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是老板娘的嘔吐物。

    曹秘書想開個音樂聽一聽，看能不能把從莊園沾染的沉沉死氣驅(qū)散掉，他還沒實際cao作，手機(jī)上就來了個電話。

    是他這個位置的前任打的，不算新鮮事，那位最近頻頻打，頻繁到什么程度呢，他以前的戀人有患得患失有幻想癥，總覺得他要出軌，一天恨不得打八百個電話。

    那位呼叫他的頻率，快趕上他的前戀人了。

    曹秘書將車?？吭诼愤叄悠鹨呀?jīng)響第二次的電話，那頭還沒問，他就主動說：“沒有見到?！?/br>
    周秘書掛了。

    曹秘書推了推眼鏡，他哪可能見得到老板娘。

    在他的印象里，老板娘還是美艷不可方物的樣子，愛笑，沒有距離感，柔軟又有韌勁地叫他曹秘書，身上很香，是那種老板準(zhǔn)他人站在一邊聞的香味。

    不準(zhǔn)他人聞的，他就不清楚了。

    關(guān)于老板娘的病容，費(fèi)萊爾都沒見過。

    莊園里

    陳子輕在陽臺調(diào)高的搖椅里躺著，他的臉白到近乎透明，渾身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是這個色度。

    柏為鶴給他剪手指甲。

    陳子輕感覺自己等不到天氣變暖，但他等到了，現(xiàn)在氣溫就在上升，好像一天一個樣。他舔舔嘴上的藥汁：“我昨晚夢到以前了?！?/br>
    柏為鶴挑眉：“初見的時候？”

    陳子輕神秘兮兮：“我不是止婚宴那會兒，我指的是更早?！?/br>
    “會所?！?/br>
    陳子輕驚愕不已：“你注意到我了啊？”

    當(dāng)時柏為鶴就掃了他一眼。

    柏為鶴放下指甲剪，握住太太的指尖摩挲：“大廳上下那么多人，只有你盯著我左耳的助聽器。”

    陳子輕撇嘴：“那倒是。”

    他的視線落在柏為鶴深刻的眉骨上面，突發(fā)好奇：“你昨晚有沒有做什么夢？”

    柏為鶴沉吟一瞬：“好像沒做夢?！?/br>
    陳子輕動了動被摩挲的手，柏為鶴的眼下沒有青影，睡覺質(zhì)量似乎不受他的病情影響。

    “你陪我進(jìn)去睡會兒吧。”陳子輕忍不住地困頓疲乏。

    柏為鶴攏了攏他身上的毯子，將他從搖椅上抱起來，抱進(jìn)臥室。

    抱一次，輕一次。

    陳子輕躺到床上，意識很快就好似分裂成了雪花點，他迷迷糊糊地說：“剛剛是曹秘書吧，怎么又沒有上來……”

    柏為鶴吻他眉心：“下次?！?/br>
    身邊人已經(jīng)陷入沉睡，柏為鶴卻不行，他只能借助藥物。

    一產(chǎn)生抗藥性就必須更換，他必須確保能順利進(jìn)入睡眠狀態(tài)，這樣次日才能有個好狀態(tài)，不讓太太擔(dān)憂不安。

    柏為鶴咀嚼著口中的藥片，太陽xue躁動地亂跳，前幾天才換的藥，又沒用了。他把藥瓶扔進(jìn)抽屜上鎖，側(cè)身去抱太太。

    不曾想，他的太太這次對他用了點小心機(jī)，根本沒有睡過去，睫毛還在輕輕地抖著。

    太太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在吃藥了，卻沒有醒來跟他對質(zhì)，沒有讓他難堪。

    那他便裝作沒有察覺。

    .

    曹秘書忙到很晚下班回公寓，下午給他打電話的那位又找他。

    某個偏遠(yuǎn)的分部還真是清閑，這么有時間。

    周秘書明知故問：“才下班啊？”

    曹秘書倒了杯水喝下去，不答反問道：“我不是說了沒見到嗎？”

    “哦喲，我們曹秘書好大的官威?！敝苊貢馁|(zhì)彬彬道，“跟我說話都沖成這樣，我不走，你能坐上我那位置？柏總一秘的位置帶來的影響力是我多年起來辛辛苦苦攢的，你倒好，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一點都不感恩，我今天只給你打了兩個電話，你就不耐煩了?！?/br>
    曹秘書：“……”

    “抱歉，周秘書，是我語氣中了，我熬了半個通宵，脾氣難免急躁，望理解?！?/br>
    “那曹秘書也理解理解我?！敝苊貢h(yuǎn)在鳥不拉屎的小國，住著空蕩蕩的大別墅逗貓，“哎，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感受，曹秘書能懂嗎？”

    曹秘書：“懂。周秘書心系老板娘的病況。”

    周秘書嘆息：“老板娘跟老板是綁一塊兒的，讓月老的紅線綁死了?！?/br>
    曹秘書坐到客廳的按摩椅上，讓酸痛緊繃的肩周舒緩些。周秘書從總部的一秘變成了一個分部的總經(jīng)理，那總部是他去了以后才開始捯飭整理的，可想而知他的工作量有多大，所以他表面升職，實則降職。

    以曹秘書對老板的了解，他愛才重才，遣走得力干將八成不是公事。

    電話是貓叫聲，曹秘書慎重地提議：“不如你先回來，找個合適的機(jī)會去莊園看看?！?/br>
    “我被發(fā)配邊疆了?！敝苊貢f笑，“老板不發(fā)話，我可不敢回，我私自回去這叫忤逆謀反?！?/br>
    曹秘書心想，老板娘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時間不多了，周秘書在那之前不可能等得到老板的詔書。

