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敝x伽月興奮得身體直顫，他神志不清雙眼涼得嚇人，“毫無疑問，是我，一定是我，絕對是我。”

    管家潑他冷水：“您真會開玩笑?！?/br>
    謝伽月笑：“呵呵。”

    管家戳他心肺：“陳先生跟我家大少爺婚姻幸福，他們很恩愛?！?/br>
    謝伽月還笑：“呵呵?！?/br>
    管家踩他雷區(qū)：“我不認(rèn)為陳先生讓您和沈先生在他抗癌途中給他當(dāng)護(hù)工，是出于愛意。”

    謝伽月依然在笑：“呵呵。”

    管家一張老臉冷了冷，不再對著個神經(jīng)病費(fèi)口舌。

    “說的我都累了，”謝伽月開了瓶水喝幾口，濕潤的嘴唇翹了翹，“現(xiàn)在我繼續(xù)去門外敲木魚，別再來煩我哦?！?/br>
    .

    陳子輕在病床上昏睡著，不清楚客廳發(fā)生的一切，之后的幾天化療下來，他感覺整個人飄在半空，軀殼里長出了蘑菇，養(yǎng)分是死氣。

    身體里外都是死亡的氣息。

    陳子輕在手機(jī)日歷上算自己還要疼多少天，無意間發(fā)現(xiàn)謝伽月的生日要到了，心想這可以拿來利用，因?yàn)橹x伽月在有愛的家庭缺愛。他心里有了主意，立刻就叫管家準(zhǔn)備個蛋糕。

    管家沒反應(yīng)。

    陳子輕看他一眼：“怎么了，他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的事。”管家穿著高領(lǐng)的薄毛衣。

    陳子輕打量他氣色：“要是有，你也別瞞著，我能替你做主。”

    “確實(shí)沒有。”管家怕他發(fā)現(xiàn)端倪，岔開話題道，“蛋糕我會安排好，蠟燭是什么數(shù)字，夾層有要求嗎？”

    陳子輕想了想：“二十八歲的生日，夾層就巧克力燕麥和芋泥吧。”

    管家應(yīng)聲：“好?！?/br>
    到了謝伽月生日當(dāng)天，他見不著人影，不知道跑哪去了，陳子輕給他打電話，問他在什么地方。

    “我在江邊。”謝伽月那邊的風(fēng)聲很大，掀起的噪音讓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太真切，像是在另一個空間。

    陳子輕問道：“在那干什么？”

    謝伽月神秘兮兮地說出答案：“看人釣魚?！?/br>
    陳子輕：“……”

    謝伽月頭戴棒球帽，一身干凈簡單的衣著，眉眼隱在帽檐陰影里，唇紅齒白模樣引人注目，他自顧自道：“你說那魚是不是很可憐，就為了一口食把自己的小命給搭上了，它怎么不跑。要是我，就算被鉤住了，我也能掙扎著滿嘴血的游走?！?/br>
    陳子輕說：“魚鉤很鋒利，越掙扎，埋得越深?！?/br>
    謝伽月呢喃：“那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生我養(yǎng)我的水里，而不是死在人類的廚房水池，成為一盤菜?！?/br>
    陳子輕吸著氧氣，腦袋瓜子嗡嗡的：“非要代入進(jìn)去？”

    謝伽月可憐兮兮：“我閑啊，你又不陪我玩?！?/br>
    陳子輕嘴巴沒點(diǎn)血色：“我是個癌癥患者?！?/br>
    謝伽月吹著江面飄來的風(fēng)和他說話：“那你別管我了，我自己找事情玩?！?/br>
    陳子輕說：“回醫(yī)院?！?/br>
    謝伽月扭扭捏捏：“不想回。”

    陳子輕語氣強(qiáng)硬道：“不想回也得回，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或者問你的意見?！?/br>
    謝伽月像被嚇到，小聲說：“好兇哦。”

    “馬上回來，就這樣?！?/br>
    陳子輕說著就要掛斷，手機(jī)另一頭見縫插針地擠進(jìn)來一句，“那我回去了，你可以讓我親嗎？”

    “謝伽月，我有丈夫的?！?/br>
    隨著這聲落下，緊隨其后的是嘟嘟聲。

    謝伽月冷笑：“這么刺激我，也不怕我跳江，我死了，看你怎么辦?！?/br>
    下一瞬就斂去唇邊弧度，用他那兩條瘸了的腿，一層臺階一層臺階的往上蹦。

    大叔問他：“小伙，不接著看我釣魚了？”

    謝伽月蹦蹦跳跳：“沒意思?！?/br>
    大叔說笑：“沒意思你還看這么久，喜歡看就喜歡看，怎么還不承認(rèn)，這么別扭，誠實(shí)點(diǎn)不好嗎，你這孩子。”

    他找了個皺巴巴的塑料袋，抄起簍子從里頭抓出兩條鱖魚塞進(jìn)塑料袋里，提起來遞過去：“拿著吧，回去紅燒清蒸都行?！?/br>
    .

