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脫口而出的疑問在空氣里撞了車，郁白立即側(cè)過身，下意識將醒目的腳踝往后面藏了藏。

    “沒有那么嚴重，不算受傷。”

    而謝無昉的回答也在同一時間響起。

    “我回來找你?！彼f，“試鏡結(jié)束了?！?/br>
    再一次重疊的聲音里，郁白錯愕地眨了眨眼睛：“……找我？”

    不知道為什么，他原先已經(jīng)努力建設(shè)得像一潭死水的心情，居然有一瞬間奇異的雀躍。

    “是試鏡的時候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還是需要我?guī)兔Α?/br>
    他一邊說一邊往沙發(fā)的方向走，打算重新坐下，畢竟站著的時候腳踝受力會痛，但忽然之間，話音消弭于身側(cè)傳來的力道。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落在他手臂上，支撐著他站立，一下子減輕了腳踝的壓力。

    謝無昉反應(yīng)很快，伸手扶住了他，眉頭微蹙：“你受傷了?！?/br>
    這次是篤定的陳述句。

    在忽然拉近的親密距離里，郁白幾乎像是嵌在了對方懷里。

    他瞬間怔住，整個人都顫了顫，發(fā)絲拂過瘦削臉頰，原本就偏白的膚色……

    一下子更白了。

    ——超低溫冷空調(diào)再加上人形空調(diào)謝無昉，是真的很冷啊！

    他快凍死了??！

    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人開始瑟瑟發(fā)抖的謝無昉：“……”

    片刻后，郁白窩在沙發(fā)里，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毛毯，空調(diào)已經(jīng)關(guān)閉，屋里的窗戶正一扇扇打開，屬于夏日的炎熱空氣立刻往屋子里涌。

    感覺就像回到了久違的陽間。

    慶幸之余，郁白又不是很想面對此刻正幫他忙前忙后的好心鄰居。

    好丟人。

    謝無昉打開了最后一扇窗戶，問他：“你覺得冷，為什么還要把屋子變得這么冷？”

    他問得很認真，像在學(xué)習(xí)什么有關(guān)人類的新鮮知識。

    當(dāng)事人類則一臉心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因為我想讓冰袋融化得慢一點，免得總是要去換，走路時腳會疼。”

    他在這么做的時候沒什么特殊感覺，可一想到要跟別人解釋原委，就覺得自己很弱智。

    謝無昉倒沒有評價這種古怪的行為，目光掠過他的腳踝，繼續(xù)問：“扭傷需要冰敷嗎？”

    “嗯，還有盡量少活動，很快就能恢復(fù)了，不是什么大問題。”

    郁白說完后，又問他：“你剛才說回來找我？為什么？”

    “因為你可能生病了?！?/br>
    郁白呆了一瞬，立刻反應(yīng)過來：“是厲叔叔告訴你的嗎？”

    謝無昉頷首：“他說你臉色不好，可能生病了，讓我方便的話過來看一眼?！?/br>
    ……不愧是刑偵隊長的觀察力。

    拙劣的掩飾完全沒有用嘛。

    聞言，郁白有點不好意思：“他知道我們倆是鄰居，可能以為你也在家……是不是打擾到你在忙的事了？”

    雖然謝無昉說試鏡結(jié)束了。

    但他總覺得，對方更像是從片場匆匆趕回來的樣子。

    連妝都沒有卸完。

    想到這一點，心頭就泛起一陣微妙的熱意。

    大概是窗外吹來的夏日空氣太洶涌的緣故。

    于是郁白又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對了，這個造型很好看?！?/br>
    可惜他沒看到跟這個妝造搭配的服飾。

    也不知道謝無昉到底被紅姐介紹去拍了什么廣告。

    咳，只是有一點可惜。

    一點點而已。

    “沒有打擾。”謝無昉側(cè)眸看他，話音清冽，“后天正式拍攝，你要過來看嗎？”

    郁白猝不及防：“哎？你通過了？”

    謝無昉神情尋常：“嗯，導(dǎo)演說可以帶朋友去現(xiàn)場。”

    其實郁白下意識就要答應(yīng)，話到嘴邊，硬生生憋回去：“如果那時候我的腳好了的話，不然出門不方便……”

    他剛剛才以喬今美為榜樣，想通了不要再過分在意，要尊重對方的私人空間，要接受彼此都是獨立的個體。

    現(xiàn)在一下子又被邀請走入對方的生活。

    他沒做好心理準(zhǔn)備。

    謝無昉蹙了蹙眉，不解道：“你說很快就能恢復(fù)了，后天還不行嗎？”

