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居然是一大堆零食。

    戈多一眼就看到了擺在最上面的那幾包一模一樣的薯片。

    香菜榴蓮藤椒雞味的。

    “那天你把零食塞給我就去打電話了，結(jié)果一直沒有回來?！庇舭渍f，“今天有機會見面，我就帶上了?！?/br>
    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悄悄話后的再次見面，或許也是最后的道別。

    地球即將毀滅，他們也將要回到現(xiàn)實世界。

    如果女王的嘗試失敗，這將是與這些虛構(gòu)人物見的最后一面。

    戈多哇了一聲，把零食抱了滿懷：“你請客啊？”

    “嗯，我請客?！庇舭c了點頭，笑著說，“謝謝你幫助人類?！?/br>
    “……我才沒有幫助人類?！备甓嘤悬c別扭地說，“我只是幫了一下你們而已?！?/br>
    說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聲道：“對了，既然你感謝我，那就順便也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

    “你隨便說點什么詞或者句子吧！”

    “……咦？”

    郁白滿眼茫然，而戈多一臉期待：“快說快說！什么都可以，最好是你們?nèi)祟惼綍r就會說的話！”

    “好吧……”郁白有些困惑地嘗試幫忙，“你好？你吃了嗎？今天幾號？呃，這些可以嗎？”

    他完全一頭霧水，不知道外星王子想干什么，只能隨便說點最日常的用語。

    可戈多忽然眼睛一亮：“今天幾號？這個好，就這個了！”

    他挑好了句子之后，看向周圍龐大無比的艦艇，又問郁白：“在動畫里，我們的星艦有名字嗎？”

    “沒有?！庇舭诐u漸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圖，“等等，你不會是……”

    戈多心滿意足地一擊掌：“好欸，從現(xiàn)在開始，它就叫今天幾號艦了！”

    “……”給這么大的星艦起名居然這么隨便嗎?。?/br>
    不過，還蠻可愛的。

    今天幾號艦。

    “你們會在今天幾號艦上看地球爆炸，以及回現(xiàn)實世界?！备甓嗟靡庋笱蟮卣f，“很酷吧？”

    “很酷?！庇舭渍嫘膶嵰獾攸c點頭，“希望女王的計劃也能成功?！?/br>
    盡管這個計劃完全寄托于奇跡的出現(xiàn)。

    奇跡本就意味著概率很低。

    “成不成功都無所謂啦，反正……”戈多看著他說，“你說過，不會隨著時間流逝就遺忘我。你們幾個都是，對不對？”

    “對，不只是我們，其實現(xiàn)實世界里那些喜歡這部動漫的讀者與觀眾，也不會像漫畫里的設(shè)定那樣，很快就忘記你?！?/br>
    “真好?！蓖踝佑芍缘卣f完，安靜了一會兒，問，“今天幾號？”

    郁白正要回答，又聽見他問：“未來你們每次說到這句話，是不是都會不小心想起我？”

    他一時愕然，終于明白戈多讓他隨便說些句子的目的。

    腳下的星艦與面前的宇宙一片璀璨。

    郁白就笑了：“嗯，一定會不小心想起你。”

    戈多也笑了，帶著爛漫的得意。

    很好，他終于找到那個機會了。

    真正性命攸關(guān)的機會。

    真實究竟是什么呢？生命又是什么？

    他生于虛構(gòu)，生命本就源于一段段敘述與記憶。

    那么，只要仍被銘記，便不算逝去。

    “郁白，謝謝你?！备甓嘧詈髮λf，“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告訴你香菜榴蓮藤椒雞味的薯片到底好不好吃?！?/br>
    “不過現(xiàn)在……我要先走了！”他合上裝滿零食的行李箱，果斷提著它溜之大吉，“再不走我就要死在這里了??！”

    給人到處亂安電燈泡也就算了。

    怎么還隨隨便便就起殺意??！

    真是過分的外星人??！

    還沉浸在道別氛圍里的郁白：“……”

    他哭笑不得地扭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謝無昉也剛收回了投向王子的死亡視線，正若無其事地望著不遠處的藍色星球。

