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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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靜悄悄的,陳子輕頓時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來得突然,卻又無法驅散。 陳子輕快速推開屋門跑進去,看見一雙腳在半空晃動,他兩腿發(fā)抖地跌坐在地,仰頭時臉色煞白。 一根繩子打了個結懸在房梁下面,掛在上面的人垂手垂腳,懷里有點鼓,隱約可見牌位邊角和燕子羽毛。 —— 陪了曹秀才快一年的兩只燕子,和它們后來生的燕子寶寶沒能過完這個冬天,全死了。 曹秀才上吊了。 他根本沒好,只是外面看著在逐漸愈合,里面早就爛了,一直爛著。 第100章 春江花月夜 這個闔家歡樂的晚上,義莊臨時處理一具年輕的尸體。 曹秀才沒給自己準備棺材壽衣,他穿的是彩云生前給他做的藍色長衫,棺材要用半成品加工,只能等年后再做。 風似刀子刮在窗紙上面,曹秀才躺在停尸板上,旁邊是一對燕子夫妻,和三只小燕子,他的懷里是他亡妻的牌位。 一家人都在這了。 陳子輕為他點長明燈:“秀才,相識一場,別的我不說了,走好?!?/br> “嗷嗚” 阿旺仰著頭叫。 陳子輕撓阿旺脖頸,他做個任務,交了朋友好也不好,看這生離死別搞得,多傷感。 . 年三十的前半夜,義莊忙著應付曹秀才的后事,后半夜才點了鞭炮,在劈里啪啦的炸開聲響里圍著桌子坐下來,不算年夜飯了,只能是填飽肚子。 四人坐在窗邊守歲,一壺熱茶,四個杯盞,一盤蜜餞,一盤糕點。 窗戶被撐開,炮竹燃過的味道被一股股的風送進來,是除夕的味道。陳子輕出神地望著窗外雪景。 魏之恕桌底下的腳踢了踢管瓊,在她看過來時眼神示意她安慰小師弟,她輕搖頭,曹秀才走了,他這個結局,大概只有小師弟沒有預料。 不一定。 也許小師弟比他們還要更早預想到這一點,只是當這一幕真實發(fā)生的時候,小師弟依然難以接受,需要時間來消化。 “哎……”陳子輕嘆出了聲,后背“啪”地一響,他被拍得三魂六魄都回來了。邢剪手沒拿開,按著拍他的那塊皮rou給他揉,“大過年的,你嘆什么氣?” 陳子輕顛了顛趴在鞋上的黑狗頭,答非所問:“我的嘴巴里面有點苦?!?/br> “那就吃甜的!”邢剪道,“桌上兩盤還不夠你吃?” 陳子輕慢慢吞吞地伸出手,對面的魏之恕拿了塊糕點,塞他嘴里,他咬了一口咽下去。 管瓊遞給他一塊蜜餞,他受寵若驚地接?。骸爸x謝大師姐?!?/br> 魏之恕不干了:“你怎么不說謝謝二師兄?” 陳子輕含著蜜餞繼續(xù)看雪景,魏之恕剛站起來就讓桌底下伸過來的一只腳給踢得腿一軟,坐了回去,他把手里大板塊糕點吃掉,吹飛散在桌上的糕點碎沫子。 去年四人沒有一起守歲,師傅喝多了睡了,小師弟跑鄉(xiāng)里玩去了,他守一段時間就乏了躺下了,只有大師姐守到了天明。 前年大同小異。 他們已經(jīng)好多年沒一起守歲了。 魏之恕臉色一變,我怎么也傷感上了,都是讓小師弟給傳染的,他起身去撥炭火:“師傅,鐵花還打不打?” 邢剪瞥一眼失去好友的小徒弟,沉聲:“今夜不打了,元宵節(jié)再打!” . 到了元宵那日,義莊又點燃了一串鞭炮,比除夕夜的要短一些,雪早停了,但積雪沒有化掉,鞭炮炸開的紅色炮衣被雪混著泥土覆蓋,紅的白的黃的攪合在一起,有股子又喜慶又臟亂的感覺。 義莊外的一塊空地上放著一個爐子,里面是事先準備好的鐵水,陳子輕湊近看鐵水沸騰,邢剪把他拉開,手拿一塊木板拍打拍打:“管瓊,鋸末?!?/br> 管瓊拎著布袋,從里頭抓一把摻過些許水的鋸末放在師傅的木板上面,按個小窩。 邢剪舀適量鐵水倒進窩里,手一揚,鐵水和鋸末一齊被拋至上空,霎那間,他手中木板猛擊上去。 “汪!” “汪汪!” 阿旺飛一般逃進林中不見蹤影,爪子踩成殘影,平時沉穩(wěn)的身形十分狼狽。 在它身后,鐵花成片飛灑。 陳子輕下意識就要抱頭亂竄,卻被眼前所見震撼到了。 那一大片鐵花撞到樹上落在枝頭,迸散出的流光溢彩絢爛至極,“火樹銀花”在這一刻有了實感,他呆呆看著這驚心動魄的壯觀畫面,可惜沒有相機記錄下來,只有一雙眼睛,一段記憶。 