他真壞！”又仰著小臉，“我打他以后，我有一點點開心?！?/br>
    還把小手伸出來比劃強調(diào)“一點點”，“嘿嘿”笑。

    “你開心你跑過來找我的時候怎么沒有笑？”江浩遠問她。

    余鯨鯨把小嘴巴抿起來，大眼睛看她舅，看了一會兒，回答，“打哭了?！?/br>
    意思是覺得自己下手重了。

    江浩遠聽得好笑。

    “他沒有罵我，我先打人?！庇圉L鯨又說，“我要道歉嗎，舅舅？”

    “舅舅覺得這件事上遵從你自己的想法就好。你要是覺得要道歉，舅舅陪你去；你要是覺得不用道歉，我們就不道歉，都沒關系，有舅舅呢?！?/br>
    余鯨鯨大眼睛眨巴眨巴，小臉嚴肅沉吟了一會兒，“我想要想一想，舅舅?！?/br>
    “嗯，不著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舅舅就行?！苯七h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余鯨鯨開心，兩只小手抱住她舅，小臉往她舅懷里一埋，開心嗚嗚亂叫，江浩遠輕撓她癢癢rou，余鯨鯨邊笑邊躲。

    辛喬在一旁默默看著，又低頭看辛蓓蓓，果然，辛蓓蓓小臉上有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向往。

    辛喬自嘲一哂。

    他自以為給了辛蓓蓓足夠多的愛，但心存死志的父親，本身就是干枯的泉。

    辛喬把辛蓓蓓往自己懷里抱了抱。

    辛蓓蓓仰頭對他笑。

    隔著墨鏡，辛蓓蓓的笑臉也是黑白色的。

    辛喬摘下了墨鏡。

    回去的路上，辛喬說他想到了關于《金金》更好的結(jié)尾，“‘哥哥’這個角色會活著。”

    江浩遠這才把他拿到的，陳澄明及其團隊當初在陳達家里，討論先導片直播計劃的視頻發(fā)給了他。

    在“摸瞎”跟惡意系統(tǒng)交手的這么些年里，江浩遠深知要贏的先決基礎是——不死之心。

    這場仗，他不會跟心存死志的人合作。他會學著融入團隊，但是團隊也要學著適應他。

    “你看你那邊有沒有合適的‘宣發(fā)團’?！苯七h說。

    余鯨鯨探頭，“棉花糖？鯨鯨也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