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jié)
邢剪明明殘缺了一只手掌,生活上卻不受影響,他顯然早已找出平衡,接受并習(xí)慣殘肢。 陳子輕想,原主來義莊的時候,邢剪的左手掌就已經(jīng)斷了吧? 【無論是你,你的二師兄,還是最早被收留的大師姐,你們第一次見師傅時,他的左手?jǐn)嗾贫际怯系年惻f疤口?!?/br> 陳子輕抿抿嘴,邢剪把管瓊帶去義莊那年才十四歲,疤口都陳舊了,說明他的左手掌是幼時斷的,怪不得他單手用得這么自然。 . 地鋪很快就被邢剪挪到不漏雨的地方,空間狹窄不少,躺兩個成年人很擠,更別說其中一個體型那么大只。 陳子輕舉著蠟燭在屋內(nèi)張望一圈:“我去秀才床上湊合一晚?!?/br> 邢剪沉下臉:“不行。” 陳子輕說:“這有什么的啊?!?/br> “不行就是不行!” 陳子輕趕緊去看秀才,生怕他醒來,醒了鐵定又要哭。 “你小點聲?!标愖虞p瞪火氣極大的邢剪,“要是秀才醒了,你哄???” 邢剪面色漲紅:“老子哄他?” “那你就別吼?!标愖虞p坐到被子上面,靠著墻說,“你睡吧,我就這么睡?!?/br> 邢剪眉頭打結(jié):“墻是濕的,你睡個屁睡?!?/br> “哎呀,別管我了?!标愖虞p哀求。 邢剪看過去,燭光照在小徒弟眼里,燒在他心里。 他把蠟燭吹滅,拽住小徒弟往被子里一塞,自個靠墻閉眼,在小徒弟張嘴前喝斥:“你再不睡,我就把秀才踹醒?!?/br> 陳子輕連忙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天快亮的時候,雨沒停,曹秀才的痛哭聲扯到了陳子輕的神經(jīng)末梢,他打起精神,匆匆套上鞋襪去送關(guān)心。 曹秀才眼眶充血滿臉都是淚,他哭著笑道:“崔兄,我看到彩娘了?!?/br> 陳子輕在心里唉聲嘆氣:“她到你夢里了啊?!?/br> “不是,不是在夢里?!辈苄悴胖惫垂吹囟⒅惶?,“她就坐在那里,看著我。” 陳子輕順著他盯的方向望去,那是桌邊的一把椅子,離草席不遠(yuǎn),彩云的鬼魂來過? 好像在任務(wù)世界,死了的人基本不會變成鬼出現(xiàn)…… 特殊情況也是圍繞任務(wù)。 陳子輕沒跟秀才辯論真假:“那她有和你說話嗎?” 曹秀才眼神暗淡凄慘:“不曾。” 陳子輕被秀才身上散發(fā)出的濃重悲苦嗆得心理不適,他既不過度樂觀也不過度悲觀,就在兩者之間,平平穩(wěn)穩(wěn)地走著活著,多努力都理解不了秀才的心境。 不理解就不理解了,也不是什么事都要理解。 尊重就好了。 陳子輕欲要去給秀才倒水,冷不丁地聽見他道:“她怨我。” “崔兄,彩娘怨我啊!”曹秀才悲痛欲絕。 陳子輕拼了命地安慰:“她要是真的怨你,就不會來看你了?!?/br> 曹秀才搖頭:“她是來帶我走的。” 陳子輕心頭一跳,秀才可千萬不要殉情,追隨彩云而去。 “不會的不會的,真愛一個人,陰陽相隔了也只會希望對方幸福,而不是帶去陰曹地府?!标愖虞p說,“彩姑娘是真的愛你吧?!?/br> 曹秀才啞聲:“我從未懷疑過她的情意?!?/br> 陳子輕神情真摯:“所以啊,她只求你這一生平安喜樂,來生再和她相遇。” 曹秀才潸然淚下。 陳子輕忽然回頭,邢剪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背靠墻壁,長腿大刀闊斧地屈起來,雙目瞪著他。 “……”陳子輕用嘴型說,“師傅,你先回去?!?/br> 邢剪穿上鞋就往外走。他在小徒弟松口氣的那一瞬吼一嗓子:“你不要洗漱,填飽肚子?” 陳子輕飛速去看秀才的反應(yīng),期待他不要丟掉正常人的思維能力。 秀才終于注意到了屋內(nèi)的第三者,他疑惑道:“崔兄,你師傅為何在我這里?” “我在你這睡,他不放心就來看看。”陳子輕很開心秀才還愿意問彩云以外的人和事,“當(dāng)時太晚了,我們便擠了一晚。” 曹秀才看向好友的地鋪,實在是狼狽。好友擔(dān)憂他的身體,怕他輕生,多次開導(dǎo)安撫,用心良苦。 他對不起彩云,也對不起好友。 “崔兄,你隨你師傅回去吧?!辈苄悴庞眯渥硬聊槪兄Z道,“你擔(dān)心的事不會發(fā)生,彩娘想我好好的,我就好好的?!?/br> “你能這么想,彩姑娘地下有知,會高興的?!标愖虞p摸著餓扁的肚子說,“那我先回義莊,待會來給你送吃的。” 