    ……果然還是那個分不清實話和場面話的非人類。

    郁白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語塞之際，驀地笑了起來。

    面對這樣一個最特別的存在，思慮那么多似乎毫無意義。

    “不論我的腳踝有沒有好，后天我都會去。”

    他剛說完，門外再度響起砰砰砰的敲門聲。

    這次是真的外賣員。

    門一開，行色匆匆的外賣員就連聲道：“不好意思啊晚了點，前面送別人的耽誤了，在門衛(wèi)那里登記又折騰了好一會兒……”

    他一抬頭，看見的是謝無昉，話音戛然而止。

    先是被美色震了震，然后是脫口而出的疑惑。

    “你備注里不是寫了行動不便嗎？”

    眼前這個帥哥看起來行動很正常?。?/br>
    再一定睛，他又看到了后方沙發(fā)上正用冰袋冷敷的另一個帥哥。

    “哦，是你點的啊，腳扭了？”

    了然的同時，外賣員將手中香味撲鼻的袋子遞給一旁的謝無昉，看向郁白隨口叮囑道：“那還是別吃辣的了，不然傷口好得慢?！?/br>
    謝無昉接過袋子，瞥見了外賣單上醒目的“香辣小龍蝦”字眼，問道：“扭傷了不能吃辣的食物嗎？”

    “對啊，你不知道嗎？辛辣刺激的最好都別吃吧，還有那些油膩的，反正養(yǎng)傷的時候吃清淡點肯定沒錯……”

    “我不知道?！敝x無昉聽得認真，語氣禮貌，“謝謝?！?/br>
    “這有什么，別客氣?！蓖赓u員愈發(fā)熱心，“要是痛得厲害的話，最好還是去看看醫(yī)生，不過這兩天醫(yī)院都擠滿了……哦對了，現(xiàn)在網(wǎng)上也能看病嘛，很方便的，祝你早日康復(fù)啊帥哥！”

    謝無昉提著外賣袋，目送對方離開，應(yīng)聲道：“他會早日康復(fù)的?！?/br>
    聲音里有一種讓人深感不妙的不容置疑。

    盼了半天香辣小龍蝦的郁白：“……”

    他突然笑不出來了。

    幾分鐘后，客廳的空氣里仍殘留著些許讓人食指大動的香辣氣味，但氣味的源頭已經(jīng)被無情地關(guān)進了廚房。

    郁白只能在腦海里想象那份素未謀面的美味小龍蝦。

    而他那個學(xué)習(xí)能力很強的好心鄰居，已經(jīng)迅速在網(wǎng)上完成了問診的流程，記下了醫(yī)生推薦的食物和藥膏。

    這會兒正要出門采購。

    “我去一趟藥店和超市，很快就回來?！?/br>
    郁白試圖掙扎：“其實不嚴重……說不定明天就好了，不用這么麻煩。”

    聞言，謝無昉的腳步微頓：“我不覺得麻煩?！?/br>
    郁白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么，又聽到謝無昉開口：“你以前總是這樣處理生病和受傷嗎？”

    他有一瞬的茫然：“哪樣？”

    謝無昉說：“不想麻煩別人，所以總想要一個人去面對?！?/br>
    以至于厲南驍才會對那些微小的端倪如此敏銳。

    郁白本能地辯解道：“其實我身體挺好的，不怎么生病，也沒遇到過什么很嚴重的情況……”

    他越說越輕，直到漸漸收了聲，垂下頭老實認錯：“我也不知道扭傷還需要忌口，突然很想吃辣的東西，就點了，不是故意的?！?/br>
    大概是眼前人的目光太過認真和剔透。

    所以那些場面話一般的庸俗辯解，驟然失去了意義。

    片刻寂靜后，謝無昉輕聲道：“現(xiàn)在你知道了，我也是。”

    窗外明媚的日光落進他眼中，映照出一片至藍至靜的海。

    散落在深黑發(fā)間的點點銀粉，在空氣中發(fā)著隱約溫柔的亮光。

    “……嗯?！庇舭缀鋈挥悬c不習(xí)慣此刻有些微妙的氣氛，他別開了眼，索性反過來催促，“那你快去吧，要是有什么問題就給我打電話。”

    “好。”

    謝無昉正要轉(zhuǎn)身開門，又聽見沙發(fā)上的人忽然略顯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對了，昨天……”郁白小聲道，“我沒有叫嚴璟過來，也沒有跟他約好晚上要打游戲?！?/br>
    不等謝無昉問，他主動解釋了起來：“這個時空的嚴璟不認識你，他會那么說，大概是以為你是什么壞人，所以想拉著我盡快離開。”

    因而造就了那個氛圍奇奇怪怪的修羅場。

    雖然事后的郁白已經(jīng)說服了自己，覺得謝無昉沒有為這種小事生氣，甚至可能不曾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