    哪知道，周秘書回來了。

    因為老板娘在一次胃口不錯的進(jìn)食以后，感嘆了一句，好久沒見周秘書了。

    周秘書落地機(jī)場，費(fèi)萊爾來接他，二人一道前往莊園。

    “我飯都沒吃?！敝苊貢L(fēng)塵仆仆。

    “就跟誰吃了一樣?！辟M(fèi)萊爾開著車，“一頓不吃又餓不死。”

    “那不止一頓?！敝苊貢p嘖，“昨兒開始就沒吃過東西了，近鄉(xiāng)情怯啊?！?/br>
    費(fèi)萊爾懶得理會。

    “車?yán)镌趺礇]有你甜心的味道?！敝苊貢鴵芰藫茴^發(fā)，“又偏光你的錢跑了？我說，你是不是要去廟里燒香……”

    費(fèi)萊爾云淡風(fēng)輕：“我準(zhǔn)備結(jié)婚了?！?/br>
    周秘書訝異：“沒想到你也會有被套牢的一天，看來是遇到真愛了。”

    轉(zhuǎn)而就嚴(yán)肅地問道：“時間定了嗎，不是最近吧，最近不合適，這個月下個月都不合適?！?/br>
    費(fèi)萊爾扯唇一笑：“我又不需要守喪?！?/br>
    周秘書皺眉，不再言語。

    .

    到了莊園，曹秘書也在，他們?nèi)硕家姷搅死习迥铩?/br>
    曹秘書不知道周費(fèi)兩人的想法，反正老板娘的情況比他預(yù)料得要輕，跟他們聊天期間的精氣神很不錯。

    老板始終坐在一旁，不打斷不阻止，凝望老板娘的目光令人動容。

    曹秘書很多年以后回想老板娘沒呼吸那晚，仍然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讓自己勉強(qiáng)平靜，并且難以和別人傾訴，他描述不出來。

    那個晚上的一切可以用山河傾斜鬼斧神工來詮釋。

    端午節(jié)，他們幾個來陪老板跟老板娘吃飯，老板娘摸著老板領(lǐng)帶夾的手垂了下去。

    老板神態(tài)不變地放下碗勺，他打電話叫來隔壁樓里的一隊醫(yī)護(hù)人員，那群醫(yī)學(xué)界的領(lǐng)軍人物再三檢查老板娘的身體，確定已經(jīng)沒了生命跡象。

    偌大的餐廳瞬間變成一個狹小的罐子，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對方臉上眼里的表情，空間太逼仄，他們呼吸得越大聲，呼吸得越快，窒息缺氧的感覺就越重。

    “柏總，節(jié)哀?！?/br>
    曹秘書不記得當(dāng)時是誰先開的頭，后來大家都說這句話，都在重復(fù)。

    除此以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還能說什么。

    老板垂眸站立片刻，他攏住老板娘的手，將那枚還帶著體溫的領(lǐng)帶夾拿出來，別在自己的領(lǐng)帶上面，若無其事地開口：“都出去?！?/br>
    于是所有人快速離開。

    月黑風(fēng)高，曹秘書和醫(yī)護(hù)人員打了招呼，聽見周秘書說：“老板娘走了?！?/br>
    曹秘書摘下眼鏡拿在手里，悲痛地喘了一口氣：“不是突發(fā)情況，我們跟老板都早有心里準(zhǔn)備。況且，生老病死是常態(tài)，是自然規(guī)律，誰都不能避免，誰都會走到那一個點上?！?/br>
    “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見幾次就麻木了?！?/br>
    費(fèi)萊爾下著臺階，以他的職業(yè)和閱歷，說這種話可信度極高，他說完就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周秘書去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曹秘書還沒想要先攙哪個，就也癱坐了下去。

    他們?nèi)齻€在臺階下面趴坐了不知是兩分鐘，五分鐘，還是一分鐘，樓里就爆出槍聲。

    那個時候曹秘書的四肢都不協(xié)調(diào)了，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和周費(fèi)二人往樓里跑，只有他顧得上通知沒走遠(yuǎn)的醫(yī)護(hù)人員。

    然而所有人倉皇進(jìn)樓，默契地飛奔到三樓臥室，所見的并不是殉情畫面。

    那個停止呼吸宣告死亡的老板娘竟然跪趴在老板腿間，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襯衣。

    老板身旁的桌上有一把槍，槍口邊的五指僵硬地蜷出握東西的形狀，他的下顎鮮血淋漓，子彈本該打穿，一擊斃命。

    老板娘在大聲驚哭，老板弓著腰把癱軟的他撈進(jìn)懷中，滿是血腥的腦袋埋進(jìn)他的脖頸里面，先是冰冷的唇緊貼他一下一下鼓跳的動脈，再是牙齒陷進(jìn)溫柔的皮rou里。

    整個人都在劇烈地抖著。

    臥室一時之間只有難以言明的壓抑哽咽。

    ……

    沒人揣摩柏為鶴此時此刻的心境，是失而復(fù)得的狂喜，還是讓自己死在幻境里的麻痹自我，陳子輕的脖子里砸落下來濕熱液體，一滴接一滴。

    柏為鶴哭了。

    陳子輕本能地抱緊柏為鶴，他死后發(fā)覺自己沒被傳送走，這意味著的東西太明顯了。

    病發(fā)的這段時間，陳子輕不敢透露第二條命相關(guān)讓柏為鶴抱有希望，甚至都不敢表露出一丁點其他可能被柏為鶴察覺，就是認(rèn)定他的死是感情線的終點。

    原來他死了，感情線的終點沒有到，遠(yuǎn)遠(yuǎn)沒到。

    原來他的死不是結(jié)局，不會一死就被傳送去下一個世界。