隨后又來一句:“對了,秀才,外面還在下雨,我拿走你的傘啊?!?/br> 曹秀才蒼白清秀的臉浮起一抹淡笑。 陳子輕一步三回頭地走到小屋門口,邢剪在那背身站立,等他走近了,才去開門。 院里的地稀爛。 陳子輕就要下腳,一只手掐住他的胯骨,把他提起來,他被甩到了一塊健朗的背上。 “師傅,我自己可以……” 陳子輕話沒說完,邢剪就背著他踏進(jìn)了細(xì)雨和爛泥里。他后知后覺地?fù)纹鹩图垈?,打在他們頭頂。 小雨珠成片地掉在傘面上,蜿蜒著滑下來滴滴答答。 “自己夾緊腿?!毙霞籼嵝淹χ习肷淼男⊥降埽皇职粗耐萺ou上移,托住他顛顛的圓滾滾,空蕩的左寬袍在風(fēng)雨中搖擺。 陳子輕不好意思地把腿緊緊夾在邢剪腰側(cè),腳在他腹部勾繞住。 二人走到半路,魏之恕持傘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野里,他快步迎上他們,道:“師傅,我正要去接你和小師弟。” “回吧?!毙霞纛h首。 魏之恕落后半步,涼唇虛挨著師傅背著的小師弟:“你多大了,還讓師傅背你?!?/br> 陳子輕說:“是師傅要背的?!?/br> 魏之恕尚未言語,便聽見師傅來一句:“對,我要背的?!?/br> 再瞥小師弟,他把腦袋躲進(jìn)傘里,什么也看不見。 魏之恕漸漸走慢,收傘看前方的兩人,他們忽略他了,無視他了。 “二師兄!”小師弟的喊聲傳來。 魏之恕重新?lián)蝹闾_,哼,算你有良心。 . 雨下了半天,義莊只來了一個客人,給自己訂棺材的,談成后付了定金,管瓊送她下土坡,她是鄉(xiāng)里蠻有名的媒婆,職業(yè)習(xí)慣讓她嘮嗑的話題都繞不開相關(guān)內(nèi)容。 “管姑娘,你可想過為自己尋一門親事?” 管瓊不緊不慢道:“平常人家誰會讓子嗣娶一個義莊伙計?!?/br> 媒婆拿著帕子擦白胖的臉跟脖頸:“話是那么講沒錯?!?/br> 她從傘下打量這管姑娘,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在義莊做事很晦氣,不止影響自身,也會影響身邊人,嫁娶都十分艱難,不過…… “你師傅常年在江上撈尸,大多時候分文不取,那是積大德,他長得又那么端正,那么高,那么壯,一看就能扛家能上炕?!泵狡耪f到這,老不羞地用帕子掩嘴笑出了聲,“能讓人出了月子又懷上,一年到頭都在炕上。” 管瓊舉高傘,冷冷看她。 媒婆打了個抖,她暗自白眼,老娘要是年輕個十歲,必定想方設(shè)法拿下你師傅,做你師娘。 心里想得美,腳下一個踉蹌,哎喲著一屁股坐在泥水里。 管瓊慢悠悠地把她扶起來,在她氣急敗壞的抱怨中開口:“走路專心些,不要分神?!?/br> “管姑娘說的是,我這老骨頭真吃不消?!泵狡挪辉俑∠肼?lián)翩,她小心翼翼走到土坡下面,心有余悸地?fù)崃藫嵝目凇?/br> 馬車就在路邊,管瓊轉(zhuǎn)身要走,媒婆叫住她:“有好幾個寡婦向我打聽你師傅的事,托我來探他的口風(fēng),有那方面意思?!?/br> 媒婆緊跟著就補(bǔ)充道:“姑娘也有?!?/br> 管瓊彈了彈斜飛到身前的雨滴,淡淡道:“這事你不必與我們做徒弟的說,只要師傅滿意,我們便滿意。” 媒婆以為義莊唯一一個姑娘會在交友的環(huán)境限制下愛上自己的師傅,她這才試探一番。 如今試探過了,發(fā)覺不是那回事,媒婆喜道:“那我可要緊著時間張羅張羅!” “慢走?!惫墉偡祷亓x莊,她上坡途中感應(yīng)到什么,抬頭見是黑狗,它在坡上淋雨。 “阿旺,小師弟讓你來接我?” 黑狗沖她叫了幾聲。 管瓊提步上坡,將傘分它一半:“進(jìn)來點?!?/br> 黑狗抖了抖皮毛上的雨水才過去。 “阿旺,或許師傅的錢箱就要有女主人了。”管瓊難得揶揄。 義莊里的邢剪打了個噴嚏。 陳子輕下意識就把喝了一口的姜湯遞給邢剪,反應(yīng)過來時想撤回去,碗口卻已經(jīng)被他扣住,拽走,喝了個精光。 “師傅,你給我留點啊?!标愖虞p急得站起來。 邢剪把空碗放桌上:“鍋里不是還有?” “我好不容易放涼的?!?/br> 邢剪沒見過比小徒弟更會胡說八道的人,確切來說,是認(rèn)真地胡說八道。聽的人不仔細(xì)點就會上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