眼睛帶不走,記憶可以。 陳子輕后知后覺自己不能表現(xiàn)出第一次見,他趕緊把張大的嘴巴閉上,表現(xiàn)出“今年還是老樣”的表情。 肩頭一沉,不知道什么時候靠近的魏之恕把腦袋搭了上來:“師傅打個鐵花你都能看傻?” 陳子輕動了動肩膀:“你別靠著我,讓師傅看見了,” “怎樣?”魏之恕不以為意地打斷,“不論你多幾重身份,你都是我的小師弟,我靠一下小師弟的肩膀有什么問題?沒有!” 后半句有了胡攪蠻纏的意味,像個撒潑的小孩子。 今兒是元宵節(jié),魏之恕陪師傅喝了幾杯,呼吸里有酒氣,他不滿道:“我說了我沒醉,大師姐偏說我醉了,不準我打鐵花,不然我怎么也要露兩手?!?/br> 陳子輕見一朵鐵花墜落在他腳邊,他還沒抬腳去踩,鐵花就跳動著消散了,這奇景轉瞬即逝曇花一現(xiàn),卻能讓人感受到豐收,快樂和幸福,都是好詞,好景象。 肩膀重死了,陳子輕推魏之恕的腦袋:“大師姐還不是關心你?!?/br> 魏之恕吹他脖子上的毛領子玩,他冷不丁地察覺一道目光刺過來,不用抬頭確認都知道是哪個。 陳子輕還沒提醒魏之恕,對方就先他一步直起身,后退點坐到地上,伸出雙手接鐵花。 三分醉演成了七分醉的樣子。 陳子輕用袖子把要飄他手上的鐵花打掉,無視了他得逞的笑容。 “昭兒,過來玩!”邢剪吼道。 “二師兄,師傅叫我了,你別接鐵花了啊。” 陳子輕早就想玩了,一直沒借口,這會兒,他對著魏之恕叮囑完就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他真正上手才意識到內(nèi)心是有點怕的,怕被鐵花燙傷。 邢剪握住他小麻稈似的手腕:“沒事,師傅教你。” 話落就對大徒弟道:“少放鋸末。” 管瓊應聲:“好?!?/br> 她抓少量鋸末放在小師弟拿著的木板前端:“手別抖。” “我沒抖,是凍的,這天多冷啊,木板也重?!标愖虞p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他深吸一口氣克服心理障礙,在邢剪的指導下打出鐵花,癡看漫天金絲化作流星,比他在現(xiàn)代社會見過的每一場煙花都要好看。 “師傅,今年的鐵花比往年夢幻?!?/br> 邢剪沒管世界多耀眼璀璨,他在凝視小徒弟眼中的禮花:“是啊,很夢幻,師傅都有些暈眩了?!?/br> “你暈眩確定不是喝酒喝上頭了?”陳子輕道。 邢剪哈哈:“你說是,那就是!” 陳子輕看他笑,就也抿著嘴笑了起來。 在場的師徒三人見他笑,心里頭都不約而同地松口氣,這是他在秀才走后的第一次笑。 新的一年總算是開始了。 . 打了鐵花,邢剪帶陳子輕去鄉(xiāng)里看花燈。 管瓊和魏之恕沒同往,他們一個不想碰見厭惡的人,一個不愿去熙熙攘攘的街市擠來擠去,二人便回義莊清掃門前炮衣。 逃命的阿旺回來了。 魏之恕掃了點碎雪到它身上:“傻狗。” 阿旺耷拉著腦袋輕抖碎雪,含糊不清地叫了兩聲。 “和你主人一樣傻?!?/br> 阿旺頓時就齜牙咧嘴,叫得大聲了起來:“汪汪——汪汪汪——” “可真要把我嚇死了?!蔽褐∴托?,“你咬我啊,你咬了我就知道你主人是站在你這邊,還是站在我這邊?!?/br> 阿旺蔫蔫地搖晃著尾巴去了門頭底下,前爪一彎,趴了下去。 魏之恕吐口氣,狗知道他在小師弟心里是有分量的,不至于墊底,這結果讓他滿意,他去伙房拿了幾塊帶rou的骨頭丟在阿旺面前:“吃吧。” 阿旺嗅嗅,叼住一塊大口啃了起來。 魏之恕盯著狗啃骨頭,盯了半天覺得自己有病,這有什么好看的,他一轉頭,發(fā)覺管瓊倚著門,神情復雜地看他盯狗。 “大師姐,你聽我解釋,” “我懂?!惫墉偫斫獾溃澳闶羌拍??!?/br> 魏之恕的面部一抽,他假笑:“大師姐都不寂寞,我又怎么會寂寞?!?/br> 管瓊忽然抬頭。 魏之恕有所感地做出和她相同的動作。 大片紅光從土坡方向飄來,那是由一盞盞孔明燈組建而成的。 管瓊道:“誰在那里放的孔明燈?” “一牲口?!蔽褐£庯`颼地剮了眼飄在義莊上方的孔明燈,他把掃帚一扔,回屋睡覺去了。 管瓊明白了什么,她撿起掃帚,聽著阿旺啃骨頭的聲響打掃門前那塊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