    謝伽月拎著魚回醫(yī)院，魚死了，他也像是死的，周身的魚腥氣引來路過之人的側(cè)目。

    一路腳步不停地做電梯上樓，謝伽月把魚放在客廳，走進(jìn)病房，迎接他的是一個蛋糕，和一聲——生日快樂。

    謝伽月愣住了，他死后來到天堂了嗎？不是，他不去天堂，他要下地獄，只有地獄才能鑄造他的靈魂和執(zhí)念。

    陳子輕咳嗽著唱了幾句：“過來吹蠟燭吧?！?/br>
    謝伽月紅了眼眶，唇蠕動，嬌羞又竊喜：“我……我還沒許愿?！?/br>
    陳子輕說：“那你許。”

    謝伽月看了看他，把腦袋垂下去，手捻著衣擺作小媳婦姿態(tài)：“許了又不會靈驗(yàn)。”

    陳子輕受不了謝伽月這死出：“你到底是許還是不許？”

    “許的許的，你不要生氣?！敝x伽月縮著肩，一副怕他打自己的可憐樣子。

    陳子輕看謝伽月站在蛋糕前，很乖地給自己戴上卡通的壽星帽，雙手合在一起，燭光爬上他臉龐，顯出他專心，認(rèn)真的神清。

    這近似歲月安寧的一幕只持續(xù)了不到五秒。

    謝伽月睜開眼睛吹滅蠟燭：“我沒許好幾個愿望，就一個，你說老天爺會不會看在我不貪心的份上，讓我愿望成真？”

    陳子輕對上謝伽月小心翼翼滿含期待的目光：“大概不會?！?/br>
    謝伽月眼神暗淡下去：“蛋糕我不吃了，沒胃口?！?/br>
    陳子輕干巴巴地說：“是你喜歡的夾層?！?/br>
    謝伽月眼睛猛地亮起來，他喜極而泣：“你還記得我喜歡……”

    “你終于愿意哄我了，我太開心了，我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br>
    謝伽月激動得捂住嘴巴，眼淚汪汪地笑著說：“就算我現(xiàn)在立刻死去，也是喜喪。”

    陳子輕：“……”

    演，天天的演，演死你算了！

    謝伽月擦掉眼淚：“你陪我過生日的時候，戒指能摘下來嗎？”

    陳子輕眼睛一瞪：“吃個蛋糕怎么這么多屁事?！?/br>
    壽星哭哭啼啼，陳子輕絕不配合。

    “原則這么強(qiáng)。”謝伽月抽搭著說，“子輕，人生在世，變數(shù)多意外多，我們要遇河搭橋遇山開路，也就是隨機(jī)應(yīng)變。”

    陳子輕把臉撇到一邊，要你說啊，我能不知道？可知道跟做到相隔萬水千山。

    謝伽月倒是沒有執(zhí)著于戒指的事，他要聽陳子輕說曾經(jīng)。

    陳子輕以他不是徐斂之為由拒絕了。

    “你不想說，那我說。”

    謝伽月的手臂壓著桌面，白而瘦的下顎枕上去，他趴在蛋糕前，輕輕慢慢地講起那些時光。

    “我們第一次坐同桌，我很緊張，坐著不敢動，你給我寫小紙條，上面除了你寫的字，還有你畫的畫。”

    “你不管別人怎么看我做你同桌，誰來找我麻煩，你就幫我欺負(fù)回去，你做給我看，叫我學(xué)?！?/br>
    “我想和你成為朋友，你說好，從那以后，你去哪都準(zhǔn)我跟著你。”

    “很多人笑我是你的跟屁蟲，我笑他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他們知道我有多開心，他們嫉妒我?！?/br>
    ……

    “我受到外界的影響，覺得自己長得沒有男子氣概，我不想被人形容漂亮，有段時間我很厭惡自己的臉。”

    “你說漂亮沒有性別之分?！?/br>
    ……

    “上了初中，我們已經(jīng)無話不聊，我開始背著你阻攔那些想接近你的人，你發(fā)現(xiàn)后沒有生氣，還夸我做的好?！?/br>
    ……

    “初三畢業(yè)，我們出國旅游，玩遍了歐洲，那么多的照片，沈不渝以為都被他燒了，那個蠢貨，哈哈哈，我怎么可能不保護(hù)好它們，每張都在我的腦海里，除非他挖空我的腦子。”

    病房里只有謝伽月的聲音，他沉浸在深刻入骨的光陰里，似乎一直被困在那個時期，沒有走出來過。

    “到了高中，追你的人越來越多，我每天都很小心，生怕自己一個看不牢，讓誰進(jìn)了你的世界?！?/br>
    謝伽月咕噥：“你不知道我有多累，做夢都在替你推掉花花綠綠的情書。”

    陳子輕沒有跟隨謝伽月的回憶陷入回憶，盡管他們關(guān)系沒破裂前確實(shí)很要好。

    “我能喜歡上你，不是我的錯，你對我那么好，不管我是開心快樂難過生氣，你都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你什么都想著我，眼里也只有我，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br>
    謝伽月凝視蛋糕上的宇航員，巧克力做的，栩栩如生，他都忘了自己的夢想了。

    要是沈不渝身處此情此景，當(dāng)場就跪下獻(xiàn)上頭顱。

    他不會。

    所以斂之的這番心思要白費(fèi)了，真可憐。

    “我以為你會永遠(yuǎn)像上學(xué)時期那樣只和我好，一輩子都那樣，可后來你身邊有了其他人，我不再是唯一?！?/br>
    謝伽月苦笑：“誰能受的了這種落差?！?/br>
    陳子輕轉(zhuǎn)轉(zhuǎn)腕部的佛珠，做出局外人聽故事的姿態(tài)：“徐小少爺沒對你承諾永遠(yuǎn)和所謂的唯一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