    郁白就這樣一直盯著祂看。

    直到男人悄聲開口。

    “……抱歉?！?/br>
    距離地球爆炸還有五分鐘——

    謝無昉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神呢？

    祂聰明、純粹，善于學(xué)習(xí)。

    祂也很冰冷、漠然，對人類的情感無動于衷，更視人們歸為常識的倫理法則于無物，偏愛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比如依靠碾壓式的力量。

    祂應(yīng)該是一個強大恐怖、叫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郁白卻愈發(fā)清晰地知道，分明有能力殺死女王的祂，不會那么做。

    因為他在場。

    因為謝無昉不想讓他害怕。

    因為謝無昉很在乎他。

    所有曾經(jīng)茫然未解的疑問，其實都指向一個最簡單不過的答案。

    在道歉聲落下的漫長寂靜里，郁白忽然很認真地喊了祂的名字：“謝無昉。”

    男人聞聲抬眸，撞進了那雙帶著笑意的淺棕眼眸。

    “你知道嗎？在動畫片里，其實只有那一刻畫面與情節(jié)里的主角，覺得其他人礙眼，才會出現(xiàn)電燈泡一類的象征物?！?/br>
    “這么多天以來，所有人的身上都只會出現(xiàn)自己情緒的特效，唯獨你，能將自己的情緒加諸在別人的身上?！?/br>
    “所以……”他輕聲問，“這個時空的主角，是你。”

    “我們會來到這個融合時空，甚至這兩個原本互不相干的時空會融為一體，都是因為你的心愿，對不對？”

    完蛋的內(nèi)部確實存儲著許多時空，這個新生蛋的力量也確實會失控，將人卷入某個存儲在球里的舊時空。

    可這個時空的選擇，并不是隨機的。

    它能嗅到愿望的味道。

    上一次，它在殯儀館里，遇到遺愿未了的老人時被牽引觸動，后來帶著他們來到了重逢逝者的時空。

    而這一次，它又是在什么時候捕捉到那個愿望的呢？

    是在那個看似平凡的午后嗎？

    謝無昉告訴他，想和人類一樣學(xué)會虛構(gòu)。

    所以郁白提起了那個去影視城里闖蕩的循環(huán)，他說演戲很好玩。

    ——“像演戲那樣讓你覺得好玩的時空，多嗎？”

    ——“多啊，基本每個時空都很好玩?！?/br>
    ——“哪一個時空最好玩？”

    在郁白解釋過“最好”的概念后，非人類已經(jīng)漸漸學(xué)會了選擇和比較。

    那時的他很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然后回答祂：“應(yīng)該是我跟你一起看動畫片的一個循環(huán)吧。”

    那是一部很無厘頭的動畫片，講述外星王子偽裝成人類混跡在人間的故事。

    而陪他看這部動畫片的“人”，恰好也在偽裝人類。

    簡直是雙倍的快樂。

    以至于想起那個循環(huán)的郁白一直在笑。

    身邊的男人久久地注視著他，眼中也閃爍著淡淡的笑意。

    所以最終，他們出現(xiàn)在了這里。

    于是動畫里的王子走進現(xiàn)實，世界到處充滿了虛構(gòu)的影子，卻帶來最燦爛鮮活的真實。

    是謝無昉的心愿。

    想去他心中最好玩的那個時空，還有學(xué)會虛構(gòu)。

    “為什么完蛋可以同時幫你滿足兩個心愿？”郁白忍不住感嘆道，“好作弊?！?/br>
    神有作弊般的兩個心愿。

    可每一個心愿都與他有關(guān)。

    祂想要在他面前隱藏真實的自己，才想要學(xué)會撒謊。

    但郁白太清楚這樣做會有多么辛苦。

    所以他說：“其實你不用再這么做了，不用再掩飾真實的自己?！?/br>
    話音落下，倒映著他身影的灰藍湖水里，霎時掀起一陣惶然的波瀾。

    距離地球爆炸還有一分鐘——

    秒針滴答流逝，在星艦上遠眺故土的人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聊天，只剩零星響起的只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